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桂花糕跟清水城本地粉糯质地的桂花糕不一样,颗颗清透,中间夹杂着几颗桂花,小巧可爱。
何霜降尝了一口,虽是糯米做的,却不粘牙。
还有些其他糕点,都一齐摆到珍味坊的架子上。
再往后就是八月了,膏蟹肥美,不少村人都养蟹,这蟹吃法万千,不过要真论起来,还是蒸出来的最是新鲜,原汁原味,肉质也爽利 。
上月的赛螃蟹解解馋倒是可以,不过真螃蟹一出来,这赛螃蟹就有些不够格了。
她早早在门口摆了收蟹的牌子,价格比其他家定的都高,人家看见自然就进来问。
这螃蟹抓起来不费事,村子里皮实又贪吃的孩子一个下午就能抓到一篓,因此不少人都来问价。
何霜降给的价高,不过也说好了,这螃蟹都须经她挑过,才给上称。三两往上是一个价,三两往下又是另一个价,再小些的可以做香辣蟹,更小些的便不收了。
因着她这蟹好,来的客人也识货,一连二带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人一多,饭馆便有些挤了,反正这蟹无论是蒸的还是炒的,放食盒里带回去都可以,还有不少人干脆从她这儿订蟹,带回去一家人一齐吃。
纵观清水城,入了八月,竟在没有比她家螃蟹生意还好的饭馆了,连最大的悦来酒楼似乎都没她家生意好。
且那些农人都知晓她这儿生意好,有了螃蟹第一个往这边送,习惯了以后在没去过旁的地方,因此那些个饭馆,收的只怕是次一等的货。
等反应过来时,客人显然全都到清河饭馆去了,人家说起来,也只道清河饭馆的蟹是一绝,这想法一旦有了,再吃旁人家的蟹,总觉得不够上档次,因此那些个好面儿的人,更是都朝清河饭馆来吃蟹。
悦来酒楼这一个月生意都没有起色,扬州城大东家将那掌柜的叫去训了几回都没用,也找不到法子拉客人,这回干脆自个儿来了。
这东家名唤连东亭,家中独子,年初被派了活计,专管扬州城的生意。悦来酒楼是清水城唯一的大酒楼,足有三层,向来是面子的象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子的象征就跑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饭馆那儿去了。
何霜降不知道背后这一回事儿,只是有些奇怪,这几日店里逢饭点都会来个青年,每回都要点上一大桌菜,连着几日,墙上菜都被他点了个遍,连张氏腌的咸菜都没放过。
一桌子菜没怎么动,每样只夹了一口,用的也是单独的筷子。
“你何必点这么多,又吃不下”这人招手示意结账,燕子上去收钱,顺道好奇,也问出了何霜降一直想问的话。
这男人手上带着个玉扳指,转了两下,没说话。
何霜降手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柜子,还想听听这人说这话是个啥意思,又好奇什么东西呢,
没想到燕子指了指桌上的菜
“这菜你都不要了?”
“不要了”这人也是一脸怪异,还当自己被看出来什么名堂。
“哦”既然他说了不要,一会她就给装起来了,这有鱼有肉的,庙里那些姊妹弟兄都没吃过这样好的菜呢。
何霜降看人离开,心里有些犯嘀咕。
谢明远弹了一下她的头“不是说来学我这记账的法子?怎的擦了半天都柜子?”
“啊?我好像听到有客人点菜,先去厨房啦”
她就随便找个由子待在这儿,可不是想学什么记账的法子,记账这事儿有他不就够了。
总之那青年来了后面又来了好几趟,又抓着客人问怎的不去悦来酒楼,她才品出不对味儿,合着这人是悦来酒楼派来的探子。
也不装了,板板正正坐到这人面前,喜鹊跟燕子一人站一边。
“你来我们饭馆想干嘛?”这青年支支吾吾,何霜降自认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伎俩,当下也不再装,冷哼一声“无非就是悦来的人,眼红我家生意,鼓捣你出来使坏了”
对面男人一脑门子包“随你去想,这几日我将你家菜色吃了个遍,除了那几道菜,其他吃着也没甚特别的,凭着价格较酒楼低在勉强糊口罢了,我若将酒楼价儿调些,你这恐怕也开不下去了”
“你好大的口气,还调价,你以为你是悦来酒楼的东家?”何霜降气呼呼地拍桌,怕气势不够,又站起来“调了价又如何,照你家酒楼的德行,关门也是早晚的事儿!”
这人好恶毒,还说她饭馆开不下去,她倒要看看是谁家先关门大吉。
“呵,我家酒楼德行,什么德行?我家酒楼在江南都是排的上名号的”这人也不甘示弱,他爹年初将扬州城底下所有的酒楼交给他管,奈何至今都没什么起色,此时有种被何霜降的话扎到心口的感觉。
“哼,你家酒楼什么德行?但凡你出去打听打听,今个儿也不至于在我这儿说出这话!”
边上有客人附和“可不是,从前的价儿只能买一半菜不说,还难吃”
何霜降洋洋得意地坐在凳子上,翘着腿,看着这人灰溜溜出门。
连东亭一回去就关了酒楼,又找了掌柜的,将底下人都叫过来,一个个训话。
那掌柜的见势不好,赶紧跪下来告饶“少东家,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
连东亭黑着脸,今儿受了一番羞辱,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说道。
不过也因此发现端倪,怪道扬州城这酒楼一直没点起色,合着这些人都跟他玩阳奉阴违这一出,只怕其他酒楼这种事儿也不少,也是时候好好整治了。
想到清和饭馆,他去了好几回,里头菜都是新鲜的,味道也不错,这样下去成什么样子还难说,说不得就真的做起来了,到时候再抢了他们都生意。
脸色阴沉,越想越有些发虚,若他连扬州城这几家酒楼都管不好,又谈什么继承家业呢?
那掌柜的见少东家沉默,吓得半天不敢抬头,又狠抽了自个儿几巴掌,边上无论是炒菜的大师傅,还是瘦猴似的店小二,皆都瑟瑟发抖。
“小人我是猪油糊了心,这才贪了些银子,求东家饶我这一回,往后小人做牛做马也使得”说着砰砰磕了几个头“也不怪我啊!实在是家中老母害了重病,实在是没钱瞧,这才起了不当起的念头”
连东亭气极,他此生最恨有错不认,反倒千方百计扯谎装相的人,还搬出自个儿亲娘说事儿,实在没良心,一脚踹在这掌柜的心窝,这掌柜的涕泗横流,心下更是慌乱,又跪到他面前
“东家踢的好,您饶了小人这回吧……”
第七十三章 臭不要脸
悦来酒楼的掌柜都是家生子, 自小精心挑选出来的,都要读书算术,后送到各个酒楼做管事的。毕竟身契在主家,再怎么样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谁能想到竟出了这等事, 面上瞧着好好的, 内里都腐的不成样子了。
连东亭冷眼见这掌柜的磕破了头, 又看向那些脸色不大自在的厨子小二, 想必这些人,手里头扣下的好处也不少。
难怪那清和饭馆掌柜的敢那样大言不惭的指着他骂,说他酒楼要关门,瞧瞧这伙人的现世样儿,也不是没有道理。
心头火起, 也不再废话, 直接报了官府。他家酒楼每年交给这清水县令的税钱和那黑心钱,加起来可有不少。
后续他就不关心了,只要说一声,这掌柜的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查了账本儿, 又核了账目,对不上的有好几笔,看样子先前交到主家都是在糊上面罢了,竟也叫他糊弄这么久,想必家里那些奴才中也出了鬼。
敛了神色, 这掌柜的弃也就弃了, 剩下那些厨子小二该怎么办?
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如今连家传到他手里已是第四代了,一个大家族,到后来管的不尽心也是有的, 最怕的是底下这些人,欺下瞒上。
“酒楼关门整治几日,你们先留下”人牙子那儿如今还真没什么机灵的小子,何况找再找厨子也是麻烦事儿,暂时先留下这些人吧。
既然他手里抓住了把柄,那想必他们也会安分一段日子,往后时常派人来查,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些个见风使舵的人自然频频点头,生怕遭弃了或是发卖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叫人看见自个儿多衷心。
连东亭也懒得理会这些小人行径,清和饭馆比他家酒楼小得多,不过里头环境不差,整整齐齐的,再看他这儿,桌面上油垢厚厚一层,厨房里头更不用说,时不时还闹耗子。
这几日将那些发霉的桌椅都处理掉,再重新置换一套桌椅板凳,二楼隔间也像何霜降店里似的,用上好的素净珠串隔开,三楼雅间的门也都得换了,全用素净些的颜色,瞧着也干净。
连着收拾整治了七八天,连牌匾都换了新,总算有了模样,连东亭也想着是时候重新开张了。
何霜降自然不知道这不要脸的竟效仿她,等听说这事儿以后,那边悦来酒楼已经放起炮竹,重新开张了。
悦来酒楼这一番造足了势头,加上菜也半价,山珍海味,鱼翅鲍鱼皆有,还送不要钱的羊汤,这一来半个清水城的人都去了,从前吃不起,这会只要一半的钱,谁都想占便宜。
清和饭馆零零星星几个人,且听说悦来酒楼新开张,那零零星星几个人也都跑了。
何霜降一肚子气,给了钱叫张荣保和如意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二人去过再回来,一副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开窍了不成?”
张荣保还在想该怎么说呢,如意愤愤不平地哼哼开了
“那悦来酒楼学咱们饭馆,桌椅板凳就不说了,连门帘子都跟咱们差不多。且今儿半价,菜是比我们这儿便宜上不少 ,可那味道跟咱们这儿可没法比……”
何霜降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人也忒不要脸了,合着来她这儿是谋的这一出。在她看来,这种大酒楼本来应当整置的富丽堂皇一些,气派越好 ,而非过分追求素净典雅,这人将她店里东西搬到自个儿酒楼里,完全不搭,狗屁不通。
骂骂咧咧完,又冷笑一声,既然他不仁,也就别怪她不义了。
若使些正当手法,她也不说什么了,可用的这招式都是她剩下的,这就委实有些膈应人了。
她主意多,甚至都不用她特地请人造势说,只需在边上煽煽风点点火,不少人都一副懂了的样子。
悦来酒楼太掉价了,学人家小饭馆哩。
不少人也反应过来,可不是,无论是这统一样式的桌椅,还是那门帘,亦或是笑脸迎人的伙计,清和饭馆都是头一家。
这大酒楼跟着后头学,未免落了下乘,不过因着菜色半价,哪怕心里嘀咕,去的人还是很多。
何霜降也不急,就耐心等着,有客人来,就生火做菜,菜蔬每日都换,因此也新鲜,不会遭人诟病。没客人来,就鼓捣店里伙计们上悦来酒楼闲话。
悦来酒楼愈发成了没脸没皮的象征,也就半价菜引着人去罢了。清和饭馆人反倒重新多了起来,几位熟客叹了口气
“还是这儿吃着香”
何霜降耐心等着人找上门,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那酒楼再这样下去只怕真要关门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连东亭就来了,他没讨着什么好,还亏了不少钱,本想着先叫人家知道酒楼重新开张,没成想人家知道的都是坏名声,什么悦来酒楼掉价,不要脸云云。
“你到底要什么?银子?”
何霜降险些被气笑了,原本还想好声好气劝一番,既是这般态度,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瞪他一眼,起身回后院。
留连东亭一人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谢明远朝赵婶子使了个眼色,赵婶子了然,拿着笤帚在他脚边扫来扫去。
连东亭也气不顺,拂袖离开。
两家算是默不作声结了梁子,暗地里较劲。
因到了中秋,饭馆众人一齐上阵,做了不少月饼,今年一个都不打算卖,中秋节前七日,但凡来店里的吃饭的,都送月饼。
有了先前用糯米做的水晶桂花糕,何霜降这回突发奇想也做了不少水晶月饼,中间是南瓜泥,红豆沙或是芋泥馅儿的,一个个晶莹剔透,这冰皮月饼,七日内凡事吃够了十两银子,她都送一盒,且只送不卖。
这噱头一打出去,便引了不少人过来瞧。
何霜降也不遮遮掩掩,店门口摆了张桌子,桌上摆了盘,里头全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月饼,这是叫人尝鲜的。各式馅儿的都有,一个口味放一盘,一盘供十个,吃完就收,买是买不着的,只有进店吃东西,才给送一些。
今年中秋哪怕珍味坊的生意不做了,也要恶心悦来酒楼。效果也不错,月饼做起来有些费事,本钱倒没多贵,她还受得起。
饭馆众人这几日从早到晚都没歇一会儿,燕子嘴甜,专负责在外头招呼人尝月饼,里头就交给赵婶子还有喜鹊俩人,连如意也被叫回来了,珍味坊这几日生意不大好,他回来帮着生火端菜干些杂活儿。
中秋这日,不单是来下馆子的客人,清水城几个定了团圆席面的府里,何霜降皆都送了一盒月饼。
这团圆席面也是她想出来的,一桌得花上十八两八钱,其中六荤八素并汤盅,再加上桂花糕各式月饼若干,还有一篮蒸好的蟹。
这团圆席面拢共有六家定,其中一家写着悦来酒楼,何霜降原本不想做,谢明远却说这银子不赚白不赚,她这才应下来,不过旁人都送的月饼,这里头却是没有的。
那边连东亭打开送来的几个大食盒,也是恨的牙痒痒,说好的上十两银子便送月饼的,他这儿却没有。再看酒楼里空荡荡的,先前酒楼里菜都半价,才留了不少人,如今结束了,自然没什么人来。
他也不可能只顾着清水城,若今儿将清水城菜价压低了,明儿旁的红水城黑水城都要叫他压低价儿。
尝了一口送来的菜,味道竟十分合他胃口,又想到这饭馆跟他不对付,摔了碗筷,面目狰狞
“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朝外头说送月饼,今儿我这里却没有……”
眉头骤然舒展,对,她不讲诚信。
挥手叫了几个伙计,拎着食盒往何霜降饭馆去。
不就是编排嘛,他也会,打了腹稿,又说给几个伙计听。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门口站着的燕子剜了一眼。
燕子怕这人没眼色,指着边上红纸写的告示
“凡是悦来酒楼里的人,皆不得入内”
连东亭不屑,他还懒得进去呢,叫几个伙计逢人就说这清和饭馆里头掌柜的是骗子,说好送月饼,结果订了十八两八钱的席面,什么都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