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御医早就回报过他,世子的身体已然大好,但实际亲眼见了江城站了这良久,半声咳嗽声都无,皇帝还是惊喜的。
“难得见你出来,捣鼓些什么呢?”
江城顿了顿,喊了声:“陛下。”
夏阳在旁也行了礼,永平帝也懒得说他们了,继续等江城的回答:“怎突然修起马场来了?”
江城一想到问出这话的是皇帝本人,心情就很是微妙。
他别开眼,答话答得很是小声:“想练骑马。”
以前他病着,体力不行,骑马射箭等就是心有余,力也不足。
既然现下身体有康复的迹象,那这些总得学的。
昨日亲眼看见永平帝纵马的姿态,一想到连甄的目光也在瞧他,江城心里就极度不悦。
对于皇帝,自己竟会有这样大不敬的负面心思,察觉到这点时江城微愕。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影响了自己心绪的应不是帝王本身,而是“骑马”这件事。
所以,只要自己也能骑了,那就没事了。
永平帝怎么也没想过会从江城嘴里听到这个答案,眼睛都不自觉瞪大了些,问:“你想练骑马?”
那个向来无欲无求的梁王世子,竟然也会有想要的事物了?
江城点头,不明白自己只是想练马而已,夏阳也好陛下也好,一个个的都比他还来得兴奋的原因何在。
夏阳在得知江城所想后,当天就找了木匠来把马厩整修一番,为此今日永平帝过来看见的才会是这样崭新的模样。
帝王把手上的扇子重重敲在掌心上,指了指江城:“你也终于会对马感兴趣了是吗?这要练马,也需要马儿吧?回头我送你几匹温驯的马,或是你想亲自去看看?你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也能同我去看看我之前说的那些马了吧?”
一提到马,永平帝就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堆,但江城还是会把他的话仔细听完。
他思考良久,觉得陛下懂马,看着也对这事乐在其中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永平帝龙心大悦:“那咱们这就走!我还觉得昨日跑的那一场不过瘾呢!”
乍听之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如果是以前的江城是听不懂的,但昨日成为过连诚的他亲眼见到永平帝是如何缠着人家姑娘,还眼巴巴地跟人约了下次跑马的日子,自然不会不明白他说的是何事。
帝王身体康健,也有习武的底子,身形健壮,肤色也是健康的麦色。
江城站到他身旁时略比了下。
自己比陛下来得瘦,还来得白,不禁皱了下眉头。
那股烦躁感又开始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八章 (二合一) 不过是身外物,……
隔日, 江城在摇晃的马车上醒来,思绪一时有些凝滞。
他已习惯每隔一日醒后,会在连诚的房里醒来,但今日, 眼前的景象与平日所见皆不同, 还是让江城目光一顿,
其实要说陌生也不算陌生。
因为他第一次从连诚身体醒来时, 也是在马车上。
然后身边还有盈盈笑着,等他醒来的连甄。
才刚想到她,连甄便已经凑上来,垂头看他:“诚哥儿醒啦?”
此情此景,与记忆里的那次重叠。
同样的地方, 同样的人,同样的他与她。
江城一见到连甄,近日里浮躁的心思就莫名觉得平静。
手背上忽然有些痒意,他一看,连甄因垂首而散落的发丝恰好扫在他手上,江城手掌略略弓起, 想将手收回,迟疑了片刻, 却还摊开了手,撑着车板,坐起身来。
他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因着连甄已经知晓自己与连诚的记忆并不一致, 江城也没有特意再瞒,瞧了瞧车厢里只有自己与连甄两人,便毫不避讳地将疑问问出口。
连甄轻声回道:“伯祖母七十大寿,我们要回琼州。”
她也算是摸清两个连诚互相转换的时机点了, 每回醒来便会换个人。
所以昨日收拾完行囊上了马车,连诚说想睡,她便让人从吴氏那儿抱了来,免得他初醒时不明白状况。
现下一看,坐起身来的连诚沉稳安静,半分没有昨日欢快指挥下人帮他收行囊的样儿。
差别这般巨大,连甄忍不住笑笑。
分明都是同样的外貌呢,现在却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瞧着倒是有几分有趣。
江城听了连甄的答案,却是脸色发沉。
想到连家本家那些人,那可不是好相与的。
可他看着连甄,眉眼透着喜悦,像是这消息没带给她太多阴霾似的,甚至还有些雀跃?
想到他此前查到的那些消息,琼州对连甄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地方啊。
连甄替连诚将睡乱的发略略整理了下,笑着同他说道:“爹爹说我们这一路可以慢慢往南,在寿宴之前到琼州便行。”
江城恍然大悟。
难怪连甄会这么高兴呢。
他没好乱动,僵着身子让连甄慢慢将缠在一起的发解开。
车上没有栉等物可梳理,连甄便用手指替他顺了顺。
连诚头发不长,还算好整理。
不过连甄怕弄疼了他,手很轻,动作也慢,一缕一缕为他打理乱翘的发丝。
江城抿了抿唇,随着她的动作,总感觉心里就像被奶猫用爪子在挠似的,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头发热。
他忍着想闪躲的动作,面上染上薄红,困窘地道:“可以了,谢谢。”
每次要拒绝连甄的好意时,江城总得先苦恼一番,自己应当用何说法,才不至于伤到连甄。
连甄笑笑,知道他不像连诚,并不怎么习惯自己的照顾,很干脆地就放开了他。
这孩子,还是这样害羞呢。
若是连诚,可没有这般快清醒,还会赖在她身上撒娇,最后头发别说好不好打理了,根本是越弄越糟。
所以今天的这个“连诚”能如此配合自己,连甄还是挺欣慰的。
就是不晓得连诚本身要何时才能成长得如现在这个一般,能够独当一面呢?
不过若真到那时,连甄认为,先觉得寂寞的,可能只会是自己吧。
她听吴氏同她埋怨过,连诠在连诚这个年岁稍大些时可就不怎么爱黏人了,以前总被黏得事儿都没法做,等孩子不黏人了,自己却反倒不习惯起来,说来还真是有些唏嘘。
连甄看着连诚,内心一边希望弟弟能慢些长大,一边又希望他能早日成长,两方拉扯,弄得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想连诚快些成为大人,还是慢点儿的好。
她在心里笑话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掀开车帘,吩咐凑上前来的下人拿水和吃食进来。
连诚今日睡得晚,他醒时他们其他人都用过膳了,昨夜得知要出行游玩他太兴奋,连甄听龚嬷嬷说连诚后半夜才睡得沉了,便让他一直睡着,没有喊醒他。
就是江城更不自在了些。
平时和连甄一起用膳也就罢了,两人都在用着吃食,可今日只有自己在吃,连甄微笑看着,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凡他稍稍停了下来,连甄就会捏着帕子替他擦拭嘴角,弄得江城简直手足无措。
终于,在不知道连甄第几次要替他擦嘴时,江城往后仰了仰,出声同她说:“吃完再擦就行了,我也能自己擦嘴的。”
不光这个,梳头发他也行的,可每回连甄总是默默替他做好了一切。
想了想,江城还是委婉地道:“连诚也不小了,可以慢慢学着独立,事事都替他安排了的话,于他发展许会有碍。”
虽是双面人的缘故,可从弟弟嘴里听到他叫了自己作“连诚”,仍是让连甄感到有些新奇。
“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总是会不自觉做了这些呢。”连甄想了想,大略猜出自己为何会有这些举动的原因,“大概我小时候总是希望别人这样对我,但是实际总得自己打理好一切,我把诚哥儿当作我自己幼时来对待了吧。”
因为自己曾经渴望,所以便以为连诚也是这么盼着的。
江城想到连甄过往的那些经历,心中忽地一抽。
虽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可江城还是从连甄眼里看见艳羡。
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什么承诺也没有那个资格能给。
对连甄来说,他只是她另一个弟弟连诚,不是其他。
他垂眼,默默咽下吃食,食不知味。
……
中午。
途经邻镇一处客栈,几人稍作休整,也在此地用了膳。
吴氏净过手后同连甄问道:“离下个镇子稍稍远了点,下午若启程的话,怕是路途都没有客栈可以歇息,要在这儿直接住一晚,还是继续赶路?”
连甄看着舆图,在他们身处着这个镇子圈了起来。
她说:“即便明日一大早出发,日落前也不知道能否赶到,还可能得露宿野外,与其这样不如待会儿便出发,这样一来傍晚前许能赶到前面的村落暂住。”
村子总是比荒郊野外来得好的,吴氏点头,这就吩咐下去。
连甄忙完,担心连诚无聊,左右看了看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他乖乖趴在窗边,认真看着外头,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入迷。
她凑过去,坐在他的身旁,询问:“诚哥儿在看什么呢?”
没等他响应,连甄循着他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
从他们这间房往下可以看见对面马厩,有人在为马匹刷洗身子,添置草料,让它们能获得充足的休息。
江城回她:“在看马。”
梁王府的马场都弄得差不多了,永平帝也挑好了要送来的几匹马,还说要亲自教他骑,一副比他还要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回在外头见了人家是怎么照料马儿的,江城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听说马这种动物,为了让它服从于自己,愿意让自己骑乘,那人是需要付出些心思来同它培养感情的。
而亲喂它饲料,或是替它刷洗梳毛,就是最好的方式。
连甄瞧他往外看,双手扶着窗框,只有头能探出去,应是不容易摔,却仍是嘱咐他:“可要注意些,别探得太出去了。”
说完又看了旁边的香叶一眼,示意她也要把人给看牢。
香叶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从此目光紧锁在连诚后背,但凡他略挪动下,香叶也跟着绷紧神经,不敢错眼。
连甄转身,却在这时,下头给马刷毛的那人不慎打翻了水,把身上衣裳都弄湿了,旁边伙伴见了他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虽说天热着,还是脱下湿衣吧,横竖就你我二人,也没人瞧见。”
江城一听黑了脸,忙喊香叶关窗,不再看了。
连甄纳闷着正要转过身,江城怕她瞧见不好瞧见的,忙喊了声:“姐姐!”
把她的注意力先引到自己身上再说。
“怎么突然关窗了呢?”连甄看着他,疑惑询问。
今儿个天稍有些热了,又没有风,开着窗还凉快些许呢。
见连甄问完,抬眼就再看向窗子的方向,江城情急之下拉了她的手,硬是要想出个理由,却发现临时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只好硬着头皮,委婉地同她说:“姐姐,别看了,他们弄湿了衣裳。”
连甄一愣,单单湿了衣衫何需如此紧张?
略深想了下,她顿了顿,也就明白过来江城的用意。
她弯起眼,笑着握紧他的手:“好,多谢诚哥儿,姐姐不看便是。”
江城意识到自己竟主动牵了连甄的手,再想抽回时已经反被握住,整个人懊恼不已。
吴氏忙完回来就看见这对姐弟在屋里也手拉着手,挑眉笑了声:“你们姐弟感情可真是好,时候差不多了,准备启程吧。”
东西早就收拾妥当,本就只下车吃顿饭歇息会儿的工夫,也没什么好需要整理的,马上就能离开。
他们跟在吴氏后头走着,连甄本就牵着江城,这会儿正好牵着一块儿走。
她说:“接下来到傍晚都要一直都要在马车上待着,可能会有些无聊,忍一忍便过去了,尽量别睡,不然夜里该睡不着觉了。”
江城点头,任由连甄牵着,轻声说道:“不无聊。”
这是真话。
除了到灵泉寺以外,这还是他第一次离京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路上即便都在马车上,见了这周遭景色,也都能让他瞧得入迷。
而连甄也会凑到他身旁,同他一起笑看窗外,谈景论物。
小小的车厢里,满是连甄身上带着的香气,随着她靠近,那气味就会来得浓郁了些。
江城嗅了嗅,闻出这是他请御医配置的那帖能护手的药水与膏脂味儿,连甄的手虽已好全,但日常保养也都没有落下,所以身上总带着那样的香气。
花朵的清香,总比药香要来得好些。
不像他,常年用药,即便近日服药的次数少了,身上带着的药味也总是挥散不去,彷佛跟烙在身上的印记似的,没法消除。
他们一路看着外边景色,看累了就放下帘子用点心喝茶,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城的错觉,分明是这样枯燥的路程,可是只要跟连甄在一起,他就觉得时间的流逝特别快。
当他回过神来时,天空的云朵已被染上橘红的色泽,而前头也渐渐出现人烟。
吴氏已遣了人先骑马上前询问可否借宿,这整段路程中唯有今日是需要宿在村子里,而这个村落显然也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纷纷点头应允。
一般会从此地经过还需借宿休息的多是有钱人家,光睡个一晚,他们得到的银钱就足以抵上他们几日的嚼用,腾个屋子出来而已,压根不算什么事儿,可以说是只赚不赔的正经行当,所以村人们都很是欢迎。
下人们将要用上的洗漱用品等物取下,因还得先打扫过房子,吴氏看了看,让连甄和连诚先别进屋。
“稍等一会儿吧,看是要在马车上等着还是四处走走,怕是得整里下。”
连甄也不急,点了点头,同吴氏说:“那我带诚哥儿到附近散散步,坐了一整天马车,也该累了。”
可不是吗?换做吴氏自己也都宁愿在这儿指挥下人收拾,不想回车上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