江城想到他听闻的那些有关杜智鹏事迹,脸色越来越难看。
连甄所奏琴曲即将结束,江城忽地站了起来,把吴氏给吓了好大一跳。
“诚哥儿?”
他对着吴氏说:“人太多了,怕危险,我带人去接她。”
这也是吴氏担心的事,想到他们这次带来的人手多,连甄身边虽也有人,但一见外头比起刚刚嘈杂声更甚,吴氏也不怎么放心。
“那好,你把人都带上,小心些,知道吗?”
江城点头,心下却隐隐感到不安。
杜智鹏很显然地是对连甄起了兴趣。
照他以往那些作风来看,他不管不顾接近连甄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江城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如果是杜智鹏的话,他带去的这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有法子阻止。
他们到底只是护院,论身手还是没有正经习过武的护卫来得让人放心。
走出雅间外头,他看了下走廊尽头,顿住。
──那是自己的身体所在的厢房。
“……”
江城认真思索。
连府的下人不行,那,梁王府的人呢?
思及此,江城抬头:“你们等我一下。”
便在下人的目光中,直直往尽头那间房走去。
事态紧急,只得一试。
守门的护卫见到一个还不及自己膝高的小孩儿快步朝他们走来,两人均是一愣,忍不住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
哪来的孩子?
虽是幼童,却也不好放松警惕。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都已经出声喝止了,江城却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走到他们面前,脸上毫无畏惧之情。
江城仰头,认真地对他们说:“我要见夏阳。”
……
另外一头,花神庙前。
虽然已经事先练习过许多次,可真正上场开始演奏,持续奏出《千山》与《万水》,连甄都觉得手指彷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
她记得所有的指法,长久练习下来,在她意识到之前,手指早已先她一步,准确无误地按在该按的位置上。
抚琴这事已成了习惯,对曲子的熟悉度也有如呼吸那般,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她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练这两首曲子。
不单是为了花朝节,而是自从看见这两首曲子的那一日开始,第一次自己抚出琴音后,便深深为此着迷。
千山先生简直神人,此前默默无名,忽地接连两首曲子流传于世,一鸣惊人。
喜琴之人就没有人不会知道千山先生的名号。
慢抚轻泛,连甄眼前只有透过琴弦可见的山水,周围的喧闹与她好似隔了一个尘世,不闻人声,只闻风声与水流声,只余自然的景物与声响。
当万水奔腾,流入大海,掀起一个又一个的滔天巨浪,然后拍打上岸,潮水退去。
夜色降落,潮声趋缓,由有声渐至无声,止于细碎浪花声响。
曲终,连甄长吁了一口气,收起僵硬的手指。
她感觉自己若现在曲起手,定会发出咯咯声,宛若许久未开的门突然开启,户枢发出的悲鸣那般。
而即便是她,连着弹出这两首曲目,不光手指,连手臂都微微发颤,额上也沁出些许薄汗。
她抬眼,与挽了一个剑花后收起剑的白翎英对上眼。
比起自己,白翎英面色略红,香汗都湿了背脊,哪怕已做出结束姿势,胸.口依旧起伏着,微微在喘气。
两个人都不容易啊。
她们相视一笑。
表演结束,分明聚了许多人的花神庙前却鸦雀无声,连摊贩都忘了叫卖。
欣赏了一出力与美的剑舞,更别提还有传闻中的《千山》《万水》,他们今天来这一趟就足以作为往后几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回过神来,大声地吼了一句:“好!”
才打破这阵沉默。
群众的呼声齐出,比方才杜惠安表演时还要更盛。
亲眼见了这场精采绝伦演出的闺秀们早早立于帘子前方,透过竹帘的缝隙看了完完整整的全场,一个比一个还要兴奋。
“天啊天啊,连小姐和白小姐的琴和舞太出色了!”
有个姑娘激动得分明只是看着,双颊都变得绯红起来,好似她也甫上场舞完一曲似的。
她眼睛发亮,对着站在自己两旁的闺密雀跃讨论着,说得正高兴,袖子忽地被人一扯。
说得正开心,临被人打断,她纳闷地回头望去,就见另名闺秀隐晦指着一旁。
她循着方向望了过去,一眼就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制止的原因,尴尬地闭上了嘴,没有再对方才的演出发表意见。
立在一旁的杜惠安的一张脸白得不能再白,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就算没有正面相对,她也隐约能感觉到厅里的姑娘们,若有似无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怎能让人看了笑话?
杜惠安下颔高高扬起,故作镇定地道:“果然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去。
没有人看见她在出了门后,就立即红了双眼,却死死咬着下唇,撑着没让自己盈满眼眶的泪珠落下。
她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极其彻底。
结果付出那么多努力,还是不行吗?
自从五年前连相嫡女进京,连甄就成了这京中贵女们的典范,所有人都想同她比,却没有一人能比得过她。
连甄喜琴,琴技出彩,可她自己也是的啊!
在她到来之前,分明自己才是京中众人的目光中心,为何这京中多了一个闺秀以后,那些盛名就不再属于她了?
她赌上公主府的名义,背水一战,为何……这次仍是比不过,还被狠狠比了下去?
杜惠安被泪水充盈的眼透着迷茫,不知道往后的自己应何去何从。
厅里留下的姑娘们等到杜惠安走远,适才寂静的内室,才终于有人开始说话。
“惠安也挺可怜的。”一个姑娘叹道。
她家就住在跟公主府同个胡同里,天天听丫鬟在她耳边说今日公主府又进了几名乐师,同样一首乐曲又弹了几个时辰,从天明至日落,日日不断。
杜惠安手上戴着甲片,也是因为大量练习,导致本就脆弱的指甲受损,不得已才缠上的。
论这份勤奋,这屋里所有的姑娘加起来,指不定都还不及她。
另个姑娘却不这么赞同:“要我说,惠安厉害归厉害,唯一的错处就是挑错了对手。”
以为能一决胜负,下场却是自取其辱。
众闺秀静了一瞬,角落中有人开了口:“不过惠安也是真胆大,换做我根本没那个勇气去挑战连小姐呢。”
这点所有人倒是都认同。
五年前连甄进京,品貌才艺都拔了头筹,她们自知不如人,也就歇了去争个一二的心思。
这些年来细数,竟是只有白翎英和杜惠安敢同连甄较劲,不论输赢,光是这份胆气就足以令闺秀们另眼相看。
连甄她们的表演有多成功,从外头那不间断的欢呼声便可听出。
一炷香时间都过了,群众的声音只增不减,竟是迟迟没有停歇的意思。
有闺秀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头。
“连小姐和白小姐怎地还不回到厅里来?”
此言一出,其他人才觉得有些不妥,纷纷往帘子外看去。
这一看就惊呼出声:“事情不好了!”
那些百姓不光振声呼喊,甚至还慢慢向台上聚拢而去。
连甄和白翎英也注意到这不寻常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丫鬟白芷上来将连甄的琴抱在怀里,紧跟在她身边,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白翎英拧着眉头:“你把帷帽戴好,跟在我身边。”
聚集而来的百姓们嘴里不是喊着“连大小姐”就是“白小姐”,目光狂热不已,连白两家的护院也纷纷朝着主子而来,将她们护在中间。
有官府的人在维护秩序,一时半会儿的,普通人也靠近不了。
连甄将帷帽戴好,趁这时候与白翎英快步走下台阶。
忽然,有一处看守较弱,被百姓们瞅了个漏洞越过去,形成破口,接连几个男子朝台前奔跑。
边喊还边喊着,看着狂热不已。
护院们拨出人手挡着疯狂的群众,连甄和白翎英趁势快步离去。
连甄撩起帷帽一角,打量眼前的情况,拧眉深思。
若要回到花厅,势必得经过那些亢.奋的群众们。
念头方起,就被连甄摇头否定。
这太冒险。
可若回不了花厅,又能往何处去?
正思考着,忽地一名面生的妇人朝她俩走来,动作不太熟练地朝她们行了礼:“连小姐,白小姐,请随奴来花神庙里一避。”
花神庙吗?
那样的话,确实能暂且躲一躲。
连甄看着白翎英,后者点头,她便回了一礼:“有劳大娘了。”
有白翎英陪同,能找个地儿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原想着只要一起便没有问题,可才走没几步,花神庙里冲出一群人,见了他们便双眼发光地道:“是连大小姐与白小姐!”
说着便朝她们奔来,白翎英不想伤人,举着未出鞘的剑上前挡住他们,庙方也急忙派人来协助。
“阿英!”连甄着急唤了一声。
现下人太多,不好直呼白翎英的闺名,情急之下只好这样唤她。
白翎英见庙方的人手瘦胳.膊瘦腿的,觉得不大靠谱,扭头对连甄说:“你先走,我没事!”
自己留下确实没有大用,还可能增添白翎英的负担,连甄想了下,说道:“我去找人来助你!”
只要能让连甄先离开就好,白翎英点头同意:“好!”
领路的大娘带着连甄往通往偏殿的小径中行去,连甄边走边问着:“大娘,您稍等我一会儿,我让我的丫鬟去报个信,带些人过来帮忙。”
迎客来里,吴氏带的人应该还有留一些,连甄正想唤个小丫鬟去递个口信,那大娘却只转过身,笑笑地看着她。
连甄觉得颇有些怪异,却想不明白原因,交代了小丫鬟去领人来花神庙,那丫鬟正要小跑奔走,刚起步,却被那大娘挡在前面,不让她离开。
小丫鬟往左或往右,都找不到可以越过人的空隙,不由跺了跺脚,委屈地看向连甄:“小姐!她不让我过去!”
连甄这时也冷了脸色:“大娘,您这是何意?”
别说连甄觉得有异,丫鬟们也个个提起了警觉心,护在连甄身前,瞪着那大娘瞧。
白芷抱着琴,皱眉看着她:“大娘,不是说了要带我们到庙里避一避?怎么派个小丫头去跟家人说一声,这也不行的吗?哪有这个道理?”
说话间她们已把连甄护在身后,不再相信眼前这名妇人。
大娘还是维持那张笑脸,对连甄福了一礼。
“连小姐不必紧张,只是有人想见一见你。”
连甄眉头皱得更紧:“若要见我,可以同连府递拜帖,何至于用此手段?”
话落,一个男声响起:“若不这样做,连府又怎会让连大小姐,去见一个外男?”
杜智鹏从柱子后方晃了出来,见到戴着帷帽的连甄被丫鬟们护在身后,颇有些扫兴。
他一出现,丫鬟们都绷紧了神经,将连甄护得更紧。
白芷难得厉声喝斥:“你是何人?”
杜智鹏笑笑地朝她们走来,一手把一个丫鬟往旁推开。
丫鬟们惊叫连连,却无人能够抵御得了男子的力道,只能一一摔在地上痛呼出声。
到最后,只有白芷护在连甄身前,她双手抱着琴,因这是连甄最喜爱的一张,她怕交给其他丫鬟磕了摔了,便自己抱着。
杜智鹏向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于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事也毫无兴趣,自是不会手下留情,照样将她往旁一推。
白芷摔在地上,可肉身却护着琴,自己发出一声闷哼。
“白芷!”
连甄上前想查看她伤得如何,可杜智鹏都已走到她面前,如何会放过她?
他往旁一站,若是连甄没有意识过来,怕是会直直撞上他的胸.膛。
连甄急忙止步。
杜智鹏看那遮掩了连甄全貌的帷帽很是不顺眼,手一抬,帷帽飞起,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
第四十一章 (二合一) 第一次,他主动……
没了帷帽, 连甄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容颜。
红色的轻纱遮掩了下半张脸,衬得面上肌肤莹白胜雪。
那双弯弯的柳眉竖起,杏眼里饱含怒气,眉眼如此灵动富有生命力, 连甄那一眼就像一支利箭, 直直射.进杜智鹏心里。
他瞪大眼, 看得目不转睛。
从远处看着时他就有预感, 这连大小姐单是眉眼就美得惊心动魄,不论是形还是神,都完美符合了他的审美。
那么,面纱下的容颜,又是什么样的呢?
听闻丞相之女貌美, 素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他也不是没听过这传言,不过传言嘛,哪有什么可信的?
如今看了连甄的半张脸,杜智鹏才发现,兴许传言并非全都是胡诌。
他视线落在连甄的面纱上, 抬手就想掀起,连甄躲了过去, 怒视着他:“公子请自重!”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无.耻之徒!
怎会有人无礼如斯,不光上手推了她的丫鬟,掀了她的帷帽!现在竟还想拿掉她的面纱?
连甄简直不敢置信。
她越气, 杜智鹏的嘴角就越是扬起。
“就是得这样……”
鲜活的美人啊!
他眼里闪着亢.奋的光芒,脑海里已经想着要如何在这里将眼前的美人狠狠禁锢在墙壁与他的臂弯之中,而连甄那双美目又会如何又羞又怒地瞪着他,羞愤交加, 抵抗再三,偏生无法摆脱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