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快了”张氏笑“我跟你爹成亲那会儿,也不过相看了一眼,对上眼可不就成了”
何霜降忽然有些难过,这以后来往肯定就少了,没见过谁家成了亲还能日日往外跑着见小姐妹的。
她心里有数。
没想到才第二日,贺云香竟然来了。
饭馆还没开门,贺云香是特地赶早过来的,本来她娘已经不准她出门了,只是她闹得不行,这才借着看姑姑的由头,出来找何霜降。
一屋子人正吃着早饭,何霜降也给她盛了碗粥,贺云香还没来过她这饭馆,开张时她爹娘还有哥哥嫂嫂她们都过来了,点了一桌子菜,回去都说好吃,她那时候碰巧去了外祖父家中,错过了这一回。
再后来也没时间到城里。
何霜降吃的心不在焉,一肚子话想问,偏贺云香慢腾腾地,吃完一碗,作势要再去盛一碗。
“好姐姐,你还没吃饱?”看出她在装相,何霜降将人拉到屋里“我给你寻些新鲜糕点垫肚子”
说着从柜里翻出一包桂花糕片,又倒了一盏荷叶茶。
两人一边吃,一边东拉西扯,眼见话头越跑越远,何霜降终于忍不住喝了口茶,假装漫不经心问道
“我娘说……你亲事定了?”
贺云香面皮薄,一听这话脸就红了,低头含混其词“嗯……定了”
虽说今儿来也是想同她说说这事儿,这里也没旁人,但叫何霜降这样大大咧咧问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怎么样?你们见了?家境如何?”看她娇羞,何霜降愈发想逗她,连着问了一串话。
“端午节那日见过,清水城外赛龙舟,我娘跟嫂嫂带我去看热闹,顺势见了…见了一面”贺云香抬眼见何霜降听的津津有味,伸手捏了她一顿。
何霜降躲“然后哩然后哩?家境如何?性子怎么样?”
“那家人姓周,是扬州城外的地主,家里有上千亩地,各处还有不少产业”
“这……竟这般有钱?那家人……没些糟污事儿吧?”据说财主老爷家的小老婆都是一窝一窝的,贺云香定下亲的这户财主,没的面上光鲜,背地里乱七八糟。
“我娘原先也怕,叫我爹偷着去看,三哥他认识的人多,也帮着打听过”听何霜降怀疑,她赶紧红着脸解释“他家没那些糟污事,爹娘为人也都正派。一家只他跟他大哥两弟兄,他那大哥是有本事的,前些年中了举,如今外放到钦州当县令,早已娶妻”
“这倒还不错,虽说家中富贵,奢靡放浪却要不得,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便好”
“可不是,我听那媒婆说,他家祖训里头就有不准纳妾这条,更不准招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贺云香笑的甜蜜“至于他…倒是没甚特别的,我这会儿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儿呢”
看她这样,何霜降心里就有了底,想必这亲事她自个儿也是满意的。
这年月能两情相悦不容易。还有不少做爹娘的冷心冷肺,将自家女儿当货物,只等值钱时赶紧出手卖掉呢,单她们桃花村就不少。思及此,何霜降心里默默啐了一口,这些黑心肝烂肚肠的,也不怕现世报。
原本一肚子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问,心里酸涩,只觉得以后二人真要各不相干了。
“往后怕是见一面都难”
“你怕什么?往后咱们只当平常一样罢了,且我娘说我还小,得再留我二年呢”贺云香也有些难受,仿佛昨儿两人还偷摸着扮家家酒,一晃眼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岁,捏了捏何霜降的鼻子“也不知你以后会定个什么样的人家”
何霜降对于这事儿,却没想过,爹娘不说,她就总觉着自个儿还小,还能撒娇闹腾。
“我瞧着…遣媒人去你家说好话的也不少……”
“只不过图我能赚钱罢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娘险些叫那些人气死”提起这茬儿,何霜降就翻了个眼儿“上回有个婆子过来,说她家孙儿年少有为,只不过一条腿不方便,我娘自然拒了,结果那婆子竟对我娘说……”
“说什么?”
何霜降站起来手叉腰,学着那婆子口气
“你家丫头成日里抛头露面,如今我替我家孙儿来提亲是看得起你,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家丫头背后的名声,真当宝了!”
“啊?竟有这般不要脸的老货!”
“可不是,后来我娘也去打听了”看贺云香皱眉,何霜降笑“自然不是打听我,是打听那老货的孙儿,原来他那瘸腿是偷东西叫人家打瘸的!”
二人笑得花枝乱颤,贺云香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世上竟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家。”
“可不是”
喜鹊开了饭馆大门,已经有客人进来了,外头吵吵囔囔的,也不知生了什么事儿。
“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看一眼”喝了口茶,起身要走。
贺云香忽然半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
“左右你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相公,不如来我家,当我三嫂嫂如何?”
第六十五章 他的故人
何霜降吓了一跳, 临出门还跑回来“可不敢,”
“我心里还想着咱往后更亲一些呢”
看贺云香表情似乎真是玩笑话,松了口气“三哥哥顶有本事的人,我向来拿他当哥哥待, 往后这话可别提了”
“知道了知道了, 快出去吧, 只是怕以后见不着面, 同你提一句罢了”
“那就好,瞧你将我吓得”嗔了她一眼,才去看外面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这般吵闹。
有人喝多了酒,正在屋里撒泼呢, 不少人被吓得站在一边, 赵二也从厨屋里出来了,他人生的壮实,脸上还有道疤,瞧着怪吓人。
谢明远看着像是读书的, 一点也不似那会动粗的人,默不作声地站那,气势竟颇为骇人,只站在那,那闹事的就被唬住了, 赵二将人逮住, 又看向谢明远,请他指示。
谢明远回头,看见何霜降来了,眼神询问她如何是好。
毕竟是客人, 总不好打一顿撵出去。
正不知道怎么处置呢,大哥带着一队衙役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比对一番,挥挥手,后面那群衙役就将这醉汉带走了。
边上不少喝酒的噤了声,还相互打听是不是不给喝酒了,怎的就给人逮起来了。
何大郎留下解释,这人家里不甚有钱,偏又好吃懒做,昨儿夜里去城里一户员外郎家中偷钱,叫人看见了,不过没敢吱声,今儿一早才去报的官。他怕出什么事儿,今儿一天分了几队人,去各个饭馆铺子边上守着,到底担心自家妹子,因此单带了一队人在这儿侯着。
原本也不确信,只是这人手上戴的大金戒指,正是那员外郎家丢的,这才进去抓人。
热闹渐渐平息,谢明远回柜子后头算账,赵二回厨屋开火做菜。
这会儿还早,外面人不多,还没要叫她做的菜,于是又回屋找贺云香。
“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闹了出笑话”又庆幸谢明远在外头,否则她店被砸了都是小事,伤了人可就闹大了。虽说大哥在外头,不过他先前没注意到里面,因此来的晚,那醉汉显然已经闹了一段时间了。
贺云香看她这副模样,打趣道“没事儿便好,你瞧你笑得,难不成这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我哪里笑了”轻轻锤了她一下“你别瞎说”
看着何霜降骤然发红的脸,贺云香忽然觉得,自家三哥怕是没机会了。这丫头春心萌动的样子,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哩。
外头喜鹊喊,有客人点了荠菜豆腐羹。
“我也先走了,我娘跟我家姑姑只怕也等着我吃中午饭呢”
“你好久没吃过我做的菜了吧,今儿留下来,单做给你吃”两人好久没见,这会儿才匆匆讲两句话就要走,恁地没劲儿。
“不了”贺云香笑“不好叫长辈们等着,况且我如今也不是那任性妄为的年岁”
何霜降又翻了两盒点心给她,是新做的蛋黄酥“你带回去,另一盒拿给你嫂嫂,久不回去,本应亲自送节礼的”
还有个小金手串,一并拿给她,嘱咐这是给师父孩子的周岁礼,抓周她恐怕没时间回去。
“哦,等等,还有这个”从梳妆匣子里头拿出一个小玉盒,里头装了洗面脂膏,这是前些日子赵夫人遣人顺道带来的,说是混了玫瑰露跟牛乳,还有什么名贵药材,京中贵族女子常用的,用这玩意儿洗面,能让脸变得白净细嫩。
赵夫人京里酒楼生意显然不错,他家下人来江南采买,顺道给她捎了信跟不少头上戴的,面上抹得,都是京中时兴货。
“你自个儿留着便是,回回得了好玩意儿都记挂我”嘴上这样说,手里还是接过去了。
何霜降也笑“你不也回回想着我,上回送来的那双面绣的屏风,那贵重物件,我都不敢摆出来,只能好好收着,闲时拿出来看看,生怕虫蛀了”
她静不下心,贺云香却爱钻研些新花样,上回学了双面绣,知她不爱那些个花花草草文文静静的玩意儿,熬了两个月绣了一副双面的屏风,一面是江南百景,一面是花猫扑蝶,赶在铺子开张前托人给她送来了。
二人告别。
临出门时贺云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谢明远,相貌比自家三哥还好些,看着也颇为沉稳。
有桌客人要了荠菜豆腐羹,这都快五月底了,荠菜都快没了。她每日一清早去城门口寻卖菜的老农,他们能挖出一些,不过也都老了,她全都买了带回来,掐了菜心留着,下剩都扔到马圈里喂马去。
这荠菜豆腐羹最是清爽,如今有了骡子,饭馆里每日用的豆腐都是自家磨得,嫩生生的,也没那厚重的豆味儿。
嫩荠菜烫开过水放凉,豆腐切小块煮开码好,再将荠菜放到上面,淋了高汤做底,再将火腿刨成碎,洒了一些。
这菜瞧着简单,标价却值六钱银子。
火腿且不说,是特制的挂了三年的火腿,赵二特地进山寻了老猎户收来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腿肉。单那高汤,都是鸡骨鸭骨猪骨等各类大骨头做底,干贝瑶柱做配,添了胡椒葱姜等料,熬好一锅汤底,再使鸡肉茸吸了汤中浊物,直至汤底变清,这才是真正的一味高汤底。
这荠菜豆腐点的人少,上回还是周老先生来尝过一回,虽说鲜香,不过愿意下馆子的都是求的重油重味,这种轻轻、淡淡的,爱的人少。
今儿需她做的菜不多,因此特地出来看了一眼,帮着端端菜,顺道瞧瞧点那道荠菜豆腐羹的是何许人也。
也是位老先生,须发皆白,面前摆着一道荠菜豆腐羹,一道白灼河虾。
谢明远咳了两声,招手让她过去,何霜降嗅了嗅自个儿衣裳,一身油烟味儿,暗地里念叨一句真邋遢。再抬眼看谢明远,轻蹙眉头,人家就连算个账都一副公子模样。
“那老先生我瞧着眼熟,你再给上个拆烩鱼头,记我账上”谢明远眼神指着那老先生。
何霜降不知道哪儿生出一口气,抹布摔在柜台上,气呼呼又进厨房了。
拆烩鱼头拆烩鱼头,后头小狗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满地撒欢,何霜降赶了半天也追不上,气呼呼叉腰打骂
“改明儿将你狗头拆了”
喜鹊儿碰巧进来,战战兢兢将狗抱进去,舀了一瓢谁,洗个手又跑去端菜了。
谢明远在前面挠头,他不是说了将账记他这儿,怎的还生气了。
这拆烩鱼头也是精细活儿,里头搁了几颗现打的鱼丸,适合上了年岁的人,不用多嚼,入口即化。
喜鹊跟燕子俩人手头都有活计,如意今儿到珍味坊去了,一时半会儿闲不出人,因此她做好就直接将这菜端出去了。
这老先生一见这道菜,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喊住何霜降
“这……我不曾点这道菜”
“那位郎君给您老人点的,说是见您面善”
这老先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因有些眼花,看了半天这才看清。
谢明远写了手中的活儿,朝这边走过来,拱手躬身行礼
“先还当是认错了,不想真是先生”
“明远?”这老先生激动地站起来,后面凳子险些被推倒“你怎么在这儿?”
何霜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识趣地跑到柜台后头,佯装记账。她耳朵好使,嘿嘿,在这也是一样听得到。
这老先生从前是谢明远的老师,几年前伯府对外说是谢明远生了大病,怕在京里养不活,因此送到庄子里养着,这几年一直不见,还当人没了,想不到竟在这儿见到了。
谢明远笑,这背后的实情他是不好跟旁人说的,只能推脱说暂时不便回去。
这老先生更奇怪了
“你究竟生的是什么病?京中太医都没法子?”
“也无事,只不过京外净慈寺的慧觉高僧说是离京远些,否则将来会冲撞贵人……”谢明远睁眼说瞎话。
“难怪……既是慧觉高僧说的,想必有些道理,只是……你这一直就在这儿窝着,一身学问只怕是要糟蹋了”
“我学学问是修自己的心,可不是为着功名利禄”
老先生颇为自得,一副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的模样。
“先生怎么来这儿了?”二人叙了半天旧,谢明远这才问道。
“唉……我原先瞧不上我那老友,只觉着一身本事,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才是正经,不想如今也步了他的后尘”长叹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干那站队的事儿,只听命于天子。当初沈王即位,杀了一批人,我只觉着杀鸡儆猴,古往今来,这事儿也多了去了,虽觉着残暴,却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如何?”
“哼!他竟是个昏庸残暴的废物!”
“先生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