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一次见江弘,便是与他一道儿从小镇上回到画扇阁…之后虽是知道江家做的那些腌臜事,也知道殿下将江家人全都擒住了。她却再也没与江弘打过照面,说过什么话…
阮安远这才也了寒暄两句,“内侍大人,和小女认识?”
长卿忙垂眸下去,到底不止是认识。“阿爹,内侍大人们宣旨辛苦,便请大人们入府中喝一杯淡茶吧。”
阮安远忙笑着答“是”。方才知道圣旨回来,府中也已经看了茶和点心,好与来颁旨的内侍大人们打点赏赐。
江弘微微合身,“那我等便也沾沾侯爷的喜气。”
阮安远带着一行内侍们入了前堂饮茶。
长卿却另外让人在湖边小亭里摆了一道茶。江弘背手立在亭边,正望着湖面。长卿坐在石桌前,抬手与他斟了一盅茶,“江公子,请用。”
江弘这才回来石桌旁,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多谢阮姑娘。”
长卿尝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白水,方才问起他来,“江公子怎会入了司礼监?”
从江南回京的途中,她虽未曾与江弘打过照面,却远远看见过他身处程彪大军的囚车里…殿下将人压回了京城,本该是问罪让江弘伏法的,可如今江弘却成了司礼监的宣旨太监。如此想着,她又忙多问了一句:“可是殿下安排的?”
江弘面色平静,答话一如以往的温和,“阮姑娘可是忘了,太子杀了我父母。”他说着垂眸落在自己裙摆上,“还有如今我这半残的身子,也是拜他所赐。江弘能有今天,全是受了苏瑞年苏公公的恩情。如今江弘喊苏公公一声,义父。”
“你,拜入了苏公公门下?”长卿想起上回她被柔妃宣入景玉宫中,便是苏瑞年来传的旨…她此下心里不觉起了几分畏惧,她好似不该请江弘来此喝茶的。
“看来,江弘出乎了阮姑娘的意料。”江弘笑了笑,“不过阮姑娘行事也出乎了江弘的意料。本以为阮姑娘只是江南琴师,孤女可怜,投靠叔父求生。不想,阮姑娘竟是安远侯府嫡女,还曾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婢。如今却也要入东宫为娘娘了。”
“长卿当时也正是难处,也是真的。”她方才已经将江弘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如今的江公子依旧一身温润如玉,可身姿底气却与在江南的时候,全然不同了。长卿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不知被什么东西赋予了新的气场…若日后,他与司礼监站在一边,与太子殿下为敌…便有些不堪细想。
湖面的风有些大,虽还是夏日,长卿却有些发了寒。
江弘观得对面的人脸色不好,起了身来,与她一拜,“江弘宫中还有事情,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长卿也由得舒嬷嬷起了身,方与他一拜,目送了江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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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就定在小半月后,八月初一。
夏日眨眼过去,不过一晃便就要立秋。这几日来,安远侯府里忙作一团。徐氏忙着与女儿备婚嫁的首饰,又再整理了整理嫁妆,清点两个婢子,好与她带入宫中侍奉。
朝云本就是佑心院里的人,自是要跟着长卿回去的。此外,徐氏新招来的云青,别有一番做饭菜的小手艺。长卿如今嘴馋得紧,徐氏见得云青为人也算稳重,便也打算让随着女儿一道儿入宫,想吃什么也好有个贴心的人帮着做一做。
阮安远新官上任,去了尚书省里报道就职。每日五更天上朝,便是整日整日的不在家。
长卿腰腹见涨,总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如以前方便了。舒嬷嬷却说,这可还没到时候,等得快要临产的时候,那才该是最不适的。
徐氏这日却带着宫中的裁缝来,与长卿试试嫁衣。
顾着她的腰身,这嫁衣一早便定了是襦裙的款式。胸前褶皱做得多,腰腹处便宽松得很。外襟方才是重点,朱红为底色,落地的拖尾上,满满都是金丝银线刺绣牡丹芙蓉,雍容华贵。
舒嬷嬷一旁看着,颇为惊讶到了,“世子妃嫁入王府的时候,那身金丝嫁衣便已经好看之极了,姑娘这嫁衣可比世子妃还要华贵。”
朝云却笑着,“该是太子殿下交代过了。这般重的手笔,除了衣尾上不能绣凤凰,其余与太子妃无异了。”
徐氏又端着整整一盘的玉珠金簪来,一一与长卿试了试。早前徐府的家底都悉数散尽,这些玉珠金簪,多是徐氏重新置办的。长卿选了些自己喜欢的,又挑了几个样式端重的,给阿娘留着。其余再与舒嬷嬷和朝云一人挑了一件,做了赏赐。
至于位份的事情,阮安远与徐氏说了说,怕是因得自己拖累了女儿。若是换做早两年,侯府兴盛的时候,怎么说也该封个侧妃的位置。良娣不过妾氏,未免委屈了他的长卿…
夜里徐氏来与长卿说这事情。长卿方才将那日入宫陛下亲自交代她的话,与阿娘都说了。徐氏方才回去,再与阮安远交代了一通。阮安远听着连连颔首,“位高而危,陛下考虑得周祥。如今东宫却也只封了一个良娣。等长卿平安诞下长子长女,我也该在朝中有所建树,站稳了脚跟,再与我女儿做后盾。”
八月初一,婚车早早停在了侯府门前。
长卿一身红装,由得舒嬷嬷扶着,在韶方院中跪拜别了阿爹阿娘,方才又往门外去。凤冠盖头下,直能隐隐看见诸人的靴子、绣鞋,她方才知道侯府今日来了好些人,该都是阿爹如今在官场上的新交情,多有带着儿女一同来观礼的。
临行至侯府门前的时候,她方才顿了顿脚步,虽是盖着红帕看不到,她却将目光抬至了侯府牌匾门楣的位置。她细声问着舒嬷嬷,“早前那牌匾还未做好送来,我又多日未曾出门了。现如今可好了么?”
舒嬷嬷一旁笑着,“好了好了。”
朝云也解释着,“原本工期还要些时候。侯爷说府中嫁女儿,不能没门没面儿,便使了银两,让人加了急工。”
长卿道,“舒嬷嬷,那几个字,你再读一遍与我听,好么?”
这些日子处下来,舒嬷嬷自也知道了姑娘原先那些处境,此下正要出嫁,侯府也回复了往日的光耀,舒嬷嬷便一字一字读道,“姑娘,那是,安、远、侯、府。”
红帕下,长卿淡淡抿了抿嘴角,“我们走吧,舒嬷嬷。”
车辇一路行过德政门外的小径,却绕过德政门,直从安定门里入了东宫,停在了东宫偏殿。良娣为妾,长卿尚且不能在正殿里受封接册。下了车辇,手却被那只大掌稳稳接住了。
她在帕子下悄声问道,“殿下?”
外头那人也轻轻答话,“嗯。”
二人声响不大,四周围观礼的官员和宫人们根本听不清楚。却只见得一向沉静的太子殿下,今日嘴角浮着笑意。
于偏殿中行完了礼数,长卿便又被嬷嬷扶着,送入了紫露院的寝殿。
在喜床上坐了半晌,外头罄乐之声未曾停下,想来殿下还得待客没那么快回来,长卿的脖子却快要支撑不住了。
“嬷嬷?”她悄声问着。
舒嬷嬷方才还立着一旁候着,听得长卿唤她,忙过来侍奉,“姑娘,怎了?”
长卿扶了扶自己的头,“这凤冠太重了,帮我先取了吧…”
“这…”舒嬷嬷几分犹豫,“这依着礼数,该得要殿下亲自来掀娘娘的喜帕。”
长卿微微叹了口气,却听得寝殿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舒嬷嬷跪落下去的声响,“殿下今日大喜,奴婢恭喜殿下和娘娘。”
长卿却忽的几分紧张起来,她虽早就是殿下的人了,可今日开始,她便是殿下的妻妾了。殿下坐来了床榻上,便拾起她的手来,“礼数繁多,累着你了?”
“嗯。”长卿嗔着,“可累了。”
殿下伸手来探了探她的腰腹,“不舒服么?”
“不是这儿…”她直拉着殿下的手,放去自己凤冠上,“殿下快帮我取了…”
凌墨笑了,“新娘子,这么着急的?”
“……”她脖子都快断了,殿下还有心情跟她玩笑,“真真的,太重了。”
凌墨这才撩开那喜帕,却见得里头那张小脸噘着嘴,一双眉头拧着,他忙抬手再帮她卸下来那凤冠,掂量了一番果真太重…该是宫人为了华贵,材质都是用的金银,上头还镶了许多翡翠宝石珊瑚…
长卿这才得来几分轻松,等得殿下将那凤冠送去一旁的小桌上,回来了,她方才寻着他的大掌拉了起来,“殿下不是该在外头待客么?”
“孤先来看看你。”凌墨方才已经在仔细打量着他的新娘子了,这一身红色嫁衣,衬得她肤色雪白,盛装之下,整个人都别是一番惊艳。那双凤眸依旧清澈,鼻尖儿娇俏,下头的小嘴更是红似樱桃。
凌墨不忍,直去那薄唇上啄了一口。
长卿面上一阵羞红,“还、还是白日里,殿下。”
凌墨这才将她松了开来,却直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往床榻里放了进去。“你身子不便,今日礼数从简。外头的宴席该还得整日,别等了。好生休息。”
长卿乖乖巧巧,捂了捂肚子,里头小人儿又动了,该真是被方才一路行来的声响动静闹腾的。“殿下,小人儿饿了。”
凌墨见得她的动作,也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肚子,探得里头的动静,忙道,“想吃什么,让舒嬷嬷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让他们送来。”
“好。”长卿这才将他往外头支走,“你快回去吧,舒嬷嬷陪着我就行。”
凌墨这才又出去了寝殿,寻着偏殿招待宴席。
一直到了亥时,外头的声响方才渐渐小声了下来。长卿用过了晚膳,靠在床头,眼皮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下午的时候她便睡了一觉,可大约是晌午的礼数繁累,此下又开始犯困起来。
舒嬷嬷一旁与她将被褥拢了拢。方才听得寝殿屋门被推开了。舒嬷嬷忙去了门前与来人作礼,又小声道,“殿下回来了。娘娘有些困倦,就快入睡了。”
“孤、知道了…”凌墨喝了些酒,与舒嬷嬷吩咐道,“你出去吧,孤照看她…”
第59章 . 燕双归(4) 婚假
长卿靠着床头有些迷迷糊糊, 正要睡着,脸蛋儿却好似被人碰了碰。她这才缓缓睁了眼,眼前是殿下正用手指碰着她脸颊。殿下见得她醒了,大掌直捧着她的下颌, 凑了过来。
长卿脸上一阵发烫, 她闻见些许酒香, “殿下, 是不是醉了?”
“没有。”殿下凑得很近。长卿的腰身不知何时,也被他另一只手捂紧了。殿下的薄唇就在她眼前,那双长眸里的目色也正落在她面上。殿下今日的面容打理过,干干净净,眉宇之间没了往日的严肃和戾气。
长卿却是主动了几分, 手直绕去了他的腰间,又寻着他的薄唇,轻咬了一口,她唤道,“夫君。”
凌墨眉目里怔了一怔,细声问着, “叫孤什么?”
“夫君啊。”长卿又去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儿,“殿下日后便是长卿的夫君了。”
殿下嘴角勾着似很是满意, 随即寻着她的唇齿深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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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金銮殿门外百官聚集。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清晨的秋风却多有寒凉。兵部侍郎杨久, 工部侍郎张启楠,正拢袖等着上朝的钟鼓。
“昨日东宫喜宴,张大人可去了?”杨久自是没收到请柬,太子宴客, 多只请了自家幕僚,他这个位置和摄政王那边走得近,自是疏远一些。
张启楠颔首,“可难得见太子殿下高兴了回…”
杨久笑得暧昧,眼睛眯成了一道儿缝儿,“听闻,今日早朝殿下又告假了?”
“应该的。”张启楠也笑着,“新婚燕尔,自要好生缠绵。”
二人说着,见得阮安远下了马车,从官道儿上行了过来,忙又招呼着:“安远侯,可得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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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宫里,柔妃将将起了身,正用着早膳,景玉宫的内侍总管便来传了话,“娘娘,那柳美人在宫门前递了牌子,想见娘娘。”
柔妃轻捻兰花指,正喝着杂菇粥,话语里却是几分埋怨的,“这宫门才将将打开呢,她也不嫌早,都七个多月了,还颠簸来颠簸去的,可不就为了个名分么?谁会欠了她似的。”
内侍问着,“那娘娘,这柳美人见是不见?”
柔妃叹着气儿,放落了手中粥碗,“带她进来吧,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回去吧。”
内侍领了命,退出去了偏殿。、
柔妃抬了抬手,一旁嬷嬷行来,将她扶了起身,挪去了暖榻上。虽还是早秋,可柔妃素来畏寒,榻下早早便生起了炭火。丫鬟们来换上一盏茶和糕点的功夫,那柳家美人便被内侍引了进来。
柔妃曲膝靠着榻上的小案,招手喊那柳美人过来。嬷嬷也行了过去,客客气气将人扶了过来。
“如月给娘娘请安。”
“说了多少回,你如今身子贵重,不必再作礼了。”柔妃笑着,指了指小案另一侧软塌上的位置,“来,坐。”
等那女子笨拙地被嬷嬷扶着靠上来了软塌,柔妃方才倾身过去,将手放在了她肚子上探着,“我这小王孙,可还听话么,有没有闹着你?”
如月便道,“其余都好,就是太活泼了些。从昨日起,便能闹腾没停,夜里都没大睡好。”
“哎,怀着孩子便是辛苦些的。”柔妃望着对面人的神色,似是欲言又止,便就猜得到了几分她的心思。“昨日里,东宫纳良娣的事情,看来也传去秦王府了?”
“嗯…”如月垂着眸,抿着唇,“安远侯府虽远些,可那翟车喜气,王府里也能听到些。如月还是与秦王殿下打听着,才知道是太子纳良娣了…”
柔妃却是笑了笑,拉起如月的手来,“你啊,就是太心急了。”
“只要你好好给旭儿诞下这小王孙,名分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不顾你,旭儿也得顾着孩子。何必这么大清早的赶过来,还将自己累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