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锦皱着眉说:“那就是说,宫里除了皇后和赵妃……其他的妃子都生不出孩子?这……”
花荞叹了口气说:
“这又做不了物证,茶里多少白矾,现在谁讲得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作证的姑子,又说看出是个男子,但看不清人。”
高高的宫墙,挡住的又何止是,墙外刀光、墙内春光?
第445章 刀起落爱恨皆因缘
承认自己杀人的督察御史,呼延锦认识。
督察院做为司法行政监察机构,挑人的时候都很严格。
这位督察御史龚云,父亲是贵州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也是官宦子弟。
他平时言行举止并无甚异常,说他杀妻,呼延锦也有些质疑。
“认识我的人少,要去,就让我去,你俩最好别露面。”花有财见他俩毫无拒绝之意,便主动说到。
“认识我的人也少,阿爹,要不我给您去当助手?”
听说有案子,花荞怎会放过?呼延锦严重怀疑,当初若不是认父进了宫,让她到六扇门做个女捕快,恐怕她要快活得多。
飞信回了徐之锦,一辆马车匆匆出了三河县。
徐之锦在龚府别院等着他们,除了他,就只有大理寺的仵作和书吏。
龚府别院其实就是他们最早住过的一个两进宅子,位置比较偏,后来搬走了,这里就成了别院。
花有财进了门就开始四处打量,这里因为有人打理,倒也清清静静,别致优雅。
尸体在正房的内室,屋内凌乱,一看就是曾经打斗过。
大理寺的仵作知道徐少卿请了一位老仵作来,有些不以为然,他和顺天府的仵作,两人还抵不上他一个?
伤痕如此明显,更何况,龚御史还认了罪。哎,年轻人,就是哗众取宠。
可他一看到老仵作和他的助手,还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们带着口罩,穿着白布罩衣,那位助手还提着一个藤箱。
趁人不注意,走在后面的助手小哥,朝徐之锦挤了挤眼睛。
那仵作指着康氏的头顶介绍到:
“头顶有十八道刀痕,凶手还真是够狠的。手臂、胸部、腿部上也有多处刀痕,简直毫无人性。”
花有财点点头,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拿着解剖刀和镊子,仔细分离和检验康氏身上的刀伤。
越开越觉得不对劲,他摇头道:“不对,这些伤有些是濒临死期伤,但大多数是死后伤,若说死前致命伤……都不像。”
大理寺仵作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凶手受了刺激,人死后还一直砍,这也是人的正常反应。”
花荞指着康氏头顶的刀痕说到:
“师傅,这里不对,您看这十八道刀痕,都集中在头顶和前额,难道死者不挣扎的吗?躺着不动让他砍?还有腿上的伤……您看,都是整齐的平行刀痕。”
她示意阿爹和那仵作让开,将尸体一推,翻了过来。
那仵作嘀咕,这徒弟也忒大胆,师傅在,他也敢自作主张!
可翻过来以后,那仵作立刻傻眼了。之前他们看到尸体前面伤痕累累,龚云被抓后又供认不讳,根本没有想到还要检查背后。
尸体背后,竟然一道刀痕也没有!
这下,徐之锦终于知道,自己为何看见尸体身上的伤痕,会如此别扭了。
屋内到处是打斗的痕迹,龚云身上也有擦伤和乌青,若是如龚云所言,他和康氏争执打斗,一气之下杀了她。
那康氏挨了第一刀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抵挡、挣扎或是逃跑,伤痕集中整齐,背上无伤,那就解释不过去了。
花有财心里有数了,这些死后伤,是分尸造成的刀痕。
现在他要想办法查清她的真正死因,必须剖尸。
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徐之锦,徐之锦也沉默了。花有财换了个思路,问道:
“我能再验验疑犯身上的伤吗?”
徐之锦点点头,说到:“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过了半个时辰,大理寺正冯云成押着龚云过来了。他盯着花有财看了两眼,不认识。
花有财检查了龚云身上的伤痕,发现他胸口上有一处明显的刮痕,他自己解释是被康氏抓伤的。
可花有财却发现,这两道指痕,间距要比一般指头宽许多。
花荞也发现了这个异常,刚想开口,想起冯寺正认识自己,便不敢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指头过去比了比。
这一比她马上后悔了,姑娘才会把指甲打磨成略有些尖,男人的指甲多是平的。
冯云成本来没注意到旁边这个小个子助手,这下,他一眼认出这是女人才有的小手,眼光里顿时充满了狐疑。
他正想询问,徐之锦匆匆回来了,他脸上因激动,有些微微泛红。进门便说:
“康员外郎同意了,他说只要查出他女儿真正死因,仵作做什么都行!”
原来,他是跑去找康氏的父亲了。
花有财忙说:“徐大人,那个不急,这里发现了新疑点。”
冯云成眯缝起眼睛,盯着花荞,吓得她赶紧躲在阿爹身后。花有财指着龚云胸口上的刮痕道:
“这并不是手指抓痕,是刀痕。和砍尸体的,是同一把刀。”
进屋以后,一直呆若木鸡的龚云突然抬起了头,嘴里叫到:“不!我没有砍尸体!就是她抓的!”
冯云成已经被案子的峰回路转吸引住了,走到尸体边,让仵作给他讲了尸体伤痕的疑点。
这样的分析,让冯云成心里隐约出现了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康氏曾经拿着刀伤了你?”冯云成走到龚云面前,盯着他说:
“是她先拿刀伤了你,你才与他争抢,争抢很激烈,最后,她……死了!康氏如何死的?
你以为隐瞒真相,这样不明不白顶罪死了,就对得起远在贵州的龚大人?龚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死法,还让他颜面尽失……”
“别说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现场只有我们两人,她死了,我怎么洗脱嫌疑?!”
龚云瞪着眼睛吼到,沉默片刻,竟崩溃大哭起来。
原以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康氏是他杀的,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康氏是被她无意杀死,所以他认罪了,可现在,却有人说,康氏另有死因!
龚云后悔了,他当时,一心想着如何将尸体藏起来,藏起来……
他渐渐平静之后,终于说出昨天发生的事情。
康氏与龚云成亲,是两家父母决定的,成亲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可康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她是不情愿的,她想嫁给自己的表哥。
刚成亲还好,康氏也维护着彼此的体面。但日子久了,做为御史,龚云又经常公干不在家,康氏耐不住寂寞,和表哥见了面。
婚前两人还有避讳,婚后康氏变得肆无忌惮,还有什么妇道廉耻?
云雨激越的甜蜜,让她变得更恨龚云,认为是他拆散了她和表哥的好姻缘。
昨日龚云回府,听说康氏又去了别院,想起别人的风言风语,便冲了过来。
表哥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屋旖旎。
龚云又恼又气,冷冷的提醒康氏要守妇道,康氏哪里肯听,两人吵了起来。
争吵让康氏积蓄了很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她拿起床底防身用的刀,向龚云砍去。龚云对康氏还是喜欢的,他怕康氏伤了自己,上前去抢她的刀。
两人争抢了很久,龚云才把刀抢过来,他自己也受了伤。
康氏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猛喘粗气。
等龚云缓过气,起来看她,却见她瘫倒在地。
康氏死了。
第446章 再剖尸死因豁然知
龚云见康氏死了,第一反应是,她被自己打死了,因为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也让他觉得,他们打得还是很激烈的。
他心慌意乱,自己连鸡都没杀过,现在却杀了人,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把尸体藏起来?
可是尸体那么大,于是他想起先分尸,砍成小块,带出去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拿起刚从康氏手里抢来的刀,向着尸体的头砍去。砍了十几刀,都没有把头砍成两半。
他又朝着身体、四肢砍,也因是他确实是个文弱书生,做这种事又心慌手软,更不知道哪里才是容易砍断的地方。
尸体纹丝不动,龚云绝望的跌坐在地上。
最后,他木木呆呆的关门,离开了别院。
听龚云说完,花荞和阿爹面面相觑。
猝死?
诱因很多,不解剖查不出啊!查不出死因,这锅只能龚云背,可他明明才是受害者。
徐之锦坐到龚云身边,看着他诚恳的说:“龚大人,本官非常想还你清白,可从尸体表面,没法找到康氏的死因。
有一种办法,可以查找得更彻底,也许可以找到关键因素。
今日,本官和冯寺正都在这里,我们愿意用头上的乌纱帽,冒死为你申冤。但……康氏是你内人,这么做,还需要你的同意。”
冯云成一听,心里嘀咕道:难道大明,还有和她一样胆大妄为的人?
龚云有些愕然,不明白徐之锦说的是什么意思。
徐之锦直白说到:“就是冒犯死人,剖腹验尸,找到真相,保住活人。”
趴在屋顶上的呼延锦叹了口气,这还是离不开剖尸!
花有财已经五十八岁了,手还稳,可是眼睛已经花了。但剖腹的后果,他宁愿自己来承担。
“我开刀,你来找。”
他接过花荞拿出来的手术刀,开颅,没有异常;剖胸、破腹,仔细寻找的花荞,终于松了口气:死因找到了!
康氏的胸腔明显大量充血,没有外部创伤,是因为她主动脉上长了个瘤,在激烈的抢夺中,胸主动脉瘤破裂,引起大量出血,导致迅速死亡。
徐之锦、冯云成和大理寺仵作,几个人轮流过来看了那个主动脉破裂创口。
龚云目瞪口呆,看着那具他已经不忍直视的尸体,浑身颤抖。
花有财安慰他道:“死因找到了就好,尸身我们会帮你恢复原状,缝漂亮一点,穿上衣服没人知道。”
龚云牵线木偶般的点点头。
徐之锦又交代:“今天的事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大家都得坐牢。”
趁他们说话,花荞已经开始仔仔细细缝合创口。
就像花有财说的那样,她飞针走线,里里外外都缝得平整漂亮,打水擦洗干净,又到衣柜里找了干净衣服替她换好。
冯云成和仵作,将尸体抬到了床上。
冯云成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小助手,不禁微微一笑。
他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她。
太好了,以后破案可以找她帮忙,这比她在宫墙里头方便多了。
不过,这位老者是谁?应该是她师傅。看他刚才开颅剖腹动作如此熟练,不知剖过多少尸体才能练出来……
徐之锦见花荞收拾停当,赶紧将花有财父女送了出去。
他回来,看见冯云成对着自己似笑非笑,假装没看见,只对着龚云说:“我们这就带你回去结案,你放心,不是你做的,绝不要你背。”
回宋庄的马车上,花荞将查出来的死因,对呼延锦解释了一遍。
呼延锦叹到:“若不是剖尸,这又要多一起冤案。以后……你可能要忙了。”
“嗯?”花荞不解的看着他。
“那个冯云成看你的眼光,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你就是宝应长公主。他这个人黑得很,以后肯定会用这条,威胁你去帮他破案。”
花荞笑道:“不威胁我也去啊!”
回到宋庄,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的黑,黑暗中星星点点,那是宋庄里的灯火。
花荞靠在呼延锦温暖的怀里,已经睡着一阵子了,趁着师傅闭目养神,呼延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马车悄悄进了庄里,灿儿、小七她们都迎过来,花荞才揉着眼睛醒来。看见呼延锦她展颜一笑:“谨逸,刚才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了?”
“我梦见你亲了我一下。”
花荞笑嘻嘻的下车跑了,呼延锦看着她的背影,不觉痴了。
宋庄的日子,像山泉水一样清冽舒爽。
六月里,天气已经变热了,奇怪的是,今年雨水特别少。
门前的湖边,刘管家已经搭好了亲水台,可现在花荞坐在亲水平台上,感觉离水面好远。
“表姑娘,刚摘的桃子,送些给您尝尝!今年天旱,桃子甜。”
“谢谢您,秦二叔!秦良和云霄上山去了,您要给他带话吗?”
“跟他有啥好说的?让他好好干……二叔就心满意足啦!”
看着秦二叔撑船走了,黑豆趴在花荞身后,尾巴左右晃着。
它已经习惯这里的人说话都大嗓门,习惯不铺青石板的泥地,就是还有一点点不习惯,再没有小高……
“阿荞,在和谁说话呢?”
“哦,秦良的爹,他摘了半船的桃子。”花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推着呼延锦的刘管家说到:“今年北方天旱,结的果少,又容易长虫。不过会比雨水多的时候甜。”
“天旱?那蝗灾也不远了。今年的田税,不行就让他们缓缓。”呼延锦若有所思的说。
正说着,海英赶着车出来了,他和米青跳下车来,准备将呼延锦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上车。
“快来!”呼延锦笑着朝花荞招招手。
花荞笑眯眯的上了车,小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咱们把山后那一片荒地也买下来了,建了个马场,养些好马。”呼延锦在花荞摊开的手心上,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
“前天,回了些好马,那里只有自己人,咱俩骑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