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医探了探脉象,一旁舒嬷嬷也侍奉着热水。不一会儿, 许太医便收了脉诊,“臣得马上与姑娘施针。”
殿下正挪去一旁, 长卿的手却不肯松开,“别走。”她害怕,那个梦里, 她的孩子也没落地,会不会是命数中注定…她不敢往下想,心便一直揪着。
凌墨没忍心,直挪去一旁的小凳上, 陪着。
良久,许太医方才收了银针和脉诊,不觉额上都起来一层细汗。床榻上,长卿气息将将平复,身子觉得暖和起来,靠着殿下的手背,合上了眼。
许太医退去一旁,与太子小声交代,“姑娘胎象不稳,该要好生卧床休养,不能再走动了。”
凌墨眉间未曾松开,问道,“她和孩子可好些了?”
“臣施针帮姑娘理了理气息,稳住了些。可这几日定要小心。”
“好,孤会看着她。”凌墨想了想,这才又询问起来许太医,“怎会突然胎象不稳?”
“臣也觉得奇怪,早两日给姑娘请平安脉的时候,脉象尚且平稳。”许太医摇了摇头,回头问向身后的舒嬷嬷,“这可得要问姑娘食过什么,有没有遇着什么异怪的东西,或是撞伤跌伤…”
一旁舒嬷嬷忙将长卿一天的起居饮食一一与许太医复述了一遍,又将在景玉宫中闻见的那股异香道了出来。“奴婢本想来是麝香,可又不像,也不应该…那景玉宫里柔妃娘娘身边坐着的美人,也是个怀着孩子的。”
“是香药…”许太医闻得暗自轻叹,忙又对太子一拜,“臣今日本也还有件重要的事情与殿下禀报,也是和姑娘有关。”
凌墨道,“你只管说。”
“臣与病人医病,素来有记录医案的习惯,今日一早回去太医院的时候,本想翻着姑娘的医案仔细瞧瞧调理的法子,却发现姑娘那本医案不知所踪…”许太医说着顿了一顿,“臣唯恐,有人拿了姑娘的医案做文章,专做了对姑娘身子不利的香药,不一定是麝香,却是依着姑娘脉象压制气血的。”
凌墨心中怒火渐生,却生生压制了下来,又问许太医道,“配置香药这事情,孤记得同是太医院在办。”
许太医回话道:“确是没错。殿下若记得,那回纪家小姐给姑娘的避子香囊,也是出自太医院之手。”
“许太医看来心中已经有了眉目?”凌墨观人入微,许太医平日慎重稳重,若非有了答案,断然不会将太医院给搭了进来。
许太医恭敬一拜:“臣,心中确有所猜测…还得请殿下派人,看看能否寻得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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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醒来的时候,腰腹上的疼意散了许多,手脚也终是暖了起来。殿下还守着她床边,手掌依然借着她枕在侧脸下,她这才缓缓抬眼看了看他,“我睡了多久了,殿下?”
殿下直将她抱去了他怀里,“没多久,小半个时辰。你得吃些东西,一会儿还有药汤。”长卿蹭着他怀里,觉得暖暖的,殿下又将被褥往她身上拉了拉,没过了她的肚子。她却忙伸手去抚了抚那里的弧度,“许太医说,他还好么?”
“还好。好在下午你从景玉宫里出来得及时,没有耽搁太久。”殿下说着好似重重叹了口气,“以后没有孤的准许,任何人传你,你都不必去。知道了么?”
经得这一回,长卿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皇孙虽然不同太子,可历朝来也都和皇位息息相关。就比如先皇当年便是因得疼爱殿下,方才册立殿下的父亲为皇位的继承人,实则是在为自己百年之后铺垫基石。
长卿在殿下怀里微微点头,“长卿知道了…”殿下捂着她的头,帮她一下下顺着长发。舒嬷嬷端了热粥进来,“姑娘,许太医吩咐的,用猪肝做粥,给姑娘养养血。”
长卿害怕里头的腥味儿,忙往殿下怀里躲了躲,“太腥了…”殿下却从舒嬷嬷手中接了粥过来,哄着,“对身体好,不能不喝。”殿下说着已经舀着一勺粥送来了她嘴边。长卿只闻见那粥里,说不清楚是香味儿还是腥气,可她到底没用晚膳,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不好让小人儿饿着。
长卿先是尝了一口,倒是不太腥,里头添了姜丝,喝到胃里暖暖的。她起了胃口,忙直了直身子。殿下又送了一勺到她嘴边,她便乖乖巧巧喝下了。
吃过了粥,舒嬷嬷又送了安胎药进来。长卿用过,便被殿下抱回去了床榻里,舒嬷嬷送来软枕,垫着她腰后。殿下也拿着一本书来,坐在她身边读着。
长卿却忽的想起来什么,“长卿身在东宫,阿爹阿娘会不会担心?”
“孤已经让人与安远侯报了平安。”殿下目光未曾抬起,却落在她腹间被褥上,又抬手给她提了提。
长卿靠着他手臂上陪着他读了一会儿书,很快便又困倦了。不知不觉,身子又被殿下扶着躺了下去。屋子里的烛火也很快暗了下去,殿下侧身躺来她身边,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还疼么?”
长卿摇了摇头,侧着脸,钻去了他的颈窝里。“长卿回来了您的佑心院,殿下。”
“嗯…”
长卿听得殿下声音里一丝温柔的笑意,又道,“长卿以后都陪着殿下。”一旁殿下的声音里忽的微微颤抖着,“好…”
四更天的更鼓响起的时候,长卿便睁了眼,她挂念着殿下要去上朝,可她的身子不好,不好起身侍奉。佑心院里新来了两个婢子,也不知侍奉得好不好。
长卿半撑着身子起来,推了推旁边人的肩头,“殿下,该要上朝了。”
身子却被殿下又一把扶了回去,“你别动。”
“嗯。”长卿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殿下该去上朝了。”
殿下眉眼还合着,嘴角却勾了勾,“孤让人告了假,今日陪你。”
长卿心里暖暖的,她正也没睡醒,出去东宫那么久,她早就没有早起的习惯了…殿下大掌在她背后摩挲着,“再睡一会儿。”
天色光亮全了,长卿方才被殿下从被窝里扶了起来。她还得卧床,叫芝兰的婢子送来了热水,给她梳洗。而后,殿下便让人将早膳都送进来了寝殿,与她一起用。
自从不害喜了之后,长卿胃口好得惊人。桌子上的点心一样尝了一遍,又将燕窝粥也用了两碗。方才吃饱,便听得寝殿外明煜的声音,“殿下,昨夜里吩咐的事情办来了。”
殿下这才与长卿交代,“孤去处理些事情,午时回来与你一道儿用膳。”说完,又嘱咐了她两句,方寻着寝殿外去找明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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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时候,一素色麻衣的小药童,正背着药箱往宫门里去。太医汪有年跟在后头,往太医院里赶。今日他当值,一早还得跟其他两位太医去养心殿里会诊。路走得急,便也顾不得身后,方才穿过宫门,方才发觉有些许不对,身后好似有人跟着…
可一回头,却又什么人也没看到。
药童年岁小,忙问着,“大人,怎么了?”
汪有年定了定神,该只是他多心了,又对药童道,“没什么,快走。迟了就不好了。”
“诶。”药童去了前头引路。却忽的听得身后一身闷响,再一回头,便见他家“大人”直直倒去了地上,竟是被人敲晕了。他抬眼便见得那作案元凶,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和他年岁相当…
药童慌慌张张四下里看了看,大人今日出门得迟,选了这条隐秘的小巷走,谁知道就碰上了这事儿。药童还要开嗓子呼救,嘴里便被对面那人塞了个布条团子,“你你你是谁…”他话语含含糊糊,可手脚却也被那人绑了起来。
明煜话里几分不耐烦,“别吵吵,太子殿下有请你们大人去东宫喝茶。”
药童心里直打鼓,喝茶是用绑和敲的么?这般“请”法儿也太别致了吧…还未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便见那人一把将他家“大人”扛上了肩头,他也被人推了一把,绑在手上的绳子,被那人牵着往小巷另一头去了。
汪有年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便见许祯琪正在他身上扎着针…虽是同僚,许祯琪到底和他见解素来不甚相同。他擅用香药与人调理医病,可许祯琪这老顽固却几分不耻,觉得药食为上,看不起他那些香药方子。
他又身子没毛病,许祯琪给他扎针做什么?“去去去,你想做什么?”
许祯琪却是与他合身一拜,“汪太医,你方才昏睡不醒,许某只是依着殿下吩咐,让你快些醒过来。”
汪有年这才清醒几分,“殿下?什么殿下?”
第57章 . 燕双归(2) 胎动
凌墨端坐一旁, 手中白玉茶碗是杜玉恒与他寻来的新好,正抬手刮了刮茶碗里的沫子,眉眼也未曾抬起,“汪大人, 可是连孤都不认得了?”
汪有年这才看到许祯琪身后坐着的一身玄衫, 自从殿下抄家宋迟, 心狠手辣盛名在外, 汪有年这下整个人都不好了,直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太、太子殿下…臣拜见太子殿下。”
他这才看了看四周,小堂里空空荡荡,只正中摆了一张太师椅, 就是方才他晕倒落座的那张…他那小药童,正跪在他身后,头都不敢抬。
却见得太子殿下放下了手中茶盏,方朝着他看了过来,问道,“汪太医现如今侍奉的是哪位娘娘的平安脉?”
“是、兰妃娘娘…”
“兰妃…”凌墨停顿少许, “汪太医和纪家的关系,看来很是不错?”
“臣、臣不敢。”自从纪家获难, 朝中人避之不及,汪有年虽曾受过纪家恩惠,可早就不敢与纪家攀上什么关系了。“臣侍奉兰妃娘娘, 自三年前便开始便也不曾换过…这、这着实也不是因得什么私下的交情啊,殿下。”
凌墨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可孤记得, 你那次子的官职,是纪伯渊给你做的人情。”
“……”汪有年唯独此事,绕不过去纪家,不想太子殿下竟是记得…“那、那回确是臣有求于人…可也仅止于此了。”
凌墨又端起来茶碗来,轻抿了一口茶,直道,“孤没有多少时辰与你浪费,若你一五一十将话说明了,你不过与人作刀,孤不会为难于你。汪太医是聪明人,就看你自己如何作选了。”凌墨说着起了身,吩咐一旁明煜道,“汪太医,就交给你了。”说罢,带着许太医一道儿往外头去了。
夏日里明明是热的,汪有年却不觉起了一身冷汗。太子殿下这一席话,到底是的他不满,可真是已经查到了什么?他直与对面的人一拜,喉咙却干哑得话都有些说不出来。恭送走了太子殿下,便见那黑衣的小大人向他走了过来,一把梅花刃直逼来他的髯须上,“汪大人,殿下让我陪您玩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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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明福宫里,兰妃正给五公主喂着安神茶,好哄着女儿早些入睡。
纪伯渊举家发配西南的事情,是皇帝亲自下的旨,当时没有牵连到兰妃身上,便是顾及不想让年幼的五公主失了娘亲。
等五公主睡下了,兰妃方从寝殿里出来了偏殿,贴身侍奉的李嬷嬷端着甜汤来伺候,兰妃方才问了起来,“东宫那边可有消息?”
李嬷嬷恭敬答了话,“娘娘,消息是有消息,只怕不是娘娘想要的消息。”
“什么话?”兰妃听得这话,手中舀着甜汤的勺子顿时停了一停,“那丫头没事儿?”
李嬷嬷道,“昨日东宫里急宣了许太医,那阮姑娘肚子里的保住了…”
“碰呲”一声,兰妃气得一把将那甜汤碗一把抚去了地上,“怎的就让她逃过一劫?还是邢姑姑亲自来接的人,皇上就那么巧着要见她?”说起来昨日她还当众被邢姑姑奚落,吃了那么大的委屈,想来若能让那阮长卿落胎,帮她侄女儿和纪家人报了仇,她也算是值了。“那汪太医下手就不能再重些,他这是办的什么事儿?”
李嬷嬷忙劝着,“主儿,可得沉住气。这回不行那就下回…留得青山在…”李嬷嬷话没落下,偏殿外头便起了动静。
一行内侍从外头来,为首的一个,眉眼清隽,面如白玉,一身深蓝锦绣布袍,手持着明黄帛书,声如玉锒,温温和和道,“兰妃娘娘,圣上有圣旨,您请接旨吧。”
兰妃却见这人面生,多有不认,“你是谁?圣上有圣旨,为何苏公公不亲自来?”宫中宣圣旨的差事向来是由苏瑞年亲自执办,兰妃在宫中也算是有资历的,就怕被人轻易蒙骗了过去。
那人却微微合身,对兰妃一拜,“义父他今日身子不适,今日这差事便就交给江弘了。兰妃娘娘若不信,一会儿圣旨宣完,可亲自看看玉玺落章,是真是假?”
兰妃原还不情不愿,被这一席话说得乖乖跪下来接旨。
江弘这才缓缓卷开来圣旨,念道,“兰妃纪氏,谋害皇孙,证据确凿。朕大失所望,即日起发往大理寺审问,务必彻查同谋。钦此。”江弘读完,又将那圣旨合上,方递过去兰妃眼前,“娘娘,接旨吧。”
地上的人却一动没动,像是还未接受过来方才他说过的话…江弘只好再凑近了些,温声提醒着,“娘娘,大理寺卿还在等着问您话呢。”
兰妃这才一个踉跄跌去了地上,一旁李嬷嬷此时也顾不得扶人了,直扒着江弘的裤腿来求饶,“江公公,这些都是奴婢的主意,不关娘娘的事情。劳烦您给陛下带句话,都是李嬷嬷我的罪过…”
江弘只微微叹了声气,一旁两个内侍便行了过来,将李嬷嬷提去了一旁。“李嬷嬷这话,得留着给大理寺卿说,江弘这一行不过是来宣旨罢了,可替不了圣上做决定…”
兰妃这才反应过来,连在地上扣了三个响头,“陛下,陛下看着五公主的面子上…饶了我吧。”正说着,小公主一身襦裙睡袍,该是被外头的动静惊醒了,揉着眼睛寻来了偏殿。见得兰妃跪在地上,还有一行内侍正拉扯着兰妃和李嬷嬷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