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还是让父亲担心了。
连甄把玩着的手一顿,又对连业行了一礼。
“让爹爹操心了。”
“无碍,你跟诚哥儿都好好的,就是为父最高兴的了。”连业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也不早了,诚哥儿的事既暂时无法可解,那便先放放吧,明儿个我们再想想办法,今天就先回去歇着吧。”
连甄点头,本想同连业说自己也许有法子,能测一测连诚究竟是否真的得了“双面人”的病症,但想一想,自己都还没试过呢,便先按下不表,退了出去。
倒是龚嬷嬷看出连甄有未尽之言,想着小姐面露疲惫,便也先忍了,待明儿个晨起再做询问。
翌日早晨。
江城睁眼之前就做好了会到连府的准备。
果然,是在连诚屋里。
洗漱完毕,他快步走向连甄院子,有些担心她的情况。
花朝节那日回府后,便不曾再见她了。
她被杜智鹏那一吓,还不知会不会落下阴影。
小小的眉头蹙起,方踏入连甄院内,却先听见龚嬷嬷的声音。
江城的脚步一顿。
龚嬷嬷是连甄拨给连诚的嬷嬷,不在连诚院里,大清早就在自己之前先一步来寻连甄,这是怎么回事?
他往内走,越走越是不解。
其他丫鬟呢?怎不见人影?
然后便听龚嬷嬷低声在问:“小姐昨日可是有事未同老爷说?是关于少爷的病吗?”
少爷?是指连诚吧?
连诚生病了?
想到连诚若真病了,那可能与自己变成他这件事有关,江城竖耳聆听,心里也在想法子。
若真是这样,该用何理由派御医前来连府为连诚看病才合理?江城心中已在思量这些事。
思考期间,连甄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只声音比以往都要来得低了些,听起来有些没精神。
她说:“诚哥儿是不是双面人的事,我有一猜测可证。”
龚嬷嬷追问:“这……如何能证?”
“只要找到两人的不同点就可以了,诚哥儿爱撒娇,会唤我姐姐,可是沉稳安静的那个,似乎一次都未曾这样唤过我。”
江城:“……”
第四十五章 (一更) 若要证明自己就是……
京中花朝节盛事, 就是离京城远一些的琼州也耳闻了。
“听闻连相嫡女琴技精采绝伦,当日抚的琴曲至今无人能完全弹奏呢!”
“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曲,千山先生就一鬼才,仅有两首作品, 却两曲都难得紧, 也亏得连小姐竟能完美演绎!恨我当日不在京城聆听神曲!”
“还别说, 连小姐不光是琴艺拿得出色, 据说品貌也是上乘的!那日轻纱覆面,只露眉眼,还不知看痴了多少男子!”
街上人群的讨论与客栈说书的故事,均是围绕着京中花朝节而作。
其中对连甄的赞誉有加,琼州本家的连府也与有荣焉。
不像京城没人敢打连甄主意, 本家这儿仍是有豪门望族遣了媒婆上门。
这几日琼州的媒婆们几乎都聚到连府门前来,门房刚送走一个,又迎了另个入内,门坎都快被踩破了。
天微微擦黑,没轮到的媒婆们立于门外,很是不满, 门房只能拱手称歉。
“抱歉啊,天色黑了, 今日招待不周,连小姐的亲事相爷自有定夺,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作主的。”
这媒人提亲, 连府也不是每一个来客都见。
有生意往来的或是权贵人家,自然是得好生迎客,软言婉拒一番,日后要谈合作才不至于连见面说话都为难。
至于小门小户的人家还想娶了他们连家女儿?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做梦去吧!
就是门房客气笑着,眼里也透着鄙视。
连府正院上首坐了一老妇,下首还有个年岁尚小的小丫鬟坐在小凳上,替老夫人搥腿。
彩云攥着小拳头,轻轻落在老夫人腿上,她年纪虽不大,但伺候人的力道拿捏得倒好,入府当值不过短短一阵子,便被老夫人要到身边。
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老夫人手上拈着的玉制佛珠放慢了速度,眼皮子微微掀起,将眼角挤出了岁月细纹。
她看向来人:“人都打发了?”
吕嬷嬷恭敬应是。
老夫人轻哼一声,话音极其不屑,冷冷嘲道:“就凭他们也想娶我们甄姐儿,怎就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起?”
他们甄姐儿以后可是要当皇后的,为此整个家族不知在她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她才名具备,容貌更是不必挑剔,年岁也适当,正是该为整个连家做出贡献的时候了。
思及此,老夫人出声问道:“派去京城的人可回来了?”
吕嬷嬷为难:“这……回来是回来了……”
老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转动佛珠的手停住,改为紧紧捏住,她睁大眼,厉声问:“连业那小子,又把人赶回来了是不是?”
吕嬷嬷垂下头,讷讷应了声:“是。”
这些年来,他们连家派出去的人,就没有一个能踏入连业在京中置办的府邸。
今日这样的结果也是习以为常了,但老夫人每回听了,仍是会升起怒气。
她将那串玉佛珠重重拍在桌上:“我就看六月那时,他肯不肯回来!”
老夫人是族长夫人,更是连业的伯母。
六月将满七十大寿,连业在朝为官,最重名声,尤其这伯母还是在他们年幼丧母后,亲自将连业连弘两兄弟拉拔长大。
于情于礼,他们两兄弟都当回琼州看望她老人家,以尽孝道。
吕嬷嬷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应和几句好听话哄她开心:“那是,老夫人大寿,两位爷若不回琼州,可不是说不过去?”
老夫人轻哼一声,面上看不出明显的喜色,但已经将那玉佛珠拾起,重新缠回手上。
她不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诚哥儿的生辰可确定真是十一月十三?不是十二?”
听到十二这日子,吕嬷嬷吓得都急忙回道:“这种事怎么好糊弄?老奴打听过了,确是十三没错,十三的子时呢!”
老夫人闻言,放下心来:“如此,那便好。”
既是十三日出生的孩子,那便是他们连家子孙,如果是十二日……
老夫人瞇起眼。
那他们连家,便留不得他了。
“行了,都下去吧。”
吕嬷嬷与彩云垂首退了出去,行至外头,彩云歪着头问:“吕嬷嬷,这若是十一月十二日出生的孩子,有什么毛病吗?怎地这般忌讳?”
一听这问话,吕嬷嬷忙掩了彩云的嘴,将人拉到一旁,隐在阴暗的墙根处,末了还左右张望了下,深怕被人听去了一丁半点方才的话语。
彩云眨眨眼,很是疑惑。
吕嬷嬷见周围没人,这才轻吐一口气,但还是没敢大意。
她压低声量,拉着彩云说道:“这问题以后不好乱问,知道吗?”
彩云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见吕嬷嬷没有开口的意思,等了一会,继续又问:“那是为什么啊?”
吕嬷嬷被她这番追问问得险些心梗,深深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眼,良久,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同你说便是,听完你明白缘由后,便不好再乱问了。”
彩云乖巧点头。
吕嬷嬷看着慢慢暗下的天空。
夕阳已渐渐西沉,云朵被染成橙与紫的渐层,然后橙色慢慢被吞噬,代表暗夜的颜色几乎铺满了整个空中。
她轻叹:“你不是琼州人,不清楚三年前的十一月十二日发生何事,但有一点你要知道。”
彩云静静等着吕嬷嬷说话,点点头也不插嘴,就这么安分等着,这沉静样看着倒不像是才十岁的小女孩儿。
吕嬷嬷说:“那一天出了大事,但凡在那日出生的婴孩,那是绝对不会被容忍活到现在的!”
……
江城无意间听了连甄与龚嬷嬷的对话。
如果说光听“双面人”一词还听不出端倪的话,后面这句江城算是搞清事情始末了。
──连甄已猜到他并非连诚的事,只是苦无证据证明。
而若要证明自己就是连诚,一句“姐姐”,便能迎刃而解。
江城抿了抿唇,表情复杂。
他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眉头紧锁。
怎么办?
叫?还是不叫?
对着一个年岁比自己小的小姑娘喊姐姐?还是应当坦承自己的身分?
两者都实在令自己头疼,但,危机也是转机。
江城再次走进来时,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声,犹豫了很久,最后牙一咬,轻声唤道:“姐姐。”
听见连诚的声音,连甄与龚嬷嬷歇了谈话,笑笑望着走进来的连诚:“诚哥儿已经起了啊?今日这般早?”
说完发现连诚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态度与往常不太相同。
连甄与龚嬷嬷对视一眼。
──这是沉稳的那个。
望着江城,连甄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她没听错的话,方才连诚进来前,似是喊了她“姐姐”?
猜错了吗?
这个问题一直被连甄搁置在心里,直至中午到吴氏的院里用午膳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自打两房的关系好转了以后,午膳连甄都会带着连诚来找吴氏一块儿用,今儿个也是的。
吴氏若想好教养孩子,那还是挺有一套的,毕竟她所出的连诠的确相当出色,既乖巧又懂事。
面对连诚时,吴氏也不偏心了,把他当自己孩子般教导,该教教、该疼疼,知道他爱吃什么,也会在心里记下。
“来,诚哥儿,你不是爱吃琵琶大虾吗?”吴氏怕割伤连诚娇嫩的小嘴,把虾尾去了,夹到他的碗里。
江城望着没了虾尾的大虾,低声道谢:“谢谢二婶。”
话一出,他没觉有什么不对,连甄却停下了筷子。
吴氏也愣了愣,笑问:“诚哥儿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想唤我婶娘的吗?怎又唤二婶了?”
江城:“……”
坏了。
第四十六章 (二更) 喊出了她的名字……
连甄和吴氏都还望着他, 等着江城说起为何忽然间称呼又改回了二婶,而不是如前段日子那般,撒娇似地唤她婶娘。
江城木着一张脸,淡声回道:“喊太习惯, 一时给忘了。”
吴氏被这理由逗笑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 狠狠笑他:“你啊, 自己提出的要求还能忘。”
并没任何起疑的样子,笑话完他之后便将此事丢开,并不当回事,又给江城处理了只琵琶大虾。
可连甄却不是那样的。
这顿午膳,江城没跟连甄对到眼, 可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连甄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瞧。
往常,到二房用过午膳,连甄便会留连诚在这儿,自己回去院里忙。
今日却选择留了下来, 实在令江城不得不多想。
吴氏倒无所谓,白日里丈夫不在, 儿子又在书院读书,没放假的话基本好几天见不着面,平日里也冷清, 有小辈留下陪她也不错,只吴氏并非都是空闲着的。
对于连甄提出今日下午要待在二房的事,吴氏没有拒绝,只不过下午她是有事要忙的。
“等会儿庄子上会来人回报这个月庄稼种植的情况, 虽说本家那儿教你的已是面面俱到,不过这些小事,你听听也无妨,将来指不定派得上用场。”
吴氏是知道京里传言的。
什么皇后人选会是连相嫡女之类,听了这许多年,刚开始激动过,后来年复一年,连甄都及笄了,市坊传言依旧未减,唯宫里半点表示也没有,吴氏便明白,传言,真的只是传言。
真要有那个意思,这些年怎可能丝毫没个动静?
别说封后诏书了,连当今圣上有没有想要采选,充盈后宫的事都没个端倪,还皇后?
吴氏摇摇头,没再起心动念。
嫁入皇家风光是风光,但其中的苦也难为外人道。
都与连甄修补好了关系,吴氏自是不愿看着她进宫受苦。
可以的话,她希望连甄嫁个体面人家,有个一心一意,将她捧在掌中疼宠的夫婿,那比什么都要来得强。
既然还是有可能嫁到旁的人家,就连甄这样的身分品貌,肯定是嫁长子当宗妇,掌管中馈。
届时不只是自家府里的事,连底下的铺子、庄子什么的,那也得一并管理的,更别提还得加上连甄自个儿陪嫁过去的嫁妆,成亲后要忙的事只多不少,不趁尚在闺中时学着些,将来可怎么顶用?
当然也可能只是吴氏瞎操心了。
这些事本家都帮连甄安排得好好的,连甄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不会。
连甄感念吴氏的心意,真心道谢:“多谢二婶。”
虽说现下对连甄来说,庄子的事她并不怎么在意,她只是需要个借口,能留在二房。
庄子来人的时候,秋芳就带着连诚在一旁编蟋蟀。
负责管理庄子的人姓赵,旁人一声老赵都喊习惯了,由丫鬟领着,带到吴氏的院子里来。
今日因连甄也在场,特意搬出了屏风隔绝视线,老赵起初还觉得纳闷,以往他来时,吴氏可没这么讲究,等听见连甄的声音自屏风后头传来,他愣了愣,方才恍然大悟。
还想是为什么呢,敢情是大小姐也在。
吴氏在册子上抓出几个数量的谬误,扭头问连甄:“如何?你看着有什么问题没有?”
连甄虽然一直看着弟弟埋头编着草,但吴氏他们的谈话她也是有在听的。
她想了想,询问:“今年种下的作物,与往年数量都一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