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祐抱着她,想象自己若有个女儿,怕也是这般的玉雪可人,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想捧给她。
这种事不能往深了想,周祐胸口一热,捏捏姚缨细白手指:“为我生个女儿吧,必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小公主。”
姚缨听了反问:“比我还美?”
话落,自己都怔住了,不对,谁要跟他生娃娃啊,跑偏了。
周祐忍不住亲亲她微嘟的小嘴:“她是最美的女儿,你是最美的母亲。”
其实,周祐更想说另一个身份,只是他目前还没真正到那个位子,不宜太高调,稳着点比较好。
玲珑捧着一匣子雪团,怯怯立在门口唤主子,姚缨让她快进来,这雪光看是不过瘾的,要摸得到,才有冰天雪地的真实感。
太子在,玲珑不敢。
可太子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玲珑低着头,软着腿把匣子送到就赶紧撤了出去。
“这就是雪啊!”姚缨轻轻一戳就戳出了一个小洞,松松散散,冰冰凉凉,但很舒服。
周祐看她指尖有点红了,冻的,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碰,指尖捂到他掌心暖一暖。
姚缨被他握紧了,挣脱不了,就由着他去了,歪头看着他笑:“殿下吃过雪吗?”
“吃过。”
姚缨有些意外,本以为他会回答,孤堂堂太子,什么吃不到,要吃这玩意。
姚缨追问:“好吃吗?”
“淡而无味。”周祐的表情跟他说的话一样淡。
姚缨再问:“那殿下为何要吃?尝鲜?”
周祐嫌她话多,但依然回:“饱肚子。”
姚缨更惊讶了,要什么有什么的太子殿下居然有一天要靠吃雪饱肚子。
“好奇?”周祐把她手脚摆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
姚缨点头:“但更心疼殿下。”
周祐摸着她的秀发,眼里是满足的笑:“看在你心疼孤的份上,孤就再给你一个提示。”
姚缨反而不急了,她现在更想知道堂堂太子殿下惨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去吃雪。
反倒周祐不是很想提,应该说是不在意,毕竟已经过去了。
“那年我赴边关抗敌,一时大意中了埋伏,被困在山中数日,粮草殆尽,鸟兽又隐踪,只能食雪了。”
姚缨听得恍惚,原来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还有这样一段狼狈的过往。
“谢太医也是那时候救的殿下?”姚缨最喜欢听故事了,尤其是身边人的故事,更能代入进去。
周祐却否了:“那是后来的事了。”
闻言,姚缨眨了眨眼,掩掉眼底一闪而过的怜悯,原来强大如太子这样的人,看似无坚不摧,却也有不少辛酸的过往。
“当时年少,总有大意的时候。”
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姚缨却听出了很多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他的手:“昨日吃过的苦,终会变得今日明日更多的甜,殿下以后的路必定一帆顺风,再无险阻。”
同样的话,她也想送给五哥。
“那就借阿稚吉言了。”
姚缨从未听过太子如此轻快的笑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他甚至急不可耐地将她拥入了怀里,连胸膛都因朗笑声而微颤:“怎么办?我的阿稚,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娶你进我周家的门了。”
姚缨心尖儿一酥,拱了拱脑袋,更深地埋进男人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这边柔情蜜意,西山行宫又是另一幅景象。
住在行宫里的人,几乎都是冬日里看着雪景长大的,不以为奇,甚至颇为烦闷,这雪一下,不能玩耍不能游猎,困在清冷的深山老林里,又有何乐趣可言。
尤其是一些年轻的王公子弟,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回京了。
太子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有事也是让亲卫队的人通传,再由太尉主持大局,之前那宗行刺案,还有偏殿走水,也是一直在查,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进展,也不知何人所为。
倘若主使者就隐匿在他们之中,那么他们也有危险,多住一日,便多了一日的危险。
他们不比太子,太子的亲卫队,随便哪一支哪一人站出来,都能以一敌五,而他们呢,身边侍卫耍花枪的多,论起真本事,又有几人扛得住,没准到时候还得做主子的自救。
平阳郡王虽然年轻,不到二十,但人家身分高,是太子的堂弟,被一群人戴高帽似的忽悠着找高太尉谈。
高弼显得有些诧异:“郡王该去找太子谈,毕竟主事的是太子,我也只是按照太子的安排行事,太子的意思是就此休整,不要妄动,那我就不能动,免得出了意外,要担责任,你们第一个推出来的怕也是我。”
这话说得就直接了,不过也是事实,大难临头,夫妻都是各自飞,更别说没什么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了。
平阳郡王花拳绣腿,连杨将军家的二女儿都打不过,怕死得很,听闻太子下山了,要他去找太子,他又不敢,万一路上遇到恶徒,哭死都来不及了。
平阳郡王以商量的语气道:“不如高太尉跟太子传个话,就说我的意思,问候太子堂哥,顺便问他什么时候回行宫。”
高弼捋须轻笑:“大雪封山,太子便是这时候想回,也未必回得来,郡王还是放宽心,自己找些乐子,毕竟这冬狩,过了一次就少一次,趁着年轻,多多享受吧。”
你厉害,你的侍卫也厉害,你当然不怕,平阳郡王都想指着高弼的鼻子骂他老匹夫了。
出师不利的平阳郡王颇为丧气地回自己住处,路上遇到了杨媛也当没瞧见,径自走自己的路。
倒是杨媛见平阳郡王情绪不对,唤了他两声也没应,几步追过去,曼声道:“郡王这是怎么了?大雪天的,当心脚底,别摔到了。”
“有劳杨二小姐关心了。”男人情绪不高,话里也没什么诚意。
杨媛不动声色,面上愈发笑开:“我前些日猎了只狐狸,只伤了腿,还算精神,要不送给郡王,这日子乏味得很,也算有个乐子。”
平阳郡王正经事干不了,遛猫逗狗倒是在行,早先就想养只野物了,偏偏手下人都是废物,送到他手上时就吊着一口气,养几天就没了,郁闷得不愿再提,谁料这突然间又有了惊喜。
“既然你诚心要送,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皇亲派头大,收人礼物也搞得是在施舍。
杨媛能屈能伸,面上笑容稳稳:“那我再养两日,去去狐狸的野性,等它温顺点了,再给郡王送过去。”
“那行吧。”郡王其实一日都等不及了,偏要拿架子。
杨媛也捧着他:“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在回廊拐角处告别,转身的那一刹那,杨媛拉平了嘴角,匆匆往偏殿的方向走。
然而半道上,她一时大意,没有看清脚下的路,差点被个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看,是个榔头,顿时火起,一声提起来:“哪个不长眼的奴才,随地乱放东西,莫看殿下不在,就如此轻慢。”
话落,就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从一旁长凳上越了过来,动作流畅,体格也很健壮,等站定了,高高大大立在她面前,杨媛胸口那点火气又瞬间散了下去。
没想到一个粗衣麻衫的下人,竟有如此英俊的容貌,细看之下,也不比太子差多少。
可惜了,只是个奴才。
杨媛掩下心头那点遗憾,指着地上的糙物道:“这是你的?”
沈三嗯了声,弯腰捡起榔头,解释了一句:“附近栏杆有松动,我回去取钉子,暂时搁在了这里。”
那强劲的腰板落入杨媛眼里,又是一阵心跳加快。
杨媛强行压抑下去,语气松软道:“你倒是有责任心,你叫什么?在哪里办差?”
沈三回了自己的名字。
“沈三?”杨媛笑了,“倒是有趣,不过,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她在这里住了有一阵,该见过的人都见了,沈三这样的容貌,她不可能会漏掉。
“我来自山下,是殿下请来修缮房子的。”沈三如是说。
杨媛听后更是诧异:“殿下请的你?他亲自跟你说的?”
沈三波澜不惊:“赵管家是喊那人殿下。”
一听到赵总管,杨媛就知是赵无庸,打量沈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揣测。
能被太子亲自请到山上,可不是普通木匠有的待遇,再看沈三这人,也不像是普通木匠。
杨媛疑心顿起,还想问点什么,沈三先开口:“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话还没完全落下,人已经转身了。
杨媛如何喊他都没再应。
什么玩意,架子比郡王还大,郡王还会跟她笑一笑。
沈三回到偏殿后面的矮房里,同屋的几个工匠正在烧酒吃,见他来了,赶紧也给他倒了一杯。
年纪最长的老吴待他坐下后拍他肩膀:“沈兄弟,不是老哥非要夸你,你这手艺,又这么年轻,隐没在乡野太屈才了,你该去上京,天子脚下,那里才能大展拳脚。”
“是啊,”右边的男人也跟着说,“工部每年都要招一批工匠,各月都有俸禄可拿,干得好还能混个小官当当,你长相体面,做活又好,是个往上爬的料。”
沈三捧起杯子敬了敬他们:“沈某心领了,不过京城审查严格,不仅要路引,还必须是良籍,我出生没多久就被送人了,领养我的那家人后来又有了孩子,就没有给我办户籍。”
老吴呸了一声:“那是你养父母缺了大德,带回去了又不好好养,亏得你自己争气,不然真就被他们养废了。”
右边男人贼兮兮笑:“真要往上面靠,还是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去钻那路子了。”
听这口气就不像是正道,沈三不语,小口喝着酒,身子暖暖的,老吴好奇了:“你小子有法子快说啊,别耽搁了沈兄弟的前程。”
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老吴看得出沈三是个靠得住的稳妥男人,他若飞黄腾达,必不会忘了自己。
男人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划着,极为得意道:“不要急,听弟弟我慢慢道来。”
有周祐伴在身侧,姚缨已经好几日没有做梦了,然而这一夜,她又反常了,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儿时的自己,依偎在娘亲怀里,娘亲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憔悴了不少,面容也长了不少的黄斑,但在姚缨眼里,依然美得惊人。
娘亲给她梳着发,一遍又一遍,声音温柔得似春风,暖到了她的心里。
“我的阿稚这么美,以后谁家儿郎配得上啊,我家阿稚,要嫁就必须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阿娘,什么才叫好啊,像阿娘这样给阿稚梳发吗?”
姚缨那时还小,嫁人对她来说还很遥远,也很陌生,她不懂,但也好奇。
娘亲摇头:“光是梳发哪够,能娶阿稚的人,必须把全天下最好的位置给你。”
这个梦过于真实,真实到就像发生过的事,但在阿稚的记忆里,其实半真半假,有些话,娘亲并没有说过,譬如最后那一句。
所以娘亲是在托梦给她吗?
姚缨无声无息落着泪儿,自己都没意识到,等到身旁的人伸手过来给她擦泪,有了真实的触感,她才如梦初醒。
“殿下!”
“嗯?”
“我梦到娘亲了。”
“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
姚缨撇头看男人,周祐明白她的眼神,问:“你和你娘说什么了?”
姚缨怔怔道:“娘亲说,娶阿稚的人,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位置给我。”
身旁的人静默了一瞬,便道:“你娘是对的。”
过后,两相无语,一直静谧到各自睡去,堕入更深的静谧里,再无梦。
翌日,周祐先起了,睁开眼睛平复了一会,转头再去看身旁安静美好得如同一幅画的女子。
他伸手捉住她鬓间的一缕碎发,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忽地松开,再又缠住,玩了好一阵,也没她醒来,周祐便起身穿衣,下床的那一刻又回过身,给她把被角掖严实了。
随后,他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梳妆台前,拿过台上搁着的一个珠钗,是他送的,也是她经常戴着的。
男人回头又望了床榻上的她,傻瓜,都这么明显了,还要他如何暗示。
搁下了珠钗,周祐披上大氅出了屋,到前院洗漱。
等人走了,屋子里没了声响,姚缨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望着梳妆台上的那根珠钗,无声地笑了。
我的殿下啊,便是如今的你,也偶尔有失算的时候。
却不知,周祐步出后院的那一刹那,唇角也是不高不低地扬了那么一下。
只要她开心,多宠点又何妨。
到了前院的议事房,唐烃和许游早已等在了那里,许游面色严肃,一看到主子就赶紧迎上去,把手里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递上去。
这种大雪天,能把密函送到这里,那些驿丞也是不容易。
周祐快速拆开,一目十行地扫完,没有言语,把信给他们,要他们自己去看。
唐烃看后大惊:“皇上怎么,怎么又瘫了?”
之前只瘫了一边,还能讲话,这回是全身都瘫了,口角歪斜,连话都不能讲了。
这样的皇帝,即便活着,也当不久了,不说满堂文武,全天下的百姓谁人想要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物当皇帝。
唐烃暗搓搓地想,只觉周身痛快,不过不敢表现太过,那人千不好万不好,毕竟也是表哥的父亲。
许游比唐烃理智,很快说到点子上,拱手道:“事不宜迟,请殿下尽早出发,回宫主持大局。”
太子不在宫中,皇帝身边都是皇后的人,虽然八皇子还小,只是几个月大的娃娃,可还有别的皇子,就算没那个本事,也保不齐皇后铤而走险,把人架上去当个傀儡。
周祐敛下眉眼,眼底埋下一圈阴影,似在沉思之中,好一会才道:“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等雪化了再走,西山那边的人也一并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