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姚瑾轻挑了眉稍,呵的一声冷笑。
歹竹能岀几个好笋,一家子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连亲妹妹都不放过。
“你要想清楚了,那个欺负我的男人坏得很,比你四哥五哥更甚,你未必招架得住,去到了那里,若惹恼了他,只能自求多福。”
周祐不是没有杀过她送过去的女人,也从来不会给她任何面子。
这是姚瑾最挫败的地方,也激起了她的气性,他越反感,她就越要送,让他时时都能想到她。
姚缨:“那他吃人不?”
姚瑾:“他不吃人。”
他只会让不喜欢的人毫无痕迹地消失在这个世上,手段比她还狠。
若不是她握住了老皇帝这张王牌,提前动了手,现在的她可能早就尸骨无存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放不下他。
得不到的东西,才会让人神往。
在打发姚缨出去之前,姚瑾对她进行了最后的叮嘱,或者说是警告更恰当。
“你记住,谯氏能不能在这京里活下去,就在于你一念之间,你可以用各种方式诱他,但就是不能让他破了你的身,否则,你破身之日,便是谯氏的死期,而你,也不远了。”
姚缨跨出殿门的脚步缓慢而沉重,拖地裙尾随着她的走动漾开了动人涟漪,而面容恬美的小姑娘此时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连她自己都不愿去想。
翌日一早,碧玉被皇后赏了二十棍子的消息传遍了霜玉殿。
姚缨听到后,没说什么,只叫玲珑送点膏药过去。
玲珑刚走,郑媪就来催了,两道纠结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
她把房门关紧,强塞了一个袖珍小瓷瓶到姚缨手上,神经兮兮地叮嘱:“那位虽然听着不近女色,但你这脸这身子也确实招人,若是撩起了火,他执意要收用你,你就喝一口这瓶里的药水,渡到男人嘴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姚缨不动声色,好奇问:“这是什么药啊?这么灵?”
郑媪得意笑了笑:“神仙用的药。”
姚缨握紧了巴掌大的瓶子,也笑:“谢谢嬷嬷好意。”
等人一走,姚缨一转身,就把小瓶子丢箱底里压着了。
咸安宫之所以叫过冷宫,不是因为有多少失宠的妃嫔在那里住过,而是位置太偏,地处内宫西北角,冬不暖夏不凉,早些年还走过几次水,上位者都迷信风水,咸安宫如此不吉利,没有人愿住进来,渐渐地就更加荒凉了。
姚缨初来乍到,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总管赵无庸打发到了流云阁。
流云阁,名字是好听的,可位置就尴尬了。咸安宫西北角最当头,偏角里的偏角,院子里满是杂草,像是八百年没人打理了,荒芜得人心都要凉透。
玲珑再好脾气,也忍不住恼了:“请问赵总管这是何意,我们主子乃皇后娘娘派来服侍世子爷的,不说安排个靠世子近点的住所,可也没必要这般的糟践人。”
往深处走,那疯长的杂草都要没到她腰上了。
“在哪里不是住,自己勤快点,收一收,剪一剪,不就好看了。”
“这么大的地方,叫我一个人如何整理,不如,您安排几个宫人过来,把院子收拾干净了,我家主子也有个可以消食的地方。”
“这个,对不住了,”赵无庸面上三分歉意的笑,一团和气,“你们也知我这是冷宫了,那些小崽子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厚道了,又有几个愿意来这吃土受苦。”
说罢,赵无庸觑了一旁垂首不语的貌美少女。
这位小主子倒是有点意思,折了根狗尾巴草绕着指头玩儿,一声也不吭,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有别的想法。
赵无庸轻咳了两声,想引起少女的注意:“你们要是吃不得这苦,可以尽早回去,都知太子不近女色,皇后也不会怪责。”
之前来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是这么打发走的,住得最久的一个,也不过四五天。
这位身娇肉贵,生得比之前那些都要美,十指嫩得冻豆腐似的,一看就吃不了苦,能不能捱过一晚上都难说。
察觉到赵无庸的打量,姚缨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比花还娇嫩的脸,冲他绽唇一笑:“有劳赵总管了,我们先自己收拾,收拾不过来,再找你,看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诶,好的,有问题,您尽管找我。”
我的个亲娘啊,这位小姑奶奶一笑,他的心都要化了。
就是不知道太子爷看了这张脸,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家这位主子,不是不近女色,是太挑了,能看上眼的,估计只有天上的仙女了。
眼前这位,倒确实像个小仙女。
太子和皇帝那次闹过不愉快后,皇帝扬言要废黜这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儿子,结果诏书还没拟出来,自己就先倒了。
以高太尉为首的一批臣子献上万言书弹劾太子,言之凿凿地指摘他不修私德,难以担当社稷大任云云。
说白了就是,识趣的话,您自己下台,保留个颜面,不然被他们撸了下去,就不好看了。
周祐那时也是烦躁,体内一股戾气无处发泄,斩杀了弹劾他最猛的御史,彻底给了那些酸腐攻讦他的把柄,口诛笔伐之下,周祐撂了摊子,把棘手的朝政全都扔给这些嘴瓢,自己搬到了咸安宫讨个清静。
然而即便到了最偏僻的冷宫,也有不长眼的东西,时而跳出来做点怪。
皇后的幼妹?
据说生得极美?
能有那九天玄女美?
皇后那种心如蛇蝎的毒妇,又能带出多良善的妹妹。
周祐将卷成筒的游记随手扔到了桌案上,扫向赵无庸的目光,冷峭又寒凉。
“如果不是你跟了我多年,我都要怀疑皇后将你收买了。”
之前那些女子,不见他说一句好话,皇后的妹妹来了,倒是不一样的金贵了。
赵无庸心头一颤,甩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腆着脸笑道:“是奴才鬼迷心窍了,不过奴才想着,皇后这回大手笔,又是大义灭亲,又是把亲妹送过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要多留人几日,才能探查得出来。”
而要探仔细了,还得跟人姑娘亲密处处,他是不能够的,唯有主子爷亲自出马了。
周祐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赵无庸话里的意思。
他垂眸,鸦羽般的眼睫长而细密,掩住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良久,才从喉头逸出淡淡的一句。
“确实,该好好查查了。”
不过,这怎么查,要按照他的方式来。
第3章 夜会
这一晚,着实难熬。
积了灰的窗纱破了好几个洞,到了夜里,蚊虫不请而至。
耳边嗡嗡嗡响个没完,扰得人心浮气躁,姚缨翻来覆去睡不着。
玲珑翻箱倒柜,折腾到了半夜,终于翻找出了半截驱蚊盘香,结果受潮严重,一点燃,烧不到一会儿就熄火了。
忙活了一个白天,玲珑才把姚缨要住的东厢两间屋子收拾出来,到了夜里,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又被蚊虫滋扰,想好好睡个觉都不能够,还有那个老狐狸总管,油嘴子一个,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派个宫人过来......
积压在玲珑心里的负面情绪不断膨胀,姚缨这个主子还没红眼睛,她倒哽咽了起来。
她自认运气好,进宫就跟对了主子,人也实在,没有媚主的歪念,在宫里还算混得不错,手下也有几个小宫女使唤,事多了就安排下去,何曾这样忙过。
皇后命她来看顾妹妹,都不知是信任她,还是为难她。
姚缨哄人有一套,可安慰人,就没那么精到了。
她递了帕子给玲珑,做不到舌灿莲花,但话里真挚:“你若熬不过,就回霜云殿吧,那里离长姐近,前程好,还能跟碧玉做个伴。”
碧玉挨了棍子,伤得不轻,趴床上起不来,也算因祸得福,赖在霜云殿养伤,拖一天是一天,只盼着姚缨早些被废太子撵出来,她就不用去冷宫遭罪了。
玲珑猜得出小姐妹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气她心术不正,这时候回去,不就是自打脸,自己和碧玉又有什么两样。
玲珑抹了眼泪,强行挤出一点笑:“主子,您等着,我去找赵总管,就不信他连几片盘香都不给。”
咸安宫不大,流云阁虽然偏,但到主殿,以玲珑不算快的脚程,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也能走到。
主殿大门紧闭,屋檐下连个宫灯都没有,黑黢黢的连脚下路都看不清。
玲珑提高了灯笼照亮门前台阶,抬手拉起了铜环叩响红漆大门。
夜深人静,针落都可闻,更别说这叩门发出的瓷实声响。
还有那风声拂到背后,又好像掺杂了别的,一点点向她逼近。
这时的玲珑蓦地想起碧玉神神叨叨说过的话: “咸安宫冤魂多,煞气重,高僧连做九十九天的法事都镇不住,到了后半夜,梆子敲到了五更,可不能随便乱跑,会死人的。”
玲珑脑子里乱糟糟,不敢太大声,压着嗓子唤,急得要哭了。
“赵总管,赵总管,我是玲珑,快开门啊!”
终于,门那头有人应了,低低的一声:“谁啊?”
“我,玲珑!”
“哪个玲珑?”
“白日刚搬到流云阁的宫女,赵总管知道我的,麻烦公公通传一声。”
“哦,玲珑啊!”
“能不能快点。”玲珑急催。
忽而,她感到背脊一僵,有个硬硬的东西抵在了她背后,无边的恐惧袭上了心头,脚底像灌了铅般沉重,再也迈不开一步。
哐当!
外面有什么东西掉了,落在地面上,听得姚缨心头一悸。
她托着油灯,走到了窗前,借着晕黄灯光,想看清外面的情况。
可灯芯实在太细,光线微弱,姚缨透过窗上的破洞,只见外头黑沉沉的一片。
映在窗纱上的树影摇曳,时而有风声掠过耳畔,阿稚不由紧张起来。
她口味颇怪,闲暇无事,不爱才子佳人喜相逢,就好怪力乱神,灵异怪谈。
以前在王府,她都是悄悄找门房帮她搜罗光怪陆离的话本子,门房老实人,憨厚到不行,一见她就脸红,她拜托他保守秘密,他真就一字不透。
无数个夜里,姚缨把床帐子一拉,挂了个灯笼在床头,津津有味读着让她又怕又爱的鬼怪故事,就连谯氏都不曾发现过。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姚缨很难不往看过的故事里联想。
潜伏在暗夜的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张开了血盆大口,只等慌了张的人夺门而逃,无头苍蝇般撞了上去,再轻轻松松将猎物收入囊中。
亦或没有脸的女鬼,就爱俊俏小娘子,到了深夜便来敲窗,只等受了惊的小娘子情绪失控,崩溃之下自投罗网,女鬼重获娇颜,扭腰摆臀,再去寻那些缺心眼的书生吸阳气去了。
不管哪一版,都不是姚缨想要看到的。
还有玲珑,两柱香已经烧过了,怎么还没回。
莫不是出事了?
想到玲珑可能发生的意外,阿稚整颗心都揪紧了。
深宫之中,她谁都不熟,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玲珑,玲珑待她也有几分诚意,不像姚瑾,只当她是消遣的物件儿随意打发,内心根本就没将她当人看。
玲珑若出了事,她在这宫里,真就孤掌难鸣了。
权衡之下,姚缨最终心一横,取了火折子打,勾着手指拉开门闩,轻脚走出了屋。
从流云阁,到主殿,中途要经过一个花园。
这是玲珑从赵无庸那里打听来的。
姚缨一路寻过来,进到园子里,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缓步徐行,火折子拢在身前,只照亮裙底,勉强看清前方几步路。
经过一座假山,有异响,阿稚不觉停下了脚步,吹灭了火折子,紧贴着山石,大气都不敢出。
假山那头,透过石头之间的缝隙,可见微光,更有男人低沉的絮语传来。
“周祐非善类,即便如今蛟龙困于浅滩,时机一到,必然顺势而起,化为真龙,与他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姚缨屏气凝神,心想这人声音怪好听的,不疾不徐,醇厚有质感,叫人忍不住猜想声音的主人会是何等容貌。
不过这人也有些奇怪,在太子那里碰了壁,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可半句骂的都没有,言辞之中,隐隐还能听得出对太子的溢美。
换她的话,弄不倒对手,可没这样好的风度。
另一个更为粗犷的男人声音:“流云阁不是又来了个女子,听说是皇后的妹妹,生得极为貌美,不如将她拉拢过来,先磋磨一顿,吓到她怕,再让她去接近太子,为我们所用。”
话题换得太快,姚缨脑子一蒙,一时没有转过来。
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她身上了。
“她身边那个宫女。”
低醇悦耳的男声再次响起,极淡的语调,仿佛漫不经心地提了下,却让姚缨瞬间紧张起来。
“对,那个宫女,咋咋呼呼的,坏了老子好事,不过为了诱出美人儿,暂且留她一命。”
“那你还等什么?”
“行,这就去,流云阁,老子可熟了,先前住进来的歌姬,那腰软得,啧啧,”
糙汉粗声粗气的大嗓子,透着轻浮浪荡,还有不怀好意的笑声,听得姚缨浑身发凉。
她这是出了狼窟,又进虎窝,仅仅一个晚上,就已经是险象环生。
姚缨游魂般隐入了暗夜里,茫然到不知何去何从。
玲珑已经被恶人抓去,流云阁那边也不能回,唯一能去的,只有主殿太子那里。
就在姚缨走后不久,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从假山那头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幽深的眸比这夜色还要暗沉。
须臾,男人转过了身,循着另一条路离开。
出了花园,姚缨巧遇敲梆子的打更太监,仿佛见到亲人般,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疾步走过去。
“这位小公公,能否带我去见太子,我有要事相告。”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不在屋里就寝,这时候见太子,有何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