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兰溪手上的包袱,没想到那么沉,亏得她提着那么久。真是笨!
“装的是什么啊?这么沉!刚才也不知道放下。”
兰溪刚想回答,忽然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京卫,看见张樾便禀报道:
“大人,不好了!秦淮河畔起火了!”
“起火就找人灭火,找我做什么?”
那京卫又道:“起火的一艘是民船,另一艘是官船太子宝船,这才要请您示下。再烧下去,恐怕要祸及其它船只。”
兰溪一听,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张樾也知道,太子宝船旁边,就是度春山。
等到两人赶到河畔,两艘船的火都烧得很大了,河边站满了从旁边船上跑下来的人。
“张大人!您看,宝船能不能砍断揽绳?”
“砍!”
也没时间迟疑了,张樾作了决断。
两艘燃烧的船缓缓漂离岸边,顺着水流漂到了河中间,中间水急,船渐渐进了水,一边往前漂,一边向下沉,最后,在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同时沉入了江底。
河面的红光消失了,渐渐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岸边空出了两个船位,显得格外萧瑟。
张樾收回目光,低头一看,兰溪哭成了泪人。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轻声说:
“别哭了,都说了我养你,盖着红盖头抬进府,你的金子自己收好,我不占你便宜。”
刚刚还忍着默默抽泣的兰溪,将头埋进张樾的怀里。
肝肠寸断的哭了出来。
第322章 呼延葬父张樾拜师
太子大军进城后,便封了内城门。
呼延锦他们刚好留在城外的营地,他在马车上守了一夜。
翌日一早,小高到外郭的镇上,匆忙找了口棺材,几个人赶着马车,去了钟山门外的梅花岭。
正月,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红梅层层叠叠、云蒸霞蔚,白梅点缀其中,如仙如梦。料峭的山风扑面而来,携暖带香,竟比别的地方更早感觉到春意。
这里是孝陵正南,已经是孝陵卫守护的范围。只不过孝陵卫大多数兵马还在内城整顿,没有回来,少数的人缩在孝陵周围,无暇顾及。
呼延锦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择此时匆匆下葬。
吾辰良洪武二十三年初授京卫忠显校尉,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大明正统,也是因为他的第一个官阶,是太祖皇帝授予的,效忠的是太祖皇帝指定的继承人。
如今,将他葬在太祖皇帝的身边,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小高找了两把筑工事用的铲子,两个男人,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挖了起来。花荞和灿儿去折了梅枝,采了花瓣,回来的时候,墓坑已经挖好了。
四个人扯着绳子,缓缓将棺材放入墓中,填土的那一刹那,呼延锦的泪悄悄落了下来。
泪水混在泥土里,和红如鲜血的梅花花瓣一起,埋葬了他执着一辈子的父亲。
回去的路上,花荞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他也把头靠在花荞的头上。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从此思念中就有了这一缕梅香。
“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在你在的地方。”
快到太平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孝陵卫的军士,已经排着队从城里往孝陵走,他们知道,城里的秩序应该慢慢恢复了。
呼延锦至少要过了尾七才能离开南京城,两人便决定还是先入宫,等一切打点好之后再离开。
进了东宫,刚好张樾也在。
如今后宫里,只有一些年老的宫女还在里面,空空荡荡的住着也不方便。朱瞻基便做主,在东宫找了个独立的院子,让花荞住进去。
“多谢太子哥哥体恤,花荞还想要一块进出宫的腰牌。”花荞笑道。
朱瞻基知道,花荞是个坐不住的,笑着扫了一眼张樾和呼延锦道:
“腰牌可以给你,可你不能缠着他们两个,现在南京城里千头万绪,他们事情多着呢。”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您不是刚刚才说,让我替您管好宫里的事,我的事情也多着呢。”花荞笑着先退出去了。
太子妃已经安排了两个才人,到应天府来照顾太子,今日才出发,也要近一月才到。
所以太子将后宫的主理权交给了花荞,也算给她找点事做。
好不容易等到呼延锦、张樾两人出宫,花荞已经在东华门外等他们了。
张樾的那套宅子离三山街不远,出门就是珠宝廊、升平桥,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是个十字路口,离应天府府衙,也只有一步之遥。
俗话说:灯下黑。这就是一个最好的藏身之所。
一进院子就看见花荣,他正在和师傅学剑术。雷师傅是张府的老护卫,以前跟过张玉,后来又跟过张献,年纪大了,就在应天府养老,没再跟上京师。
“姐姐……公主……”花荣很久没见到花荞了,一下子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不在宫里,还是叫姐姐。”花荞笑到。
花荣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男人般低沉,个子也比花荞高出半个头,只是脸上的笑容那样熟悉,仿佛还是那个,总跟在姐姐后面,到处调皮的小男孩。
“张大人,呼延大哥!今早有官兵上门登记住户,我们按照大人交代的,报了假名字。”
张樾点点头说:“知道了。高桥门城楼上,皇太子那一箭,倒是把问题给解决了。以后只要不露馅,没人知道花叔就是花大师。”
“阿爹呢?”
“他在书房里画画呢,都画好几天了!”
呼延锦不觉微笑到:“师傅居然还会画画?看来,我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
“那我还得拜师去。”
张樾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花荣正要说,花荞拦住他:“别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瞧去。”
书房里,花有财正在画台上画着什么,见他们几个进来,忙直起身子笑道:
“你们回来了?昨晚上闹了一夜,我就猜你们也该一起进城了。易呈锦那小子抓住了吗?我就担心阿锦你什么事都冲在前头,他现在已经是丧心病狂了,你们要注意保护自己。”
“放心,师傅,会抓住的。这次虽然让他跑了,但官府已经对外宣称,他是冒充的皇族,好不容易招募训练出来的卫队散了,公开身份也没了,他以后再想找帮手就难了。”
呼延锦看见师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也许是刚刚埋葬了父亲,对关心自己的长辈便觉得格外的珍贵。
“阿爹!您只关心他,自己女儿倒忘了。”花荞忍不住嗔到。
“怎么会忘了?你来看看,阿爹给你画了什么?”
原来是给花荞画的,这下,连小高都跟上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画台上摊着一张四尺整纸,竖着画了一个完整的骷髅。花荞“噗呲”的笑了,因为太意外,张樾和呼延锦两个面面相觑。
“以前做的那个木头骷髅模型,太大,不容易携带,而且在万户山庄的时候,已经送给陶庄主了。画在纸上,还能把名称都标注出来,别人学起来也更方便。
阿爹这几个月都在研究大明的医书,发现中医擅治病,而不擅治伤,就想在治伤方面,给你写点简单有用的东西。”
花荣忙说道:“姐姐现在已经是公主了,她学这些有啥用?”
“她是公主,将来不要嫁人?你师兄是刀里来剑里去的,她救他的命,不等于是救自己?你还说,舞剑你就积极,叫你学医你就犯困!”
呼延锦听了师傅的话,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花荞趁机对阿爹说:
“阿爹,以前你不是说,若是有机会,您愿意您的格斗术传到卫所里,张樾不就是卫所里的?不如您也收了他做徒弟,你的心愿不就能实现了?”
“咳咳咳……”
这都是啥女儿哟,净给自己找麻烦。
“我这三脚猫功夫,张大人哪里会看上眼?你就别……”
“晚辈求之不得!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张樾刚才听到花有财的话,已经觉得眼前这位老人不同凡响,没想到花荞还为自己求来这个机会。
他单膝跪地行礼道:
“张樾不会长期待在锦衣卫,也会提枪到前线。大明北有蒙古骚扰,南有安南作乱,东有倭寇横行,师傅若有绝技,不吝赐教,乃大明军士之福。”
花有财只好将他扶起来:“我担你一声‘师傅’,自不会有丝毫保留,只是你不要期望太高才好。我这里按年龄排,你最大,将来阿锦、阿荞、阿荣,你还要多照顾。”
张樾差点没笑出声来,最后一个进门,还做了大师兄!他赶紧说:
“师傅,那您以后再别收比我老的徒弟,会动摇我的江湖地位。”
“这话你得对你师妹说,都是她给我往家领的!”
大师兄?舅公?
怎么感觉有点亏了。
第323章 春意浓太子斗促织
漫天柳絮,代替了纷飞白雪,秦淮河岸边不知几时又添了两条新船,大家便同时患了失忆,选择性的忘了度春山与金陵洲。
接连十几次大大小小的地震,也终于平息。南京城里,时见正在修葺,或是推到重盖的房屋。
但春天毕竟来了,繁华美丽的南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蝇营狗苟。
因为地震不止,皇太子请旨给南直隶减免当年赋税,造反案中不作为的官员也相应免责,死难的大臣封敕爵位,子孙世袭。
呼延锦暂时接任了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和南京守备张樾一起,辅佐太子重整南京秩序。
孙才人、吴才人也已到了南京,有她们在,花荞也不用应付,那些早请示、晚汇报的内侍宫女了,乐得轻松。
她在宫中百无聊赖,好在可以随意出宫,热闹喧嚣的南京城可不无聊。
“大姑娘,您不是要去老爷府里吗?方向走错了!”
一身青白春装,神采飞扬的花荞,大拇指往西市一指,说到:“西市咱们经常逛,今儿咱们去逛逛东市。”
西市那套二进的小宅子,张樾拜师第二天,就把房契送来,送给师傅做了束修,如今已经成了花宅。
东市更靠近皇宫,很多铺子私底下都是官员的私产,只不过打着族弟、妻弟的旗号罢了。
在官员做买卖,以及官员享乐上,洪熙帝比永乐帝宽松了许多,这在灯红酒绿的南京城,可就又放大了十倍。
小高现在已经升为正五品的公公,这比太监又上了一个大级别。
这本是朱瞻基为了让他帮助花荞,管好后宫的太监才做的提拔,现在虽然不管事了,可也没有降职的道理,也就当做给大公主的高配了。
小高笑着说:“我在宫里听说了一件事,既然去东市,看看姑娘有没有机会遇上。”
“什么事?在哪里?”
和平时期,花荞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小高笑而不答,只管在前面替花荞挡开路上的人,领着她们往东市深处走。
走着走着,忽然变得喧闹起来,靠近皇宫那一段的肃穆荡然无存。
一个合围式的建筑就是喧闹声的来源。
花荞兴奋的挤上前去,小高一把抓住她,指指上面,花荞点点头,顺着楼梯就上了廊桥。
这个建筑的四周,是带包间的廊桥,几个楼梯都有人把守,花荞没看见,小高是出示了他的宫牌,才放他们上的二楼。
进了一个包间,开着的窗口正好对着建筑中间的空地。
现在空地上可不空,大家都围在一张方桌旁,桌上有几个小小的竹笼子。
“我赌黑将军!”
“我赌铁肺!”
“铁肺算什么?叫得大声而已。黑将军昨天可是五战五胜!”
花荞仔细看了看,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这不是斗促织嘛!坐那么高怎么看得清楚?我要下去看。”
小高笑着拽着她,指指斜对面的一个包间窗口道:
“别下去,下去你就暴露了,你看看那边坐着的是谁?”
花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真有个熟悉的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要冲过去算账:
“我两个师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连饭也没时间好好吃,他就在这里轻轻松松斗促织!看我回京师怎么告他的状!”
斜对面坐的的正是她的皇长兄朱瞻基,旁边陪站着的一位美人不认识,公公是这次进南京城后,才调到皇太子身边照顾起居的王公公。
“哎呀,我的祖宗,能不能别冲动?你大哥他不能不来啊。”
“为啥?难道他来是有公事?”
小高忍住笑说:“因为楼下那只黑将军的主人,就是你大哥。”
花荞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斗鸡、斗促织,已经流行好几年了,造反事件一平复,有能干的大臣去操劳,太子就轻松很多了。
这时就有些会玩的宗室子弟,送了两只会打架的促织给他。刚开始他还看不上眼这些“吱吱”叫的小虫子。
可这个新来的小王太监,撩拨促织打架很有一套,很快就把朱瞻基的兴趣给撩拨起来了。
打了一晚上,累死了一只,只剩下一只没法玩啊,王太监就去替太子又找了几只。
这时才是初春,野地里还找不到促织,必须是头年家里,烧着地暖养起来的才有,也不知要烧掉多少柴,才能保证一年四季都有小蟋蟀出生,真是比人还金贵。
那些替公子哥养蟋蟀的平民,可以用蟋蟀抵减他们的赋税。
太子本来只是白天处理大事小事太累,晚上开心放松一下,可这放松了几天,他竟然迷上了斗促织,这种刺激的小型战斗。
现在,他可是这家促织馆的名人,神秘的“大公子”。尽心尽力的王太监,很快就升职成了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