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霜降同样也在打量他,上回见着,还是二人交易铺子那会儿,骨瘦如柴的模样瞧着吓人,如今身上肉是养回来了,整个人看着仍是黑瘦精壮的。
“是,你也许久没回铺子里看过了吧?”
“我没什么本事,如今靠扛包挣两个幸苦钱,你这掌柜的,我怕是当不来”张荣保推拒,他自认自个儿没什么本事,做不成这门生意。
“有甚难得,只算算账罢了,旁的事你想插手我还不愿叫你管哩,不过一个点心铺子你都兜不住?”
对面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
“小娘子信我,我便试试,若实在不合适,我自个儿心也不安的”
何霜降笑“若是不合适,你想留下来我还不想要哩!”
这事儿便说定了,糕点铺子她得尽快丢开,饭馆那边耽搁不起,晚开一日都是放任钱淌走了。
因着新买的饭馆里点心铺子不算远,且后头还带个大院子,厨房也好好的,还有个专做糕点的小厨房,嫂嫂便在这处住,糕点做好了再往珍味坊送,毕竟张荣保是男人,不方便。
再一个,珍味坊后头留出了两间屋子,以后这边饭馆招着人,没地儿住,晚上也能去那住。
珍味坊渐渐脱手,这边饭馆却毫无头绪,厨子账房找不着不说,连洒扫的丫头小子人牙子那儿都没个合适的。
饭馆里头如今都置办的差不多了,她买的都是漂亮耐用的,门头挂着珠子串的门帘儿,墙上是青竹刻的菜名儿,柜子后头是酒坛,一共摆了十二张方桌,虽说这铺子只有一层,宽敞却是相当宽敞,摆了许多物件儿也不算挤。
这些东西连带买铺子,拢共花了二百八十两,再加上家中修修补补,三百两银子就出去了,剩的一百两,暂且先不动。
东西都置齐了,却少了人,厨子账房,一个都还没找着。
何霜降急的上火,嘴角起好几个燎泡,还是贺三郎忽然点醒了她。
贺三郎不日就要启程去江宁府,听说她将开个饭馆,特地来了一趟道贺。
带他看了一下新铺子,各样东西都介绍了一番,贺三郎拿出一枚玉佩,说是做贺礼。
何霜降推拒
“回回都给贺礼,这回我不收了,开个铺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收着。我这趟去江宁府,约莫得年后才回来”贺三郎将玉佩放在桌子上,何霜降又拿起来还给他
“我真不要,这贵重玩意儿,磕了碰了怪心疼的,且我素日活多,也不戴”
“对了,你……你同上回那人再没来往了吧”
“没了没了,我后来仔细思量一番,你那话也对,男女有别”何霜降表情严肃“因此三哥哥莫要再跟我拉扯了,这玩意儿我真不能收,没得落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贺三郎知道二人没来往,心里很松了口气,玉佩也不再急着给了。
等人走了,何霜降眼睛一亮,谢明远许久不来,她差点忘了,这可不就是个现成的账房,如今他那镖局也不开了,偏底下兄弟还有亲人要养,想必正是缺钱的时候,来她这当账房,大不了一个月多开些银钱给他。
且真论起来,她是主家,谢明远是账房,跟她与张荣保是差不多的关系,旁人也不能说出什么罪名,也就不存在什么男女有别了。
去了一趟镖局,却没见到人,大门紧锁,后头小门朝着花柳巷子,她实在不敢去那地儿。
不过洒扫丫头倒是找着了。
何霜降想找勤快的,那人牙子先领她看的几个都不甚满意,那几个恐怕是要给大户人家的,一个个瞧着比她还富贵哩。
这回这个是自个儿插了草标,卖身葬父,那人牙子路过,瞧这姑娘长相不大好看,手却粗实,应当是个做惯粗活的,想起何霜降要的人,这才顺手买了下来。
花了十二两银子,得了这么个丫头。这丫头比何霜降还小两岁。
何霜降自从救了泉姐儿那么个祸害,再不敢乱发善心,这回早早就开始敲打了
“你若不生事,这身契只当废纸,不过你若是生了什么坏心,这身契可就送去官府……”
后面话未说尽,这丫头就战战兢兢开口“不敢……不敢”
“你叫什么名儿?”这丫头胆小,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她还真怕将人吓唬坏了。
第六十章 万事俱备
“我……我叫喜鹊儿, 我爹给起的……”喜鹊儿声音清脆,提到他爹,眼开始泛红,泪珠儿大颗大颗往下滚。
“你你你你别哭”何霜降瞬间手足无措, 喜鹊愿意卖身葬父, 想来跟自个儿老子是很亲近的, 提起这事儿, 不免伤心。
后院屋子多,这铺子大,除了留出自家人住的,下剩的都给用木头板子隔出来了,留给家中帮工的丫头们住。
被褥之类都是齐全的, 何霜降跟喜鹊商定了, 一月给三百文钱,主要就是端端菜洗洗盘,不是什么累人活计。
这丫头年岁不大,人却实在, 干活儿麻利,也没什么花花心思。
张荣保已经将珍味坊的活计接过去了,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嫂嫂能干,铺子里常卖的点心,何霜降教几遍她基本都能上手, 自个儿再做上几遍也就熟练了, 珍味坊姑且这样,这边的饭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排好。
若实在找不着谢明远,就先找个厨子吧,能做些寻常饭馆有的菜色就行, 至于管账的事儿,大不了叫张荣保也两头都顾着。
喜鹊这几天都觉着主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战战兢兢好几日,才开口
“姑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总这样瞧我,我怕”
何霜降放下手里的话本儿,又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瞧着她“我是觉着,你如今还小,该识些字念些书,没的以后连字都不认识,人家将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
喜鹊诺诺“姑娘想将我卖掉?”
“什么卖掉,我是想着,得闲了,你得念书识字。”说着抖抖手里的话本儿“你瞧我如今都开上饭馆了,还日日进取,天天看书哩!”
“往后我再开酒楼,你还能帮着管,你算算,当账房一月能有二两银子,你这样打杂的,一月才三百文,若干的不好,我换个人也使得”
何霜降给喜鹊画大饼,这也是实话,她是想开酒楼的,往扬州开,再开遍江南府,单靠她一人可不成,横竖这丫头还小,得受些磨练。
“识字儿?”喜鹊眼睛亮了“我也能识字?”
何霜降点头,又拿了千字文,叫她认字,纸笔教她写名字,等能写了,再教着打算盘。
她心里想的好,只可惜不过两天,喜鹊就哭着说太难了,不愿意学,何霜降威胁若不愿意学,这洒扫的活儿都不给她了,这才重新捡了纸笔。
“你一日写会三个字,过二年恐怕都能作诗了”何霜降说的云淡风轻。
喜鹊脸都皱成一团了“我学,姑娘我学,只是以后可别说什么不要我的话了”
兴许前两天有什么事儿人不在,何霜降下半晌又去了一趟镖局。
这会大门倒是没挂锁,不过从里头销上了,敲了好几遍,才有人拖着步子来开门。
见是何霜降,又想把门关上,不过还不等他动作,何霜降就挤进来了。
谢明远重重咳了几声,肩头还有胸口上裹着的纱布开始渗血,似无所觉的叹了口气,声音漂浮
“你今儿怎么来了?”
何霜降眼都被他身上的伤口晃红了,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委屈,撇着嘴“上回就来了,没见着你”
上回是她不对,人家好心给她帮忙,她却说那些个男女有别的怪话,搁她身上她也气愤“你身上这……叫人欺负了?是谁打的?”
谢明远往后退了两步,披了大氅,遮了身上伤口血迹,怕将她吓着。
“不过是些旧时恩怨,现下已经清了”
前几日是清明,他出城拜祭,不想被一群人拦住了。那一队人,车辇华贵,仆妇成群,并着家丁丫头,浩浩荡荡二三十人,端的是富贵无匹。
原本不想歪缠,绕着过去便是,谁知道这些人也不放他走,两边整整对峙了小半日,马车里这才有个妇人被丫环搀着下来。
,走近才见是忠勇伯府的大夫人,也是他从前的娘亲。
“都是你这孽畜,害了我儿!”大夫人见了他,先前的气派消失的无影无踪,抽了边上家丁的配刀,朝他身上砍去,他自个儿是没什么好说的,原本就是他亲娘干了不是人的事儿,这会儿不论是什么,他都得受着。
于是生生挨了两刀。
随后那大夫人就晕过去了,应当气急攻心,边上伺候的丫头将人扶到车上,喂了药丸,一行人便要走。
谢明远拉住后头的家丁,从前他还是伯府世子时,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敬他的,如今虽说离了府,却仍有些威望,那家丁特意慢了一步,三言两语说清了事。
原来大夫人亲生儿子,一生下来便是个先天不足的,一只耳朵听不见,脑子还有些不灵活,竟是个憨的。这几年伯府寻遍名医,偏方用尽也不得法,谁能治好这先天不足呢?
这一来大夫人心里便存了怨恨,前儿府里那位公子染了一场病,险些没救过来,大夫人这才领了人,从京城赶到这儿,已是好几日没歇息过了,刚砍了谢明远那两刀,如今一口气卸下,自然就厥过去了。
“您……您快些回去包扎吧,这伤瞧着怪重”
“若是……大夫人她醒过来,只说我死了……我死了,恐怕也能叫她心里松快些”
大夫人她终归是妇道人家,力气小,伤口瞧着骇人,却没伤到经脉内里,不过流了不少血。
这些烂事却没必要对这丫头说,徒增烦恼罢了。
何霜降在一边愤愤,虽说不知道是谁将人伤成这样,却觉得这样不应该“哪怕是旧时恩怨,也不好这样伤人的!我瞧你就是太好说话,那些人各个都能欺负你!人家欺负你,你不还回去,往后不就更受欺负了?”
“横竖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过去了”谢明远笑“你这丫头竟是个这样的性子”
“虽说天渐暖了,早晚寒气却重,你可得好生顾着自个儿身子”找了一圈,竟没找着热水,又瞪了他一眼,去外头点了炉子烧水,嘴里念叨“屋里竟连壶热水都没有”
桌上杂乱,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书,还有些杂乱的废纸,谢明远重新站在桌前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局促的何霜降
“你今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着……你近来也无事,我又新开了个馆子,不如……不如去我那当个账房,好歹是个活计,也能贴补些家用不是”
“久不曾去你那,竟又开了个铺子?”
何霜降把赵夫人那事儿说了一遍,面上颇为自得。
“就四百两银子?”谢明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可知你那烤鸭法子,去京里,少说三四千两银子也卖得”
何霜降倒颇为洒脱“这钱解了我燃眉之急罢了,再多我也不敢收,赵夫人性子好,教了我不少东西,这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外面水沸了,何霜降倒了两杯,她早渴了“对了,方才说的账房那事儿,你怎么想的?你是有本事的,往后定有大作为,先给我当账房,往后我开了大酒楼,就叫你去当掌柜的”
谢明远瞧着眼前人认真的脸色,忍不住发笑“你一月能给我多少银子,少了我可不愿意”
“一个月……”何霜降心里也没底“你说多少?”
“二两银子吧,不过你这饭馆拟名儿了没?”谢明远随口说了个数,主要是想问后面的话。
“拟了,拟了,你问这做什么?”
“我瞧你那珍味坊三个字儿也忒难看,因此这饭馆,名字我来题,最好是将那珍味坊的牌匾也换了,没的影响生意,无论做什么声意,这门头都是极重要的”
何霜降觉得有道理,贺三郎不在,石头那字迹稚嫩,她正愁找谁给她题字呢。
珍味坊是点心铺子,她想着留给家里的,石头往后科考,自会有出息,大哥只在衙门做幸苦差事,赚不到什么银钱,因此这铺子她是想留给大哥的。
所以往后酒楼饭馆就不好再叫珍味坊了,得换个名字,名字她也想好了,就叫清和饭馆,往后开酒楼,就叫清和酒楼。
正喝水的谢明远险些呛到,身上大氅也滑掉了,何霜降这才看到,先前在门口就渗了血的衣裳,现下都叫血浸透了。
“你怎的也不说,赶紧……赶紧把药拿出来,我替你上了,先我大哥受伤,都是我给换药的,放心,我手稳着哩!”
谢明远往后躲了一步“小娘子可别这样,你先还说什么男女有别的话……”
何霜降气恼“我知道男女有别!可眼下这不是人命关天嘛!”
待换好了药,谢明远说一并去饭馆里瞧瞧,临走时一阵风将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吹到了地上,何霜降关了窗,看谢明远如今受伤,不能乱动,于是将吹到地上的纸重新捡起来。
只见上面明晃晃落着几个字,浮萍先生。
难怪之前听她说清和饭馆要笑,她近来迷的话本儿,里头有个人就叫清和,这才给自个儿饭馆叫清和,那书叫槛外桃花,写书人正是浮萍先生。
何霜降仿佛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小心翼翼将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放回去。
门外谢明远等了半天,却不见人出来,刚想进去喊,何霜降就拿着铜锁出来锁门了。
“走吧”
……
一推门进去,就发现跟旁的饭馆不同了,一应桌椅板凳都是一类的,摆放有序,瞧着就舒心,只是门头上还没挂牌匾。因受了他蛊惑,何霜降便决定,叫他将珍味坊也重新写一遍,回头一并挂上去。
“你这还没找厨子?”
这么大个地方,除了嫂嫂在小厨房做点心,其他屋子都是空的。
“还没呢,难找的紧,我都想着先去乡下找个烧大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