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循这才去取了他们眼睛上的布。
那四人看着殿下的脸色,像是见了鬼。其中有两张面孔却是她认得的…是东宫禁卫军统领付成手下的朱鹏和赵影。东宫婢子们和禁卫军虽没有什么差事上的往来,可都是殿下身边的伺候的人,自然打过照面。
殿下将他们吓了一吓,却是将拷问的事儿交给了明循…
长卿只见得明循拿了鞭子来打人。她没见过这阵仗,鞭子每抽着他们身上一下,她的身子也会跟着颤一颤。她偷偷看了殿下一眼,殿下手中盘着他那串翡翠十八子,好像还看得津津有味…
明英这时候却端了她的药膳来。她手有些发抖,不敢去接。却是殿下接了那碗药膳过去,又拿起起勺子,吹了吹汤面儿上的热气,舀了一勺送来她嘴前…
殿下声音里温温柔柔,“是乌鸡红枣羹。快吃。”
“……”长卿的魂儿都丢了一半儿了,只好听话乖乖喝汤。只是那味道甜腻,吃了两口,她便有些吃不下。
明循手里的鞭子停了,又换了把刀子,在那赵影眼前晃了晃,“老幺儿,可就你最不要紧。招了吧,不然我先杀你。”
这四人都是付成的亲信,以兄弟相称,明循一早试探了出来,朱鹏年岁最张是老大,赵影最小是老幺。他便揪着最弱的地方开刀。赵影依然咬牙不说,便被明循脱去了后头。
长卿这才看到,再往下还有一间地窖…
明循方将赵影拖去了下头,里头便传来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杀…杀人了…”长卿哪里还吃的下什么乌鸡汤,捂着嘴差些吐了出来。
凌墨拧了拧眉,起身来扶她,帮她顺着后背。
长卿都快吓哭了,一把抱住殿下的腰身,眼睛都不敢再睁了…她这是受的什么人间疾苦…
却听得那四人中,有一人哭了出来,“影子儿啊!我四弟…”
“殿、殿下,救救他,我都说!”
朱鹏一声呵斥,“闭嘴!你对得起统领么?”
朱鹏话没完,便被明英扇了一巴掌,“你给我闭嘴,不然姐姐我割了你舌头。”
长卿已经扒在殿下腰带上呜呜呜了起来,打鞭子,割舌头…她今天全见识到了…殿下的手还在拍着她的后背,可为什么那节拍还有几分得意?他故意的!
地上的人却全都直招了出来:“殿下,你救救老幺儿吧。就他一个还没成亲,没有娃娃。赵家就根儿独苗苗。我、我都说。”
“总督大人写了封奏折,说是殿下您在江南沉迷酒色,死于青楼大火…让我们四个将奏折送回去京城,奏请摄政王殿下。过两日,付统领便会押送太子殿下的棺椁回京城…”
长卿忽的听明白了,也清醒了几分。是总督大人和晋王勾结,要害殿下?
她抱着殿下的手却一点儿也没松,抬起脸来望了望他,却见得殿下一脸淡然,开口问着地上的人,“奏折呢?”
“在、在我这儿。”
明循让人去搜了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奏折递到殿下面前。
殿下却没打算看,拍着长卿的后背,又问道,“那你再说说,这事情江弘江公子知道么?”
那人连连道来:“总督大人和付统领商议的时候,江公子都是一旁陪着的。还有,那日是江公子将云姑娘送去殿下房里的。”
长卿怔了一怔…她虽早就有所猜测了,可今日却是亲耳听到了。还来得及,她对江公子用情不深,不过是收了人家几次礼,又和人家吃了一顿小吃,逛了一回晚集…
殿下却垂眸扫在她面上,语气里几分清冷,“你都听到了?”
长卿背后还有一层冷汗,抱着他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她抬眸望着殿下,眨巴着眼睛,“听到了殿下。”
“还喜欢他么?”
她连连摇头…乖顺得可可怜怜。
殿下这才算放过她了,吩咐着一旁明英,“你们继续审。”
长卿腿还在发软,却忽的被殿下打横抱了起来。对面剩着的三个人身上还血粼粼的,她不敢看,忙勾紧了殿下的脖子,将脸埋进去了他胸膛里…
殿下抱着她往外头去了。地窖里那股子潮湿味道儿渐渐淡了,长卿的精神气儿也快要散了…
终于回了屋,她被殿下放回去了床榻上。背后那身冷汗终于消退了下去,她可算是受累了,拉着被褥捂到自己胸前。眼前殿下还坐着旁边,她几分恨恨,“殿下快出去吧,我要睡了。”
“……你还要赶孤走?”他本以为让她看清楚了江弘的真面目,会对自己好些了。
长卿揉着自己的小心口,又咳嗽了两声,“整日整日的担惊受怕,殿下在这里我更不好养病了。”
凌墨眉间一紧。这几日她病着,他堂堂太子在她床下打地铺,今日竟连打地铺的资格都没了?可望着她小脸几分惨白,好似真的吓着了。
“咳咳咳,孤还有事情与刘毅商议。你先睡,孤出去了。”
长卿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看得殿下起身出去,又给她合好了房门,她眼皮眨巴了两下,便搭隆了下来。
大概是喝了那乌鸡汤,她夜里没睡沉,翻身起来想去茅房的时候,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却听得地上那东西也是闷声一响…
她认出来了那把声音,瞬间就慌了。
她、她、她好像踢了殿下一脚…可他怎么还在她房里呀?
地上的人翻身起了,也没和她计较那一脚的事儿。反倒是拉住了她的手腕儿,“去哪儿?”
“我、去趟茅房。”
殿下却从地上起来,取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又找了斗篷给她捂好。而后他自己弯腰下去在她面前,“外头黑得很,你该不认路。孤背你去。”
“……”她怎么敢“骑”在殿下身上啊?长卿还在犹豫,殿下却拧着她手臂一把将她背到了背上,而后举着油灯往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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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正是四月十八,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原本繁华富丽的杭州城中,却是一派哀景。商铺门楣上戴着孝色,彩楼雕阁,都被蒙上了白纱,红火的灯笼也都卸了下来,换成了白色的。
江镇这两日,没少让手下人在丧事的排场上下功夫。太子薨逝,乃是国殇。京都还未收到消息,那便由太子出事的杭州府,先将这国丧办起来,将这天大的消息从杭州府里传出去。
晌午时分,付成领着一行披麻戴孝的禁卫军从总督府里出来,百姓夹道相送,哭声连天。
当今太子深受高祖皇帝亲爱。民间早有传闻,高祖皇帝当年便是因为这个皇太孙,方才会在诸多皇子之中,选中当今皇上为帝。
付成一行上了大道,正往杭州城北门去。这几日来,城里风声紧,江镇下令封了城门,今日为了送棺椁出城,方才开了北边城门。
禁卫军的脚步,踩得地上砂石作响。百姓中还有人在小议。
“太子死得蹊跷,明明是去视察靖州堤坝,竟是入了花楼。”
“听闻和那新晋的琴师云松意,抱着一起被火烧死的。”
“那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棺椁行至北门前,忽的起了一阵小风。风声不烈,迎着风声,却传来一阵琴音。百姓中颇有懂得琴曲的,直念了曲子出来。
“弹的是一曲关山月。”
“这,是谁在弹琴?”
“可是在为太子殿下送行?”
众人寻着那琴音望去了城门阁楼上,只见女子白衣蒙面,正坐在小阁里。古琴琴音袅袅,随着指尖舞动…
“诶,是那云松意姑娘!”
“这琴弹得好听,不能有第二人了。”
“不是和太子殿下抱着一起死了么?怎么人还活着。”
付成抬手一挥,让身后禁卫军停住了脚步,眸中一丝锐利,看向小阁中的人,是那云松意没错,侧眸低声问着旁边亲信,“怎么回事?”
亲信忙跪去地上,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能吐出来半个字。
一曲未完,城楼上传来人声。
“付成,孤,并未过说要回京。”
听得那把声音,禁卫军中顿时一派溃散,被抬着的棺椁重重一声落在了地上。多数不知情的跪去地上连连叩拜。
“是太子殿下!”
“没、没死。殿下…殿下千岁。”
第35章 . 迷花不事君(6) 殿下却问:“你到底……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 付成看向城楼上,那里明明只有云松意一人,并没有太子的身影。
他轻笑了两声,扬声对一干跪下的禁卫军喊道, “你们瞎跪什么?不过是声音相似罢了, 那不是殿下。殿下已经在画扇阁中薨逝了, 付某亲眼所见。”
眼见众人依然有所犹豫, 他沉声一声令下,“护太子棺椁上路,再有扰乱之人,杀无赦。”
跪着的禁卫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却看得付成将那抬棺的都换成了自己的身边的亲信,将棺椁又抬了起来往城门外去。一干禁卫军方才随着大流重新站了起来。
付成方才稳住了局势,又看向城楼上的白衣女子,眸子里一沉,对身后副将道,“杀了那云松意。”
长卿一曲将停, 指尖袖舞正收了手。却见得一支冷箭从城楼下飞来。她想躲,可是手脚迟缓根本来不及…眼见那冷箭就要射中自己眉心, 一旁却闪过一抹玄色身影,直揽着她的腰身将她卷了起来。
随之一声脆响,是冷箭被殿下手中的剑打落的声音…
长卿气息有些慌乱, 捉着殿下手臂的手也握得紧紧的,她昨日虽答应了殿下,在城楼上弹琴将付成一行拦下来,可殿下没说过她可能会死呀?
殿下就在她眼前, 垂眸看着她,却背对着城楼下一干人影。殿下抬手来帮她理了理鬓角碎发,轻声问她,“没事?”
殿下长眸里温柔着,阳光下那张脸好看得不像话,长卿心里莫名还有几分小激动,忙摇了摇头…
话还没落下,她听得数声冷箭嗖嗖从城楼下射了上来,却全被明英和明循用利刃挡了下来。殿下直带着她闪躲去了城楼小阁后面。
一干禁卫军见得城楼上那抹背影,衣着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侧眸的时候,还能看到鬓角白发。又有人看到了明英和明循。
“那可不就是殿下?”
“十三司的人也还活着!”
原本整齐的步子被吓得七零八散,棺椁也被撞得斜差入了街角。
付成见得人心大乱,下狠手亲自砍了两个意志不定的。众人敢怒不敢言,军心正是一片涣散。
付成却看向城楼上,狠狠磨出两字,“杀了!”就算是没死,也不过被几个十三司的人护着,他手上可是还有数百千的禁卫军。
几个死士听得他的命令,一拥而上,直往城楼上去了。
城门外却忽的一阵铁蹄踏响,黑压压一片铁夹兵士带着刀剑盾牌从城门涌入,直朝着一行禁卫军压了过来。
付成还未分辨清楚情势,只好直带着人往后退了退。
一旁副将也慌张了起来,“副统领,可是太子殿下从京都搬了救兵来?”
“胡说八道!”付成怒斥着,“太子手中无兵权,除了十三司,便是我等禁卫军。况且就这么三五日的时间,京城的救兵如何能到杭州城?”
付成刚说完,却见一人一身白色盔甲,眉目带笑,气宇轩航,骑在马上在方才那行兵士的簇拥中入了城。
马上那人对他喊道,“副统领,还记得本王吗?”
副将已经将人认了出来,对付成道,“统领,是…是淮南王殿下。”
付成这才恍然大悟,杭州离淮南不远,正是三五日的路程。淮南王手上佣兵数万,这便就是太子的救兵…
付成心如溃堤,眼见淮南王一挥手中长剑,兵士便朝着禁卫军冲了过来。他可理会不得什么棺椁了,任由得身边禁卫军被淮南王的人屠杀擒获,他自己只管逃命。
城楼上,明英明循挡下来付成几个亲信。却仍有漏网之鱼寻去了小阁后,见得太子便直举着刀杀了过来。
长卿一声惊吓正不知所措,殿下却又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
那死士见得这般情景,竟是也不杀殿下了,一刀刀都朝她砍…还好殿下手里有剑,那些刀子都帮她挡了下来。她躲着殿下肩头后面,步子却跟不上他,殿下果真嫌她碍事了,直将她抱着飞去了小阁的屋檐上。“在这里等孤。”
“太…”太高了!
长卿话还没完,便见殿下飞身下去,与那死士搏命了。
她孤零零地趴在屋檐瓦片上,动一动好像就会往下掉…她又看到城楼下,杭州城大街上,两军厮杀一片血色,她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好在殿下很快便将那死士放倒,又飞来小阁上接了她下去。可她腿脚已经不听话了,被殿下一放下,便直往地上软了下去。
凌墨忙一把拎起旁边的人,该是呆着高处吓坏了。可他还有事情要办,便直将人打横抱起,而后寻着城墙通道,下去与淮南王会和。
长卿勾着他的脖子,脸也贴着他胸前,不敢再看杭州城街道上的那些血色。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殿下便抱着她从城楼上下来,她好像听得殿下在与谁说话,这才将脸从他胸前挪了回来。只见得白马上的人,长眉炯目,一字须,蟒袍华美。那人见得殿下,一跃从马上下来,“墨儿。”
长卿一旁听着殿下喊那人四皇叔。而后,那四皇叔看着殿下这么抱着她,面上也是几分惊讶。
她脸上一阵羞臊。
四皇叔很快挪开了目光,又让人给殿下另牵了一匹马来,她便被殿下一把扶去了马背上。
“……我不会骑马…”话没落下,殿下也已经一跃跨上来马背,从身后抱着她。她这才觉得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