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还模糊着,甫张眼就见到一张小脸在眼前,连甄微微愣住。
连诚一张脸面无表情,眼里却直勾勾一直凝视着她的脸。
她抬起手,感觉身子沉重得很,这么简单的动作竟都会觉得吃力。
连甄温声说着:“早上好呀,诚哥儿。”
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微弱又嘶哑,这样异常的情况让连甄愣了愣,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板着脸的连诚难得露出微笑。
“你醒了就好。”
吴氏刚醒就过来看一眼情况,发现连甄已经清醒过来,登时松了一口气,让丫鬟去请大夫,坐到一旁给连甄说明状况。
“你昏倒了,烧了一整夜,后半夜才退了烧,现在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听了吴氏所言,连甄才明白过来。
竟是如此吗?
她露出疲惫的笑容:“谢谢二婶,我已经好多了。”
吴氏才不信她这套。
“别因为怕我们担心,就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不肯说,等会儿大夫来了,有哪里还不得劲就老实告诉他,这样才能对症下药,不要强撑着,你弟弟就在一旁看呢,可别给他一个不好的示范。”
该如何让连甄听话照办,吴氏深知她的软肋何在。
担心她又硬撑,吴氏继续说道:“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可都是诚哥儿在照顾你的,同样熬了一宿没睡,你若是再病倒,连累的可是诚哥儿。”
连甄听了是真感到惊讶。
她虽睡着了迷迷糊糊着,可睡梦中一直感觉到有人在照顾她,却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连诚。
连甄伸手摸着他白嫩的脸,这回“另一个”连诚罕见地没有露出排斥的神情,而是乖乖配合连甄。
“谢谢你呀,诚哥儿。”
江城别扭,摇了摇头对她说:“不用谢。”
只要她能好起来,熬个几夜又不算什么。
第四十八章 (二更) 能让她再次展露笑……
冀州。
一早, 齐嬷嬷上山祭拜亡夫。
路程有些远,她行至半途,便坐在茶摊上歇脚,将手上挽着的竹篮放至桌上, 用手搧了搧风。
“呼──”
走了这么会儿, 可真是热啊。
幸好, 已经到山脚下了, 上山后就能凉快些,这会儿出些汗也没什么。
她丝毫都没注意到,这一路上有几个人尾随着她。
齐嬷嬷拿到茶水,一口便全干了,满足地轻叹一声, 惹得邻桌往她的方向看了眼。
这一看,就“咦”了一声。
“这不是马大娘吗?”
齐嬷嬷愣了愣。
她夫家姓马,会这样叫她的人定是认识的,不由得看了过去。
一名老妇笑眯眯地挪了过来:“是我啊,你忘啦?以前住你们隔壁,老汤家的!”
齐嬷嬷眯着眼睛, 给了线索后才终于想起来,又惊又喜:“这都十几年没见了吧?”
那妇人直接在齐嬷嬷这桌坐了下来, 问她:“你不是在京里有个体面的活儿吗?怎么不干了回到冀州来?”
这也真会问,一问就问到戳她脊梁骨的事,齐嬷嬷脸上的笑容登时有些僵硬。
她强撑着笑回道:“那不是我主家心善, 瞧我年纪大了,不想我继续劳累,放我回乡养老了吗?”
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但是丞相府也确实给了她一笔银子, 足够她颐养天年了。
妇人继续问:“这样啊,那还挺好的!你当初是给人家少爷做奶娘吧?这才几年就放你回乡了?”
齐嬷嬷干笑着回答:“也不算短,都三年多了。”
“三年了,那跟我小儿子年岁可是差不多呢,我家那个十一月的生辰,虎头虎脑的,别说多讨喜了!”
这把年纪最爱唠嗑子女间的事儿,齐嬷嬷也不例外。
刚想拿自己儿子出来说嘴,听见老汤家的孩子生辰在三年前的十一月,惊喜地说着:“这么巧?我主家那位小少爷也是十一月生的!”
妇人唬了一跳:“哟,不会还是同一天吧?我家悟哥儿是十三日生的。”
好歹也当了连诚三年奶娘,连诚哪天出生,齐嬷嬷还是记得的。
“那真挺巧的,我主家少爷是十三日的生辰。”说完,齐嬷嬷又顿了顿,“不过说起来,那天倒还挺邪门的!”
后半句压低了声音,齐嬷嬷继续说道:“我明明记得那日是十二日,可一忙完,大伙儿都说少爷是十三日生的,也不知我那日到底怎么了,竟一直记错日子。”
不过会记错倒也难免,生下来那会儿都子时了,是十二日还十三日,可不就难断定得很吗?
妇人笑笑:“是累的吧?生孩子可累人了,一时半会儿可生不下来,生的人忙,帮的人更忙,可不就记混了去吗?”
齐嬷嬷想想也有道理。
两人又扯了点家常之后,方分别离去。
连府的人跟在齐嬷嬷后头,其中一人望着老汤家的背影,有些在意。
“不用上前盘问吗?”
另个人回道:“刚才他们谈的话不也听见了?都是些家常小事儿,邻里间叙叙旧,听来还算正常,那妇人不也没接触过谁吗?既然不是别人派来的人,那就好说了。”
同伴都这么说了,疑心较重的那人也只好歇了心思,提步跟上。
茶摊角落坐了一个男人,他捏着杯子细细品茗。
分明只是粗陋的茶水,却被他喝得像是在品什么上好的茶叶似的,一杯茶在喝之前就嗅了良久,来往的客人都换了不知道几拨,他才终于放下茶杯,留下银钱,潇洒离去。
小贩上前收杯子时还纳闷了下,摸着脑袋十分困惑。
“这人坐在这老半天是干啥的?就这一小杯茶也喝得这样久?”
收了空杯,小贩百思不得其解。
……
梁王府。
江城这一觉睡得漫长。
发觉自己已回到府里,江城皱起眉头。
清晨,外头的鸟儿依旧欢快地啼叫,怕是连甄醒来没多久之后,连诚的身子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虽说连甄已经清醒,并不需要过多担心,可是大夫说了,连甄是忧思过重。
倘若不从根源解决了,连甄仍是闷闷不乐,夜不成眠,那身子如何会好?
夏阳进来服侍时,就发现今日的世子心情不佳。
虽与往常同样都是瘫着一张脸,但今日的眉头还微微拧起,看着很是不悦的模样。
待江城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夏阳小心翼翼地将两封信呈上:“世子,琼州和冀州那边来消息了。”
江城挂心着连甄的病情,只淡淡地应了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接过信件细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琼州人迷信,有几个当地人才知道的传言。
传说,在天狗食月那日出生的孩子备受诅咒,会给周遭的人带来厄运,甚至会带来灭族之祸。
为此,那日出生的婴孩在出生之际就会“被病故”,整个家族绝对不允许他活至成年——或者说,连活在世上一日,都不会被准许。
而且这事还并非空穴来风。
这几百年来,有过几次月食,其中两次在琼州,都发生了惨绝人寰的事件。
那日诞生的婴孩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却是吸取了周遭人的运气所长大,将他人的运转为自己的运,最后整个家族覆灭,却只有那个天狗食月当日所诞的孩子,依旧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富甲一方。
这样的事到了第三次,一处薛姓人家家中也有月食那日出生的孩子。
薛家家大业大,对这种可能导致灭族的灾祸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全族商议,直接杀了那婴儿。
起初他们也非常不安,万一小孩都杀了,可仍是没法避过诅咒该怎么办?
一年,五年,十年,几十年过去了,薛家依旧安然无忧。
家中有月食之日出生的孩子,唯有薛家避免了家族覆灭的命运,只因他们在那孩子出生还没满一日,就对外宣称孩子体弱,生下来没多久就亡故,因而逃过一劫。
自然,下人们听见婴孩震天的哭声,还有夜半处理掉泡水的小小尸骸,那又是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从此,琼州人家纷纷效仿,自此,当地再无那日所诞的婴孩。
江城放下信,不禁有些唏嘘。
看样子,连诚的生辰便是三年前月食那日──十一月十二日没错了。
有着这样骇人的传言在,难怪连业怎么样也要将儿子的生辰再拖延一日,瞒得死紧。
所以,连诚需要的,才会是“转机”啊。
既然知道这事,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是连相他们倾尽全力想要保守的秘密,民众对未知的天象感到惧怕,加上种种巧合,才会导致这事情发生。
他们观念根深蒂固又迷信得很,一时半会要改变根本难上加难。
弄明白连诚的身世之谜后,江城结合目前为止两人身上的转变。
他自己是身体一日比一日来得好转许多,本以为他的康复会从连诚的健康转化而来,如今看来倒是没这回事。
连诚没有生病,身子更无大碍,即便这些日子和他互换以来,也都是康健得很。
加上刚刚所得的那些消息,会危害连诚的只怕并非身体方面,而是“气运”与“人言”。
既如此,那就好办多了。
“夏阳,取纸笔过来。”
夏阳的动作很快,很快替江城备好需要的一切。
江城执起笔,纸上字迹清隽端正,写完后他过目一次,便将纸张交给夏阳。
“照这上面去办,能找到合适的人自是最好,若没有,你明白该怎么做。”
“是。”
夏阳现在对世子那些稀奇古怪的吩咐已经见怪不怪,他能找到事情忙活,并为此乐此不疲,那他们这些下人辛苦一点倒也无妨。
处理完连诚的事情,分明应该要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才对,可江城心中依旧沉闷。
连诚的事情真相大白了,那么,连甄呢?
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姑娘开心,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想了想,江城发现自己与她的共通点,就只有一个。
“取琴过来。”
五年来未曾听过的要求,夏阳却应得很是爽快。
之前在灵泉寺世子问起琴时,夏阳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也不用怎么费工夫在库房里翻找,三两下功夫,夏阳就把琴带到世子面前。
江城将手置于琴弦之上,轻轻拨出几个音调,许多年不曾碰琴,刚开始还有些生疏,找回手感后,江城开始弹奏完整的曲子。
《千山》与《万水》,两首琴曲的琴音在江城指下缓缓奏出,夏阳在一旁听了,心中暗自得意。
这两首难度甚高的曲子,竟然就这样被轻易演绎出来,若是被外头那些人听了,指不定要引起多大的骚动。
可弹到一半,江城将手按在弦上,止了声音。
江城皱眉。
连甄喜欢这两首曲目没错,但是在这儿演奏,她根本听不见,如何能让她欢心?
这般想着,他的视线越过琴身,落在方才还未收的纸笔上。
沉思片刻,江城旋又开始拨弄琴弦,这次弹得断断续续,一段琴音方出,江城就会停下思索片刻,取了笔在纸上写了几句后,才继续弹奏。
别人可能看不明白,但夏阳却是清楚江城此举是何意。
待江城放下笔,审视着适才所写下的字时,夏阳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询问。
“世子,您不是说谱曲没有意义吗?怎如今又?”
江城淡淡道:“于我没有意义,但对别人,却是必要的。”
夏阳傻呼呼地问了句:“谁?”
江城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将目光落回自己书写的指法、弦序和音位上,重新又弹奏了一次,加以调整。
能让她再次展露笑颜的法子,他也只能想到这个而已了。
第四十九章 (一更) 她病卧床榻,是他……
千山先生出了新曲!
休养中的连甄听见这消息是又惊又喜, 难得能从她脸上看出如此激动的神色。
“当真?”
香叶猛点头:“真的真的,听说那书肆,今儿个一大早就排了长长的人龙,知道小姐喜欢, 府里一早就谴了人排队购买, 也不知抢不抢得到?”
千山先生的曲谱向来是先到先得, 晚来了, 任你捧了千金万金,那也是没能买到,可说是炙手可热。
结果话才说完没多久,前头传来回报,说是已经售罄了, 让他们改日再来,或是从买到手的人手中借来,腾抄一份呢。
没能买到,连甄有些小失望。
但她看见香叶比自己更受打击的模样,还上前逼问来报消息的小厮,眼珠子都险些要瞪出来了。
香叶崩溃:“没买到?怎会没买到?是不是你睡迟了?去得晚了?怎么就没能买到呢?”
连甄忙让佩兰和冬葵去阻止香叶, 让那个被逮住的小厮整了整衣裳,赶紧离开。
白芷嗔了她一句:“你啊, 还不确定买不买得到,就别说给小姐知道,徒惹小姐伤心了。”
自从知道连甄病倒以后, 白芷也躺不住了,自告奋勇回来帮忙,连甄怎么赶也赶不走,最后只好让她回来做些轻省的活儿。
香叶沮丧得不行, 连甄笑笑:“没事,横竖早晚都能买到的,如若不行,让人去腾抄一份,也未尝不可。”
有人从中嗅到生意,早早就守在书肆周遭,赶在喜爱收藏或追捧千山先生的人之前入手琴谱,以租借一次几文钱,或是腾抄一份几文钱这样出售,被雅士们鄙视不已。
千山先生的琴曲,那是能这样子用铜臭味儿来糟蹋的东西吗?
嫌弃归嫌弃,但没能在第一时间买到的人心头仍是痒得不行,嘴上骂骂咧咧,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偷偷摸摸掏钱让人抄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