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便是宋家诗会。
晌午德玉让廖公公准备了马车,将长卿从佑心院里接了出来,便往尚书府中去。
长卿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小咳嗽。她靠着车窗往外看,街上有孩童打闹,又有女子娇笑,她卧病得久了,佑心院里看不到这些生气,便越发觉得难得。
公主却将她往车里拉了拉,又让将车帘放下了,“你可别又受了寒,太子哥哥得要怨我。”说完,公主给她捂了捂小斗篷,又往她怀里塞着暖炉。
长卿只好听话,她今日妆容素淡,却在斗篷里穿了一身粉裙。这是侯府抄家那日她身上穿的。那日她被衙差押进官妓教坊,这身粉裙都弄脏了。
教坊妈妈还没来,却有个衙役动了贼心,将她拖入了柴房想要了她。她因为阿爹阿娘已经哭哑了喉咙,求救的声音都没有了,门边却闪进来一道身影。
那人手背着身后,眉眼如鹰,只是看了一眼那衙役。那衙役便吓得话都不会讲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摄…摄政王殿下。奴才知错…”
长卿只见那人手起刀落,血溅在了她的裙子上…
可这是她最后一身侯府小姐的裙子了,她没舍得扔,洗了好久,方才将那些污秽和血渍洗净了,面料依然光鲜,只是她入了东宫,便不好再作小姐的打扮。今日她要回侯府,外头又罩着斗篷,她便将裙子穿在了里面,该也无人发现…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长卿被公主牵着,一道儿下了马车。
廖公公方才送了那张拜帖给门前的小厮,“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来不了,让德玉公主来今日的诗会。”
小厮忙恭敬持着那拜帖进去了。不一会儿,尚书夫人便领着嫡女宋冰玉出门来迎。宋迟官拜正三品,今日多有同僚下属的子女们来走动,可公主却只来了一个,还是皇家嫡出的女儿。
尚书夫人不敢怠慢,亲自领着公主往园子里去。
一旁宋冰玉却几分迟凝,公主今日身边带着的这婢子,家宴那天便是侍奉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席间还曾与殿下百般缱绻,该就是殿下养在佑心院里的那个小通房。
长卿随着公主身边走着,目光却一刻也没停下,眼前一花一草,全是往事,一木一松,都是流年。她眼底有些氤氲,却听公主问起来她,“手里暖炉该凉了,问尚书夫人要一趟新的。”
“嗯…”长卿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公主见得她眼里红红的,从斗篷里摸出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是没说什么,又拉着她往园子深处去了。
诗会在春意园的画舫里办。长卿记得阿娘还在的时候,也喜欢带她来这里作书画。宋家请来的贵家公子和小姐们,长卿多有些是认得的。可她如今并非侯府小姐了,行事礼节故意低顺了许多,可贵女们看她的眼色仍有些不对。
“这宅子原是安远侯府,怎的今日那嫡小姐回来了?”
“早就给太子殿下作了通房,听闻还害得殿下寒病复发了…”
“都这样了,太后娘娘竟还容得下…”
这些话难听得入耳,长卿干脆当做没听见。她不过是为了活下去,通房又怎么了?职业不分贵贱!
诗会过半,公主被一旁国公府的杜小姐叫走了,说是世子爷从西南买了些翡翠回来,都是上好的成色,要给公主瞧瞧。
长卿候着众贵女们旁边,听着她们说些老掉牙的诗词,方才觉着闷,正好府里的小丫鬟来与她说,“那暖炉的炭加好了,在小厨房。有劳姐姐去帮公主拿来。今日我们都忙着备茶点,没得一个空着手的。”
长卿知道那小丫头不过推搡活计,也没与她计较,她正好寻着个好机会去好好看看侯府。
她出来画舫,绕着园中小径,转去了桃林之中。桃林里有处隐秘的小亭,阿爹以往喜欢和客人们在那里下棋。她正要过去看看,身后却有人将她喊住了。
“长卿…”
听声音是个男子,长卿回身见得来人,忙对他福了礼,“世子爷。”
阿爹曾与国公府杜家交好,两家的亲事,阿爹也曾跟她说起过。可没等得媒婆上门,等来的却是侯府抄家的圣旨…
杜玉恒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免礼。”
长卿未敢抬眼看人,杜玉恒是一品国公嫡子,又袭了世子之位,当时便算是高嫁。却听杜玉恒问起她,“听闻你在东宫病了好些时日?可好了?”
“世子爷有心,已经好了。”长卿方才答完,桃花树后又有人来了。
宋冰玉笑着走来二人身边,“世子爷,我阿娘让人将前朝张临的那副花鸟图拿了出来。让我来请世子爷回画舫一道儿品鉴。”
长卿往路旁靠了靠,给二位让了路。她听着杜玉恒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似是叹了声气。又听着宋冰玉对她冷冷一笑。等杜玉恒走去了前面,宋冰玉却折返了回来。
“安远侯府的嫡小姐,如今成了见不得人的小通房。我若是你,再好的宅子,也不敢再回来了了。多丢人啊?”
长卿不过想回来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小声着,“好像也没有市井妖媚那般丢人…”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围来了几个贵女,听得长卿的话,便是一阵嬉笑。
宋冰玉脸色红了又绿了,却一眼扫见了长卿斗篷下的粉色裙脚。宋冰玉直一把冲来,扯开了长卿身上的斗篷。当着众贵女的面儿,长卿那身粉色裙裾便露了出来。
宋冰玉见状得意,高声笑着,“一个婢子,竟是作了小姐的打扮…还说你今日回来没有僭越的心思?方才都勾引到世子爷头上了!”
一旁的贵女们又是一阵小议论。
长卿忙去地上捡起自己的斗篷,她只是想家了,今天才会穿这身粉裙…
她方才弯腰下去,男人的手掌却先她一步将那斗篷拾了起来。长卿见他玄色袖口上重金绣着祥云,云中金龙祥瑞…殿下今晨出门的时候,这身朝服还是长卿亲手伺候他穿上的…
她这才侧眸看了一眼,果真是殿下…可他不是说不来的么?
殿下一手持着斗篷,一手却扶着她的后腰,生生将她撑了起来。
第22章 . 疯魔(2) “你弯腰作甚,若伤到皇太……
一干贵女早就没了声,行了跪礼。宋冰玉也一把跪去了地上,“太…太子殿下…万…万福。”
长卿觉着也让人家这么跪着自己不太好,正要往旁边退,腰却被殿下死死锁住,动也动不了。却听殿下免了她们的礼数,等人都起来了,殿下方才将她那身斗篷亲手披回了她身上。
“你弯腰作甚,若伤到皇太孙如何是好?”
“!”她身上的避子香囊刚被殿下收回去,哪儿来的什么皇太孙啊?
长卿百口莫辩,一干贵女们瞠目结舌,宋冰玉更是不知所措了,方才起来,又一把跪了下去,“冰玉、冰玉有罪…”
凌墨看都没看那宋冰玉一眼,便直将长卿打横抱了起来,当着众人扬长而去。
贵女们见人走远,又小声说道起来。
“殿下真是宠得紧…”
“当真有了殿下的骨血了?”
“若真诞下皇太孙,不说侧妃也是个良娣。”
几人目光扫去一旁依旧颤颤巍巍的宋冰玉身上:“到时候穿的便该是凤袍牡丹了…”
长卿被殿下抱出了桃林,勾着他的脖颈问着,“殿下怎的来了?长卿哪里来的身孕?”
殿下垂眸看了她一眼,话里几分冷意,“不在佑心院里养病,乱跑什么?”他下朝回佑心院找不见人,便问了朝云,寻了过来。
长卿瘪了瘪嘴,脸蛋儿往他怀里蹭了蹭撒娇,“长卿闷了,便让公主带我出来走走…”
凌墨见不得她这样,声音顿时柔和了几度,“孤陪你养病,很闷么?”
“……”闷。
长卿没敢答,却见殿下抱着她就要出侯府了…她忙揪了揪殿下的衣襟,“长卿还想去个地方,殿下将我放下来吧。”
凌墨这才将人放了下来,右手食指却被那丫头一牵,看她回眸露出一对笑靥:“殿下跟我去么?”凌墨拧了拧眉,没答话,却是由得她将自己拉着往回走。
长卿拉着殿下入了春意园,不远处画舫里,诗会还在继续。长卿绕开了画舫人多的地方,却在假山后面停了下来。
她这才松了殿下的手,拨开山脚边上的枯草,寻到那条熟悉的小泥巴路,正往上爬,却是被殿下一手拉住了,“做什么?”
长卿指了指假山上头的小台,“长卿从小爬到大的…”话没完,她脚下一轻,随即耳旁起了疾风,眼前景象飞快闪过,殿下不过两个步法,便用轻功将她抱了上来…
长卿只觉自己面上有些烫,殿下还是头回为她用了武…
双脚落了地,她方才去寻她的阿南。
凌墨四周围看了看,假山小台上,竟有一处石桌棋盘,上头石头做的棋子,摆着一副珍珑棋局。却见长卿去了一旁山壁前,撩开几处枯枝,枯枝后似有个小山洞,里头光线漆黑情形不明。
他三两步过去,持住了她的手臂,却见被她拨开的枯枝里头,只是一尊石佛。佛陀于洞中静坐,神色十分祥睦。他见那丫头从袖口里抓了一把桃花花瓣儿,放去了佛像交叠的手中。
方才还晦暗无光的石佛,嘴角便像是笑了起来,更多添了几分禅意。
凌墨这才好放心,松了手。便见那丫头回身过来,“阿南是看着长卿长大的,好不容易能回来看看他…”
凌墨好似明白几分,目光在那石佛身上扫过,“这佛陀叫阿南?”
“嗯,长卿给他取的,好听么?”
“不错。”
长卿见殿下难得勾起来嘴角,又坐去了那珍珑棋局前看棋。她便与阿南并肩坐着,小声和阿南叨叨起来她的小心事。
“这下好了,贵女们都以为我有殿下的孩子了。那纪家小姐知道了,可不得杀了我?”
“阿南,你说怎么办呢?”
“你若是想明白了,便记得托梦给我…”
她方才摘的桃花儿,袖口里还有一些。正拿了一朵,又放去了阿南肩上。她的肩头却也被人敲了敲,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立在她身后,“石头寒凉,不可久坐。该回了…”
长卿叹了声气,与阿南道了别。腰身便被殿下一卷,殿下又用轻功带着她落回了假山脚下。
尚书夫人正带着一干贵女们游园,正撞见太子抱着长卿从假山落下来这一幕。不止是尚书夫人,贵女们也直愣住了半晌,尚书夫人回神过来,便忙领着众人下跪行礼。
长卿本要躲开去殿下身后候着,殿下却捂着她的腰身没让。她便受完了众人这一趟齐齐跪拜之礼…
德玉从众人身后赶来,见得凌墨忙凑了过来,“太子哥哥怎的来了?”
凌墨话中几分责备:“病好了才一半,你便带她四处走?”
德玉忙捂着他袖口求饶,“阿玉知错了,太子哥哥轻罚。阿玉是想着带长卿出来散散心的。”
众人虽是跪着,却也听了个明白,殿下为了个婢子,将公主都给责怪了。公主竟还得求饶…
凌墨却是一声,“今日不早了,东宫的人便先回了。不扰着尚书夫人的雅兴。”凌墨说完,方才松了揽着长卿的手,独自走去了前头。
德玉和长卿默默相视一眼,这才跟了上去。便听得身后一干众人,又齐齐给殿下道了别礼。
尚书府门口,停着太子和公主的两辆马车。长卿本要上公主那辆陪公主说说话的。却被殿下一把抱上了他那辆金顶点翠龙纹的…
马车缓缓往东宫行去。
长卿掀着小帘望着窗外景象,却听殿下在身后道,“你若觉得闷,明日一道与孤去大相国寺。”
长卿侧眸看了看殿下,见他手中盘着串翡翠十八子,正闭目养神,“殿下是去礼佛的,寺庙中男女有别,带着长卿岂不碍事?”她说完扭头回来,又继续望着窗外的西街。街上新开了好几家铺头,卖的北疆回来的羊绒,还有一家小酒家,正有劳工在外打酒喝。
殿下却在身后淡淡道,“相国寺清净灵幽,你正好养病。”
长卿想来,殿下确是好些日子没碰过她了。自从她病了以来,殿下夜里便只是抱着她睡觉…她无意间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小腹,心中还有几分小庆幸,若不然她都不知去哪里寻避子汤…
她方才微微舒了口气,放在小腹的手背上却忽的传来男人的温热。殿下的手已经覆上来她的,耳垂边也响起那熟悉的鼻息。殿下的声音很低,在她耳边细细问着,“为何不想有孤的孩子,嗯?”
第23章 . 疯魔(3) 殿下眉间不悦一闪而过,“……
长卿听出来了,殿下这是要翻旧账了…她撩着小帘的手正放了下来,要去拿开他的手。马车却忽的一阵颠簸,她身子失了支点,便被殿下顺势勾着躺去了他的腿上。
她差些轻呼出声,身子却被殿下更揽紧了几分。殿下的掌心已经死死捂上了她的小腹,而她方才失衡,双手挂去了他的脖颈上…
长卿只觉小腹上温温热热,久未经□□,身子竟是敏感了起来。眼前殿下凑了过来她面前,寻着她的唇瓣儿轻咬了一口,那只大掌却在她小腹上摩挲着,“你若母凭子贵,便无人再敢在你面前提起安远侯府的旧事。”
这么听起来,长卿还是很动心的…可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生孩子很疼的…而且,就算长卿有了殿下的骨肉,怕也生不下来…”
殿下眉间不悦一闪而过,“你敢诅咒皇太孙?”
“……”殿下您的皇太孙还不知在哪里吃土…她又忙找了好几个理由:“长卿身子还未好全…”
“殿下还未纳妃,该由得正妃娘娘诞下殿下的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