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得了江城所编的伟岸螳螂,连诚对于和连甄说话的时间少也不在意,左手夹着编法图纸,右手夹着甜点图册,双手的掌中再捧着一只螳螂,别说有多幸福了。
连业与连弘望着彼此手中不成形的烂草,静默半晌,不约而同将它们扔入篓子里,神色淡然地道:“今天的风真是凉爽。”
“那是。”连弘点头应和。
亲眼看了个全场的下人们听见,头垂得更低了。
连甄再跟连诚说上话时都已是快要回去的时候了。
原以为他会闹腾,结果连诚笑笑地朝她跑过来,将手上捧着的螳螂给连甄看:“姐姐,看,这是姐夫做给我的!”
连甄惊讶:“原来世子也会这个啊?”
别说,江城做的看起来明明同样都是螳螂,但不管是腰间往上挺起的角度,还是双镰展现的模样,都要更为威风英武。
而且……
连甄望着连诚小手上捧着的螳螂,视线一凝。
这个作法……总感觉……
有些眼熟啊?
连诚兴奋地同她说:“姐姐,你等我,我把点心的名字学会了,就能去找你玩儿啦!”
原来是在这儿盘算着呢。
连甄笑着揉了揉他的发:“好,姐姐等你。”
回去的路上,连甄放下马车车帘,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眼神。
江城全看在眼里,知道她向来挂心家人。
“你若想家了,我可随时陪你一块回去。”
横竖不过这一小段路而已,就是天天回,江城也无妨。
连甄算是知道了,江城总会依她的意,哪怕哪天她突发奇想说想要上房揭瓦,江城都会是给自己递木梯的那个。
她无奈笑了:“世子,即便妾身想家,这也万万使不得。哪有出嫁的新妇时时回娘家的?这会被人说闲话的。”
莫不是在夫家过得不好才想着时常回娘家?这不是给梁王府招黑吗?
江城还真的无所谓。
“旁人的事与我无关,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他话锋一转,声音放缓,“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他也的的确确,曾在连府受到那些长辈们的照顾。
“世子为妾身着想,妾身感激,但妾身也不好因此就让梁王府背上污名。”连甄狡黠一笑,“而且太常回去的话,诚哥儿就不会为了想早日见到妾身,而努力学习认字了。”
这倒在理。
江城眼里露出笑意。
“你若想回去了,随时同我说便是。”
他从来都不打算在任何小事上委屈了她。
“多谢世子。”结束这个话题后,连甄总算找到机会问他,关于连诚手上那草编螳螂的事。
她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妾身都不知道,原来世子竟也会编螳螂,是跟父王学的吗?”
方才还轻松谈话的车厢内,登时气氛凝滞。
“怎会这样问?”
是被连甄发现了什么吗?
江城垂下眼,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回应。
“妾身想着,世子此前养病,鲜少有机会能到外头去才是,所以诚哥儿同妾身说那是世子编的螳螂,妾身真的挺意外的。”
怎么说呢……
感觉就像跟江城这个人格格不入似的。
连甄不是傻子,违和感太多,她并非没有察觉到。
可那奇异之处究竟是在哪儿,她尚在等江城的答案。
“……这不是父王教的,是下人教会的我。”
江城含糊其意,秋芳虽是吴氏院里的丫鬟,统称一句下人带过也便是了。
为了不让连甄有继续往下追问的机会,江城主动带开话题:“我等等带你去个地方。”
“不直接回府吗?”
“时间尚早,听闻你喜琴,那便趁着今日去瞧瞧。”
连甄好奇,又多追问了几句,江城耐心同她解释,绝口不提方才草编螳螂的事。
“这样啊……”
连甄眼角余光瞥见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江城,越发觉得事情走向诡异。
世子在对她隐瞒些什么。
可是……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吗?
有个答案即将浮出水面,在尚不明白水面下为何物前,连甄决定先静观其变。
江城带她去的地方是一间茶楼。
早已订好了二楼雅间,不过特别的是,这座楼是一个“回”字型的设计,面内的空间并非用墙筑起,而是只搭了座屏风,让其他客人不会轻易瞧见房内的情形。
小二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连甄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还以为会更是吵闹些的。
她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江城也替她答了。
“别处茶楼或许是的,不过这里的比较不同,很快你便知。”
话方落,琴音响起,连甄这才知晓江城所说的“不同”,究竟是不一样在哪儿。
悠扬的乐声自底下传来,让楼里每间房的客人都得以听见琴声。
“这儿的客人是为听琴曲而来,即便说话,那也都是压低了声量。”
江城说起此话,不只放轻了声音,为了怕声音太小连甄没听见,也特意凑近了些。
连甄也跟着挨他挨得近了,只不过每次当自己靠近他时,江城总会僵着身子不动声色地退开,这点实在让她想不明白。
分明夜里更靠近彼此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可这耿直的模样,瞧着还真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连甄抿唇轻笑,忽地,笑容凝住。
那些关键点,她连起来了。
她偷偷瞧着江城的侧颜,表情若有所思。
可是……怎么会呢?
真是她猜测的那样的话,事情也过于离奇了些?
如果再有什么可以印证的线索的话,那她便能更确定了。
连甄倒了杯茶,将杯子给江城递了过去:“给。”
特意略了“世子”这个称呼。
江城很顺手接过,对她说了声:“谢谢姐姐。”
然后,动作顿住。
江城捏着杯子,想解释些什么,便见连甄抬袖掩唇一笑。
“妾身知道的,世子又是口误对吧?”
三番两次都冲着自己喊“姐姐”,还有那些熟悉得太过的行为……
连甄微笑,看着硬着头皮点头的江城对她说了声:“你知道便好。”
语毕,躲闪着眼神没好直视连甄。
之前没有追问便轻轻放过了,这回连甄可不打算错放。
“可是世子,为什么总对着妾身喊‘姐姐’呀?”
分明周围也没有需要让他一直称作姐姐的人,那么这个称呼的习惯,又是怎么来的?
江城垂眼,平常总会避开与连甄直视的他,这回再次抬眼时,便专注地望着连甄。
他的眸色很淡,就像剔透的琥珀,没有注视着自己时便罢,可一但与他真正对上了眼,便会觉得他目中所见,便仅会有自己一人。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江城抿了下唇,面上还带着薄红。
他说出了自己与连甄都未曾想过的话。
“其实……我只是……一直想喊你……甄甄……”中间一度太难为情江城别开了眼,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光景,他再度直面着连甄,“……可以吗?”
因为是不常说出口的直白请求,江城每说几个字,话与话之间中途就得停顿好些时候方能继续接着说。
甄甄与姐姐,发音上还是大不相同,江城能在短时间内想出个勉强有一点点像的词儿来当挡箭牌,也当得连甄夸他一句聪颖了。
深知对方心急,连甄暗自觉着好笑的同时,听着的人感受也不比说的人自在多少。
她明知江城此话是被逼急了才出此计策,可乍听此言,她面色也不太自然。
连甄顿了顿,确认自己说话时没有笑意透出,方轻声回道:“……世子想喊妾身什么,喊便是了。”
就是那样亲昵的称呼,想来还确实未曾有人这样唤过她。
家人唤她甄姐儿,白翎英则喜欢连名带姓喊她,能想出这么个解套之法,连甄实在是又无奈又觉有趣。
回程路上,连甄走在江城身后,忍不住便无声笑了出来。
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曾与江城在什么时候碰上过了。
只不过称呼的事情还能改口敷衍过去,要想以此做为证据,似乎力道也不怎样强。
连甄望着江城的背影,细细思索着,还有没有什么旁的线索,能让江城再也没法找到其他借口推托,而能直接断言就是他本人的?
走在前方的江城纳闷地抬头望了下天色。
分明还是温暖的季节,怎地背后却传来一股凉意?
第一百零一章 (二更) 有个人,在她什……
今日世子和梁王不在, 入宫与陛下商议朝事。
江城虽然未明言,但连甄猜测,他们要谈的,许是公主府与宜王勾结的后续事宜。
这事幸得老早就被江城他们发现端倪, 否则届时战争一起, 苦的可是老百姓们。
不过连甄也仅是猜测而已, 实际永平帝召了梁王父子进宫, 谈的所为何事
她没有过问,江城也没主动同她提。
自从上回睡前他们谈了这话题,连甄夜半又受梦魇之苦后,江城便从未再与她提过有关公主府的事。
即便自己主动提了,江城也会很快就结束谈话, 而且不会谈到过多杜智鹏的事。
连甄起初还觉纳闷,怎么江城这样冷淡?可谈到旁的事情又会恢复如常。
江城不多话,可他饱览群书,每当自己说起什么,他总能再衍生出旁的同她对谈,有时候还能引经据典, 连甄特别喜欢听他清朗的声音淡声说出引据何典的时候。
跟他谈天时,总能觉得获益良多, 江城也不会冷落了自己,所以连甄才不解。
直到后来,她慢慢领会过来, 原来江城是在顾忌着自己。
连甄无奈失笑,江城总是这样,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她。
早晨要出府前也是,连甄醒来想为江城帮忙穿衣, 手方撑着榻刚要起身,江城便走过来,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
连甄只能缩在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疑惑地瞧着他。
江城注意到她的目光,淡笑着,伸手替她抚顺睡得微乱的发,指尖微微擦过她的额,连甄半垂下眸子,觉着有些痒。
他说:“我自己可以,你继续睡吧,醒来以后,若是觉得无聊了,我书房有许多书,你可去取来看。”
连甄点头,虽依了江城的意思没有起,但还是在被中,一直瞧着他着装。
江城穿衣裳时看着显瘦,可实则身材匀称。
一层薄薄的肌肉,肌理线条却明显,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徒。
──起码就能轻易抱起自己。
想到宜王府的那次初见,连甄犹觉心中微动。
本以为无人会来救自己,可他却朝自己伸出了援手。
连甄万分庆幸,当时来的人是江城。
江城穿戴好,又走回了连甄身边,早早就发现连甄一直盯着自己瞧。
而且连甄还越瞧越有趣,江城在意她的视线,兴许是不习惯穿衣时被人这样直勾勾盯着,动作要比平常慢上许多。
江城看着她略微弯起的眼,无奈笑了:“别看了,再睡会儿吧,我很快回来。”
凑近了,连甄才发现,他耳根子染上了微微的红。
这是被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呢。
想起稍早江城的模样,用罢早膳来到书房的连甄就忍不住轻笑。
真是个有趣的人。
昨日也是,情急之下说了想喊自己“甄甄”,她可是应了的,结果自那之后,江城也没这样喊过她。
“姐姐”和“甄甄”,也不知哪种称呼对江城来说会比较难启齿?
连甄颇有些坏心眼地期待着,江城自己兑现说出口的话,真喊了她“甄甄”的那日。
那时的江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连甄失笑。
笑过之后,她抿了抿唇,将笑意收敛,心中颇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当她想起江城时,总是带着笑。
眼前是几欲占满整面墙的书架,架上的书放得满满当当,依据类别区分开来。
随意抽了一本,书页均有时常翻阅的痕迹,架上没有灰尘,应是遣人时时打扫着。
这片玲琅满目的书,连甄也不知该从何看起,便将每个类别都随意抽了一本翻阅,瞧瞧这究竟有哪些藏书。
每看一本,似乎就能透由这其上的内容,去更认识江城此人一般。
兵法有之、水利有之,话本和医书也都少不了。
连甄取了看似翻阅了最多次的那本细瞧,越看越是吃惊。
每本书都有江城手写的批注,而且字迹的颜色深浅不同,也就代表是不同时候所写。
连甄愣愣地看着这面都快称作上是书墙的书籍,这样数目的书,江城竟是看了一次不止吗?
她翻看手上的这本医书,注意到有几页江城做的批注特别多,不由多看了几眼。
“黄耆可补中益气,滋肺润燥;远志可定心气,止惊悸……”
念着念着,连甄蓦地止了声音。
若是寻常时候,她也不会过多关注自己所喝的药用了哪些药材。
可常饮的酸枣仁远志汤,因当时陪着“连诚”亲去找药,所以连甄也是记得所用的是哪些药物的。
她将视线落回那些显然是近期才写上的字迹,江城查了许多遍的药,都是自己曾用上的。
连甄蓦地阂起书,也不知为何,越看,心中便越慌。
她把医书放回书架,转而取了旁的书,看也没看,便直接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