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萝卜不用,偏用着烂了心的坏萝卜,我瞧你也是个烂了心眼子的”
这死婆子,气呼呼的叫人下去,自己动手收拾鱼。
两尾鲫鱼都肥的很,处理干净,再用油煎了二面,倒水,放葱姜去腥。小火熬煮,一直等汤底煮成白色这才算好了。
一并带过来的还有春笋,这笋最是鲜嫩,原本想着加点肉丝一并炒,谁知道这厨房别说肉了,连菜都没有,再找了几遍,先前她在时用的蒸笼,炖锅也都不见了。
那做饭婆娘再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朝里面看几眼,目光畏缩,也不敢说话。原本想着自己带来的东西顶多添两个菜,谁知道这厨房里竟然啥也没有,真拿烂萝卜糊弄,她可干不出来这事儿。
常听人说有些人家的下人婆子,见主人家好欺负,便偷摸拿主人家东西卖,克扣主人家银钱。
这婆子恐怕就是这样的人。
喊了石头过来,去给周老先生送饭,本朝尊师重道,真正认了师父,养老送终也使得,别说喂饭了。
何霜降跟着去瞧了一眼,看着应该没什么大毛病。
说好了明日再来一趟,这做饭婆娘不是她买来的下人,不好说什么,只能常来看看,别叫做的太过火,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
虽说冬季过去了,可这天黑的还是早,石头伺候完周老先生,又将自家姐姐送回珍味坊,这才回去。
何霜降点了蜡烛,写上了那日住持大师念过的签文,这意思她还是不大懂,一边想着以后要多读书,一边拿起了枕头边的话本儿。
闭着眼迷迷糊糊想到了年前铁匠娘子说的,前头有家要转手的饭馆,也不知道卖了没有,再攒几个月,她就能有二百两银子了。
天才亮,就去了周老先生府上,特地带了几块排骨过去,熬了一锅粥,吩咐那做饭的婆娘看着火,她不好一直在这耽搁,马上就要开铺子了。
不想刚出门竟碰到了贺三郎。
“这倒是巧了,还想着去你铺子里头买些点心带给师父呢。一齐走吧,顺道送你回去”
何霜降顺便把周老先生染了风寒这事儿告诉他。
贺三郎想起来泉姐儿那事还没听说有什么结果,开口问了。一提这事何霜降便气,自家烂事实在不好说出去丢人
“泉姐儿她……还没找着。我都听云香说了,实在是羞愧,那丫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无妨,无妨”他想起那泉姐儿也是头痛。
二人一路聊着回了珍味坊。
到了门口,却见一人站在那,恐怕等了很久。
“你去哪了?”谢明远看着她,自然而然忽略了站在边上的贺三郎,语气哀怨“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不少人要买东西呢,偏你没开门”
何霜降心里懊悔错过几笔买卖
“一早去周老先生府里了,他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家里也没个伺候的人,做饭那婆娘弄得吃食难吃,我赶早去熬了些粥”
拿钥匙开了门,自顾自进去,两个男人站在门口对峙,都想先一步进门。何霜降走了半天,没人跟上来,有些疑惑,回个头的功夫,谢明远就让到后头去了,嘴里还分外客气,叫贺三郎先进去。
贺三郎瞪了他一眼,甩袖进去了。何霜降先挑了一盒点心,叫他下午回去时顺路再来一趟,替她带些东西给贺云香。
谢明远坐在柜台后面,手上整理账本,耳朵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
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笑了几声,然后何霜降连着道了几声恭喜,眼瞧着贺三郎的脸分明红了。
重重咳了两声,正好有人进来买点心,谢明远喊何霜降招呼客人。
贺三郎见此不好再留,拿了二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去时周老先生正教石头笔法,见他来了,示意他先坐一会儿。石头若真算起来,也是他的师弟,这孩子极聪敏通透,也懂事,叫人省心。
周老先生是真想将毕生所学教给石头的,贺三郎心里也为他高兴。
等石头习完字,总算松快些。外头做饭婆娘送了茶水点心进来,虽说已中了举人,在周老先生眼前依旧是学生,照例问了文章,论了诗文,师徒几人这才开始闲话。
石头想起什么,从笔架上拿出一只笔
“三哥哥你瞧,我娘说这是你用过的,特意拿来给我的,好叫我像你一样有本事哩!”
贺三郎一眼就看见了,这是他送给何霜降的那支。秋闱时用过的,总觉着能中举,凭借的是那两支笔的运气,因此也想把这运气分些给她。
也是,她那时不想接的,是他一厢情愿非要给。
等铺子里没人时,何霜降又出门摘桃花了,这时节桃花正盛,她又爱酿酒,自然不肯错过一年一度的花期。
家里已经存了不少酒了,秋日桂,雪中梅,各有滋味。
忙活一上午,才制了六坛,封好放进库房,到了明年,就是香醇的桃花酿了。
原本想着随便吃点的,看谢明远似乎脸有点黑,还当是忙了一上午累到了,又出门买了些菜,特地留了一只烤鸭,中午三菜一汤,也算丰盛。
下晌谢明远也没走,说是今个儿无事,帮她清账。每日没人的时候铺子是要打扫的,上面牌匾够不着,之前何大牛在时由他上去擦,何大牛好几日不来,牌匾上又落了一层灰。
何霜降支使谢明远去擦,谢明远不动,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
“你跟今日那人,瞧着关系还不错……”
“可不是,三哥哥人好,学问也深,连咱们县令都想着把女儿嫁给他哩!我们一家得亏他家照应,才能在这站住脚”
何霜降颇为自豪,贺三郎在她心中同大哥并无差别,且年纪轻轻中了举,如今又马上要被派去江宁府做教谕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呢。
说了半天,看对面人有些不大高兴,极有眼色的住了嘴。
手上抹布递给他,跟着溜须拍马“我瞧你学问也好,字写的漂亮,连算盘都比常人打的利索,怎地不去应试?”
“这路子不适合我”
谢明远接过抹布,抬头看上面的匾额,头回来时便觉得上面三个字写的不错。偏生何霜降惯会瞧人眼色,看他眼里有赞赏之意,赶紧有开口
“这字儿不错吧,也是我三哥哥写的”
谢明远:……
碰巧贺三郎过来拿东西,跟着何霜降进了铺子
“三哥哥什么几时去江宁府?”这回声音大,站在□□上的谢明远听得清楚。
“下月初三,坐船去,也快”贺三郎此时看着何霜降,想到在石头那儿的笔,心里滋味莫名,偏何霜降没注意他的脸色。
“婶子只怕高兴坏了”把手里两个点心盒子递给他,又仔细嘱咐哪个是给贺家嫂嫂,哪个是给云香的。
临走前贺三郎指着外面,轻声道
“上回我就说过,这人一准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要远着些”
“省的了,三哥哥快些回去吧”
看何霜降不太在意,贺三郎颇为着急“你如今不是孩童了,这人常来你铺子帮忙,叫外人知道了,不定怎么编排呢,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可若真沾上什么麻烦,总归不好”
本朝虽说民风较为开放,女子开铺子的也有不少,可毕竟男女有别,真叫人家捏着把柄,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的,往后我少些来往就是”
经贺三郎提醒,她才惊觉她如今不是小孩子了,是该有些防备的,不能因着人家帮了她两回就失了分寸。
看何霜降真的听进去了,他这才拎着两盒糕点回桃花村。先前那毛笔的事儿在他心头似乎烟消云散了,这丫头还小呢,懂什么,顶多就是不喜欢毛笔才拿给石头的。
谢明远从□□上下来,还想问何霜降晚上吃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叫这丫头堵住了
“三哥哥他讲的对,男女有别,往后可不敢再叫你来我铺子里忙活了!”
“嘿你这丫头,恁没心没肺,只听你那什么三哥哥的话?”
第五十七章 人间百味(下)
看人被自己气走, 何霜降似乎心无所觉,拎着脏抹布去了后院。
小花牛在围栏里哞哞叫了几声,一天没喂食,想是饿了。
谢明远这一回真叫气着了, 连着好几日都没来, 何霜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当他也意识到了男女有别, 二人间该有些距离。
大哥如今在衙门稳住了脚,帮县令办好了一回差事,如今在县令面前很得器重,衙门那些老油子不敢再将活儿全派给他,因此现下也能常家去。
何霜降想买头骡子, 来去方便, 还能运些东西。
还有先前想换家铺子买米面,现在那家粮铺,年后又提了价,她铺子里吃食本就贵, 再贵些只怕没人买了。
不过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着合适的。
“小娘子铺子可上什么新糕点了?”
何霜降正低头算账,门外进来一人。
“赵夫人您来啦?”今儿她穿的依旧素净,不过后头还跟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
这夫人常来,后来说过姓名,何霜降这才跟她熟悉起来。这管家本想跟在后头, 叫赵夫人挥挥手, 赶到门口候着。
何霜降客气的拿了张椅子请人坐,却被赵夫人拦住
“不用管他,你先说说这回可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几日忙,没做什么吃食, 不过倒是新晒了笋干,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带些回去”
“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唤管家进来拿东西,又买了不少糕点。
何霜降见她转来转去,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事要说,等了半天却仍旧一脸纠结,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听何霜降问,赵夫人可算松了口气,支退管家,轻声问道“这铺子里可有什么说话的地儿?我今儿确实有桩事儿求你”
“夫人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办到,尽量帮着就是,若办不到,我也不能勉强”何霜降丑话说在前头,这夫人虽说常照顾她生意,二人却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贸然答应恐给自己找事。
“必不叫你为难,你先听听,若是愿意,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我也没什么法子”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劳烦小娘子先找个说话的地儿,这铺子人来人往,实在不方便”
何霜降领着人到后院,赵夫人又转头出去,叫那管家帮着看会儿铺子。
“实不相瞒,我夫家是在京中开酒楼的,去岁天子驾崩,京中乱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公爹怕招来麻烦,就关了酒楼……”
何霜降知道这回事,去年金掌柜也说过,京中局势混乱,不少店铺都关了门,连他主家都歇了生意。后沈王上位,局势渐明,饭馆银楼重新开张,这才慢慢繁荣起来。
赵夫人看她表情不变,颇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小娘子连京中局势都明明白白的?
“后当今圣上即位,狠杀了一批臣子,京中乱象纷生,我家公爹遭人陷害,也牵扯其中,末了判了斩首,家产也一并抄了,幸而没牵连家人……”
说着叹了口气
“去年腊月,圣上亲自问案,厘清了不少罪,又抓了一批人。后那些京官人人自危,原先叛过的案子开始重审,这才还了我公爹清白。”
何霜降听得认真,有些惋惜,却不知道她说这些想做什么。
“今春家中产业还回来了,我家公爹命却没了,可怜我相公素来身子弱,一朝沉冤得雪,悲喜之间犯了病……亦跟着我家公爹去了”赵夫人眼里含泪“我相公家数代单传,没个叔伯照应,这么大的家业如今全靠我一人打理,心里头实在不忍见几辈子人攒下的家业毁于一旦”
赵夫人说的她心头发酸,这世人啊,任凭面上再风光,背地里皆有苦处。
“今春本打算重新将酒楼开起来,以为凭着从前的影响,再开张也不是怎么难事,谁知道那些客人见没有从前的招牌菜,竟不肯再来第二趟”
说到这儿,何霜降也插了句嘴“确实,来我这铺子的,都是来惯的,习惯了口味,再改便改不了,比方说我这烤鸭,去别家吃的,总归没有我家的好吃……”
听到烤鸭,赵夫人咽了咽口水,眼睛亮了几分
“是了是了,我今儿便是为这来的!”
“烤鸭?”
“不错,我相公家中那几道招牌菜,是从不给外人看的,都是一代教一代,这样传下来的,菜谱更是没有,因我相公犯得急病,连我家孩儿都来不及交代几声,遑论说什么菜谱了,因此原先那些菜……自然没人会做”
赵夫人说的云淡风轻,个中滋味,旁人是体会不到的,她得自个儿立起来,才能顾着家业,护着儿子
“眼见酒楼生意一日差过一日,我便想了个主意,重新找八样菜,打成招牌,兴许能起死回生”
“我这烤鸭便是其中一样?”
“小娘子聪慧过人”赵夫人眼中满是赞赏,若不是自家孩子还小,她都想娶回家做儿媳了,能叫她省不少心。
何霜降如今急等着要钱买铺子,将这烤鸭方子卖给她也不是不可,说起来,这还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只是不知
“不知夫人能出多少银子?”
虽说怜惜赵夫人境遇,不过若真百十两银子卖了烤鸭方子,她自个儿也不愿意。
赵夫人脸有些红,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道“五……五百两,不过小娘子你且放心,如若生意真的起来了,我再给一千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她心下其实是松动的,不过还有一事,说出来怕人家好笑。
这赵夫人见何霜降半天不说话,有些心急“不是我不愿多出银两,只是现如今实在没有余钱,买另外七张菜谱已是耗尽大半家财,若不然也不会常来铺子同你攀关系,只是后来愈发觉着小娘子也是性情中人,这才开口提了这事儿”
“夫人,您别急,我是愿意的,只是有一事说来怕您好笑”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