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远看她不说了,也没接着问,反倒叉开了话
“今儿我将铺子里所有的账都核了一边,你要不要听听?”
横竖现在除了吃饭没旁的事儿,因此何霜降点点头。
“自上月铺子开张,除开本钱还有工钱,一共赚了六十九两银。”
何霜降喜笑颜开,她知道饭馆赚钱,但因钱全交由谢明远收着,因此也不知到底赚了多少,这回一盒沉甸甸的银子交到她手上,心里才算有了谱。
这才一个月,若是时间久些,她买馆子的钱也能赚回来了,到时候再置办个二层三层的酒楼。
苏州来的几位姑娘一早就走了。
大姑娘昨儿夜里折腾到半夜,偏二姑娘上赶着找事,在她跟前编排周元沁,不想周元沁她早跟那大姑娘通了气,自个儿说她还没进门呢就来拉帮结派,想要合着她对付大姑娘了。
几位姑娘昨儿夜里闹腾的一刻没歇,二姑娘三姑娘先后扇被了巴掌,到今早还不知道自个儿做了什么事儿。
一行人张牙舞爪的来,走时竟没多少动静。
馆子里也多了两样新菜,先前在知县府里做那顿饭的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找到了这儿,见到何霜降,满心欢喜的想要拜师。
何霜降自然连说不敢,她菜色新奇些,不过若论味道,跟这师傅比起来,她还是略逊一筹的。且她饭馆里缺打杂的婆子,做饭的大师傅,却不要学徒。
那大厨死乞白赖非要留下,也不肯要月钱。
第七十一章 燕子认亲
何霜降一问, 他便说自个儿水平还不够,无论年岁大的小的,只要他能学的,便都想学一些。
“那……你便留下吧”反正她的手艺, 他怎么看也学不会, 哪怕她说的清清楚楚, 旁人也只能仿个形罢了。
“谢姑娘收留”
这厨子躬身道谢, 何霜降摆手不敢当。
他是苏州人氏,叫郭宛,何霜降还当叫锅碗,心里想着这名儿倒是个厨子的名儿,弄清楚以后才发现是闹了笑话。只不过直呼其名总有些想笑, 又因着他年岁大, 因此每回都喊郭叔。
多个人,也能叫赵二轻省些,只不过说是那样说,月钱还是得给的。
先前叫人牙子留意的惯做粗活的婆子也有了消息, 本来看找不着人,还去桃花村问了一圈儿,看有没有婶子愿意来呢,只不过桃花村也没什么合适的,且都仗着自个儿是长辈, 她也支使不动。
那婆子同赵二一样, 也姓赵,头发花白,看着得五十来岁的样子,不过身板结实, 干活也麻利,口音听着不是扬州人。
那人牙子见她,怕她是嫌这人老皱眉了,赶紧说这人才三十来岁。
何霜降原本还不信,听她自个儿说了一通这才信了。她原是北边人,原来逃荒过来的,后来被自家男人卖到富贵人家做粗活,太过劳累,这般年纪就白了头。前段日子叫那家夫人觉着她碍眼,又将她给发卖了。
何霜降知道了因由,便不再说什么,只觉得可怜,想来也是个能干的。
跟人牙子换了契,就将人带走了。
晓得了年纪,往后还是得叫婶子,也不知性子怎么样,会不会给她找事,不过也无妨,反正身契在她这儿。
又给她分了间屋子,赵婶子长得一脸凶相,性子却是老实的,回屋把包袱放下就想着出来干活,何霜降拦都拦不住,她才来,因此头一个月月钱也按三百文给。
周元沁派人来过几趟,她如今定了亲事,不便出门,只能差丫头来给她送些点心,何霜降抽空到她府上去了两次,送些饭馆里新添的菜式。
嫂嫂近来有些嗜睡,精神头不大好,因此珍味坊那些糕点都是她做好了放进烤炉,叫她娘盯着。
张氏就在这儿照顾黄氏,时不时还赶大青骡子回去看看何大牛,家里如今正是农忙,请了几个短工帮着收稻子,比往年还快些。
等家里稻子收完,又将晚稻秧苗下了田,一个农忙完了,何大牛已经瘦了一大圈,饭馆里每日未吃的菜,张氏都一股脑带回去给何大牛吃。
转眼就到中元节了,往年这时候都在家祭拜先人,今年有饭馆得照看,就没回去,张氏跟何大牛两人在家。
晚上城外清水河不少人放河灯,饭馆早早歇了,何霜降自个儿做了一盏灯,天刚黑,饭馆里一群人都去河边了。
那些死去的人,就以这种方式被记挂着。
何霜降先将灯放到河里,这是给她爷奶放的。
赵婶子也小心翼翼捧着两盏河灯,矮下身,将那两盏灯一前一后放进河里。
其中一盏灯不知道被什么拦住了,停了半天没动,赵婶子一脸紧张,不成想那盏河灯却沉了。随后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嘴中念着什么名字。
不少人抬头看这边,谢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想问出了什么事儿,何霜降没功夫理会他,跟喜鹊还有燕子三人将瘫在地上的赵婶子拉起来。
大夏天里头,夜里也不冷,随处寻个空地,几人就坐下了。
赵婶子哭了许久才歇,这会儿夜风一吹,整个人方才清醒过来,想起身却被何霜降拽住了
“婶子多坐一会儿吧,今儿月亮大,往生路上亮堂着哩”
“也是我糊涂了,倒叫大家看了一番笑话”说起来她是下人,很不该跟主家这般亲近,何况是这样坐一起。
许是边上都是孩子,向来寡言的赵婶子说起了自个儿的事
“我原本两个孩子,只因家里男人不成器,败光了祖宗产业,偷着卖了我一儿一女,可怜我两个孩子……叫他送走没多久,北边就闹了灾,两个孩子转了几遍手,染了病没救过来……后我又趁乱逃了几回,每回都叫他抓回去了”
赵婶子捂着脸,她这些年心肝都是泡在苦水里的
“后那边实在活不了人了,他又带着我往南边逃,路上没了银钱,将我卖给一户人家,我才解脱出来……”
喜鹊听着也淌泪,她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卖儿卖女的爹,她爹待她好,娘死后也不曾再娶,只可惜爹他开春也没熬过来。
燕子反倒一脸平常,她被丢掉那会儿都记事啦,爹娘给她买了跟糖葫芦,又叫她别动,他们再去买斤肉,结果她从白天等到晚上,再从晚上等到天亮,都没人回来,她才知道自己被丢了。这会儿燕子看着赵婶子,心里也有些难受,这么些年,爹娘什么样子她都记不全了。
“婶子,我没娘,你给我当娘吧,往后我孝顺你”
赵婶子抓着燕子的手,泪眼模糊,泣不成声。
“娘?”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赵婶子声音哽咽“欸……欸”
何霜降眼角也湿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婶子今儿认了桩亲,回去可得吃些酒,做些好菜请我们这些人吃吃”
赵婶子如今说来还是奴籍,私下也就罢了,这认亲的事儿可不能摆到明面上。虽说那身契她会还回去,但这才几日,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然不可能轻易给。
一行人往回走,何霜降看着头顶圆月,晃晃悠悠吊在后头,天气热,时不时一阵风吹过,面上还有些凉意。
谢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到后头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回去开了一坛酒,燕子磕了两个头,算是真拿赵婶子当娘了,赵婶子回屋里摸了半天,拿了颗穿了红线的小金珠子过来,系到燕子手上。
这是好多年前人家赏的,她一直留着,这回被那家夫人撵出来,这几年攒的东西一分未带,只这颗小金珠子贴身藏着,这才没叫人家顺走,如今这唯一贵重的物件给了燕子。
因着白天剩的食材多,何霜降干脆整治了一桌子菜,又叫谢明远去珍味坊将张荣保和如意还有郭叔喊过来,赵二住的远便算了。郭叔虽在这边帮忙,但晚上还是睡珍味坊后头的屋子。
一桌人围在一起吃饭,点了三盏油灯,还算亮堂。
张荣保顺便来将上月的账同何霜降对了一遍,珍味坊虽然小,但是逢年节生意却跟清和饭馆不相上下,所以每月进项也十分喜人。
况且每月何霜降都会想着新点心往里头添,自烤鸭方子卖出去,珍味坊的烤鸭生意就谢了,单做点心,原来早上还做些朝食卖,自开了饭馆,那边朝食也没卖过了,一来她没那个功夫每日都往珍味坊跑,二来张荣保也不大会做饭。
至今还不少人念着她熬得那粥呢。
何霜降听他将账目说了一遍,又看向谢明远,见他点头,就知道没什么问题了。虽然她记性好,但一个个账目在她脑子里打转,就是算不动,所以这事儿还是交给她家账房比较好。
第二日一早还没开门,张氏就赶着骡车过来了,她自学会了驾骡车,一天都很不得回八百遍家。
等把人扶下来,才看到后面还有两个木桶,桶里装着牛乳。
“贺家那花牛先前配了种,这些日子下了头小花牛,这会儿正产奶呢,给我送了两桶,还问你今年还要不要?”
何霜降迫不及待的点头“要!自然是要的,今年只怕要的更多哩!”
“她家正烦着这老些东西要往哪送呢”
“现在有骡车倒也方便,来回一个时辰差不多,我叫赵二每日去贺婶子家拉一些”
“行,那我下半晌回去就跟你贺家婶儿说”
厨房里如今三个大师傅,虽说外头点的菜多,但总共不过八张桌子,因此也还忙的过来。
这拉牛乳的事儿,跟赵二说了一声,赵二拍着胸口应了。
郭叔听说有牛乳,也跃跃欲试,他说这牛乳是大户人家吃的,须经过好几道法子方才好吃。
何霜降只知道加糖煮热,喝着舒服,她去年每日都喝,脸都变嫩了不少。只是不知道郭叔知道还有什么法子,隐隐有些期待,她也总觉得还有别的吃法。
下半晌赵二提了三大桶牛乳回来,何霜降唬了一跳。旁的不说,先蹦蹦哒哒回后院,给食槽里添了些草料,想将自家小花牛喂得更胖些。
边上那白马儿比来时打多了,只不过她还不忍心骑,总怕将它压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大。
两只狗崽儿白天有客人就被关在后院儿,没客人就放出来撒欢,下晌还没人给它们开门,这会儿早到了点,那两只狗都蹲在那,眼盯着何霜降,似乎在候她开门似的。
郭叔做法也简单,跟她一样,再挤了两滴酸果子的汁,直到将里头棉絮般的东西熬出来,才能关火。
赵二将底下火熄了,他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干脆跑到灶底下生火。
第七十二章 竞争对手?
煮出的奶糊如霜似雪, 将奶糊放进模具里头压实,这就成了一张一张的奶片,晾干以后能存很久。
亦或是将生牛乳同蛋清一起搅匀,加些糖上锅蒸, 蒸熟以后置凉, 这叫双皮奶, 无论是放些杏仁干果, 还是搁些蜜饯果脯,都是极香的。
郭宛并不藏私,将自个儿知道的牛乳做法全做了一遍,还细心跟何霜降解释,赵二不会做这些精细的玩意儿, 所以并不在意。
嫂嫂有了身子, 对珍味坊有心无力,这个月还没有新糕点,郭叔制的这二样点心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第二日张氏没有过来,叫何大牛来了, 中元节他给姑老太太祭拜时心有所感,想回沧州将自个儿亲爹娘的迁来江南。
“这会儿田地里活刚结束,晚稻也下了田。我现在走,约么九月里也能赶回来。”到底那土里埋的是是自个儿亲爹娘,不舍得叫二老孤苦伶仃在沧州。
“这路远, 要走水路, 又要走山路,别的且不说,那山上说不得还有劫道儿的,您自个儿回去, 谁敢放心?”何霜降自然不想叫她爹回沧州,路太远了,当初人多势众都危险,何况就他一个人。
“那总不能不管你爷奶,他们孤零零在那,都没个烧纸钱的……”
何霜降也知道,这是她爹的心病,时不时都要提一句,也不愿见她爹心里老想着
“要不给您找个靠谱的商队,您跟着过去,回头人家回来,您也跟着回来,左不过花些银子,人平安无事就好”
“那可不得花个几十两银子?”
“您就别管这个了,将爷奶迁过来也好,往后啊,咱家就真在这儿扎下根了”
这两年日子过得不错,何大牛才总提这一茬,要搁从前,自个儿肚子都还填不满,别说回沧州了。
过年那会儿钱都被泉姐儿偷了,家中没剩几个钱,这两个月饭馆一开,加上珍味坊,一共攒了近二百两银子,爹想去沧州,她肯定得安排好。
若只是路上花销,二十两是足够用的,又拿二十两银子换了两片金叶子,缝在衣裳里头,若出什么事儿,也好有个应急的。
去沧州说急也不急,可总拖着只怕拖到他年老体弱,到时候更难回去。
自上回在笑面儿大伯那儿买了海产,他又出去了一趟,不过走的不远,这几日刚回来,一回来就来她这儿吃香喝辣,显然这一趟生意还不错。
同他说笑了两句,才知道他下一趟也要去北边,寻些好牛好马来南边卖,这一来竟刚好同他爹刚好顺路。
笑面儿大伯有自个儿的路子,清水城跑商的都聚在一起,若要往北边,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过去了,多个人也不费什么事。且这山高水长的,多个人也多个照应。因笑面儿大伯急着走,何大牛都没回桃花村一趟,幸好这里有他的衣裳,何霜降都给收好了,又摊了不少干饼子给他带着。
原来来时吃的也是这饼子,不过是黑面的,吃着拉嗓子,这回是白面的,软乎些。
何大牛跟着一群人出门了,何霜降还叫他回去时瞧瞧沧州房子还在不在,她屋里还有些小时候可宝贝的珠子,来时匆忙都没顾得上带。
家中鸡鸭不能没人照应,嫂嫂又有了身子,不能离人,因此她娘跟嫂嫂都回桃花村了。
何霜降原本想着肩挑两头,没想到郭叔竟会做糕点,且饭馆里有她和赵二也忙的过来,因此这珍味坊的活计全推给他了。
苏式点心精致,但他会做的那些,虽好吃却不经放,不过这是个新鲜物,每日少做些,应当也能卖完。
这时节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清水城各家各户都种了桂,她家院子里也有,来的第二年就种上了,每年都打一些熬蜜,喷喷香。
今年还想做些送人,光凭家里两颗桂花树,是远远不够的,还是得去买一些。郭叔要做水晶桂花糕,也该多留些桂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