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的皇家马车一路驶入了越国的驿馆里。姜鸾弯腰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庭院中,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此人就是扈启?”
她的声音低柔和婉,酥软的,如同勾魂摄魄的妖精。
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卫飞章跟在她的身后,恭敬地道:“正是此人。”
扈启不自觉攥紧手指。
他早就接到秦都的命令,知道皇后娘娘会悄然来到越国,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并为之前的选择后悔不迭。
——之前,他接到陛下的密信,让他看守越王和庄太后,并考察他们是否有不臣之心。尤其是在知道皇后和越王的往来信件,都要交由陛下过目之后,扈启更是对越王产生了十足的怠慢之意。
就连越王求着他放他们走,他都不愿松口。
病死怎么了?在这泱泱天下,每日有多少穷苦百姓求医无门,而庄太后有药吃,有衣穿,有广阔的华厦可以居住,只是没办法去往气候暖和的地方修养,只能慢慢等死罢了,和穷苦百姓相比,这些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但扈启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就这样杀了过来,而且,她还生得如此美艳绝伦。
难怪能勾引得陛下神魂颠倒。
扈启定了定神,决定拿出自己一贯的巧舌如簧,哄得皇后娘娘原谅他的过失。女人都是脑袋空空的东西,自然会相信他的话。扈启自信地想。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他俯身,行叩首大礼,随后不待姜鸾吩咐,便仰头道,“皇后娘娘,微臣——”
“杀了他。”美艳绝伦的姜鸾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一眼,淡声道。
卫飞章应是,拔剑而出,扈启呜咽一声,他未说完的话,永远地消逝在了人世间。
姜鸾环顾左右,点了个看呆了的侍人,命令道:“去准备一辆寻常百姓家使用的马车,本宫要入宫。”
侍人“哎”了一声,脚步慌乱地走了。
他是个越国人,他不明白,一直在越国作威作福的扈启大人,怎么就这样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夺走了性命。
而且,这个女子还是如此的眼熟。
姜鸾行走在驿馆中,随意地打量四周。
她记得这间驿馆,从前越国最强盛之时,六国来朝,驿馆门口每日都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待到她年岁渐长时,越国的国力逐渐衰微,大秦崛起,驿馆的人流也随之少了很多。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间驿馆竟被重新修葺,金碧辉煌。依姜鸾的目光来看,秦国使臣居住的这间驿馆,其富丽堂皇的程度,不下于越国的皇宫。
足见他平日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
卫飞章带着兵士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姜鸾身后。姜鸾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
她听见了辘辘的马车声。
须臾,方才离开的侍人,赶着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入了驿馆,在庭院中停下。他跳下马车,兴奋地对姜鸾道:“十七公主,奴才找到马车了,可以入宫了!”
他终于想起来姜鸾的身份,印象来自于多年前的惊鸿一瞥。
姜鸾颔首,换了这辆低调的马车,命侍人驶入宫去。
“皇后娘娘!”卫飞章跟在马车后,急声道,“那微臣们该怎么去?”
在过去的几个月,卫飞章带着士兵们,护送姜鸾走过广袤的沙漠,跋涉到达越国。在这漫长的行程中,他们一直坐着另外几辆带着大秦国徽的马车,跟在姜鸾的马车前后。
但是现在,姜鸾显然不想坐那些马车。
“你们且在此处等着吧。”姜鸾冷声道,她的声音随着马车的驶去,而越飘越远。
卫飞章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在马车中,姜鸾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她忍耐着微微眩晕的感受,心绪起伏不定。
她希望去看一看,她的阿娘和阿弟真实的情况。
第58章 随着无数城池被秦国……
随着无数城池被秦国掠夺而去, 越国不可避免地衰败下来。虽然坐在皇位上的,仍是姜家子弟,但无论是看守松懈的皇宫, 还是面色惶然的宫人,都足以证明大越的衰微。
“越国, 已经不是从前的越国了。”姜鸾放下车帘, 叹了口气。
方才, 她们的马车一路顺利地驶到宫门口,守门的侍人听说这辆马车是从驿馆来的, 连问都不敢问,就放她们进去了。
车厢中坐着几个陪嫁宫女, 她们安慰道:“娘娘不必介怀, 只要大越还留有国祚传承,终有一日会重现辉煌的。”
姜鸾不置可否, 说道:“不必唤我娘娘了, 就如同从前一般,唤我一句公主吧。”
“公主?”陪嫁宫女们诧异地睁大眼睛, 随即,她们似乎想到了什么, 纷纷迅速收起表情, 恭敬道, “是,公主。”
马车在午门停下。姜鸾在陪嫁宫女的搀扶下,弯腰下了马车。
今日天气很好, 蓝天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带着几分热意的晚夏之风吹拂而过, 把姜鸾的披风下摆吹得轻盈飞扬。
姜鸾拢了拢披风,带着宫女们去往嘉和宫。
李怀懿极力掩藏的事情暴露之后,他就派上几个秦国最好的太医,先行去往越国。姜鸾容易晕马车,行车的速度比太医们慢,在快要赶到越国国都的路上,她已经得知庄太后仍在嘉和宫中养病,秦国太医并不建议重病的庄太后移居。
嘉和宫前立着几个宫女,她们看见姜鸾,纷纷露出掺杂着喜悦和惊讶的神情。时隔多年,母妃身边的人,有些已经换成生面孔,但大多数人仍然能认出她。姜鸾朝她们颔首,说道:“带我到太后身边。”
宫女们欣然应是,带着姜鸾入了嘉和宫,穿过幽深廊庑和寂静宫室,来到一个宽敞华丽的寝宫。
“太后娘娘,十七公主回来了。”宫女一边通禀,一边推开寝宫的门。
寝宫里弥漫着药味,厚重的帘子盖在窗牖上,虽是白日,却昏暗无比,飘散着无法压抑的沉重和苦涩气息。
姜鸾喉头哽咽,迈入寝宫。“阿娘,我回来了。”她轻声道。
宫女迅疾上前,点燃寝宫中的纱灯。随着光线亮起,姜鸾终于看清了庄太后的面貌。她容色枯槁,睡在床榻上,右手从厚厚的被褥中伸出来,露出一截干瘦的手腕。
疾病已经吸走了她所有的美貌,让她如同失了水分的花束一般,于深宫中苍白凋零。
“阿娘。”姜鸾喃喃道。她的眸中升起雾气,像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一般,轻手轻脚地,挨近了庄太后的床榻,在她床头蹲下。
宫女连忙找出一个锦杌,放到姜鸾身后,姜鸾坐上去,轻轻抚摸着庄太后枯瘦的右手。或许是这动作惊醒了她,庄太后缓缓睁眸,目光渐渐落在姜鸾身上,然后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阿鸾,你回来啦。”庄太后露出微笑,伸出右手,帮姜鸾拂好方才被风吹乱的乌发。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笑容却如同记忆中一般和煦。
姜鸾眸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让她看不清庄太后的面孔。她珍重地捧着庄太后的手,哽咽道,“阿娘,我回来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呀。”
庄太后伸出另一只手,和蔼地抚摸着姜鸾的头,“阿鸾放心,阿娘会好起来的。”
姜鸾连连点头,眸中的朦胧雾气几乎要化成水珠甩出去。
庄太后含笑,她用手臂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侍立在旁的宫女们连忙上前,扶着她靠坐在床头,又在她的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她朝宫女们挥了挥手。
宫女们应是,鱼贯而出,将殿门掩住。寝宫中陷入一片寂静。
庄太后轻轻地叹气,从枕侧掏出一方帕子,拿在手上,轻轻揩着姜鸾的眼角,“阿鸾,不要难过,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阿娘,好不好?”
姜鸾眼睛发烫,只顾得上点头。
庄太后道:“阿娘知道,秦国的太医说,阿娘这身子骨,怕是不宜再移居到气候温暖的地方修养。但是阿娘真的好想你,你的八弟也很想你,阿娘想和你、还有你的阿弟,一起移居到南方的城池,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程,可以吗?”
“阿娘——”姜鸾抬头,怔然望着她。
“可以吗?阿鸾。”庄太后抚摸着姜鸾的脑袋,温柔而耐心地询问,就如同对待儿时的她一般。
姜鸾把脑袋埋进庄太后的怀里,“阿娘,你不会死的。”她的声音嗡嗡的,“阿鸾陪你一起去。”
……
“箱笼都收拾好了吗?”庄太后站在嘉和宫的正殿里,由宫女扶着她的手,面容慈祥美丽,如一尊菩萨。
“都收拾好了。”宫女们应道。
或许是姜鸾归来的喜悦,让庄太后恢复了生机,她的面色好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低哑。
“那便去唤公主和王爷出来吧。”庄太后道。
宫女应是,去唤内殿的姜鸾和姜佐承。
姜鸾的到来改变了越国的局势,在听取姜佐承的意见后,姜鸾要求更换越王,越国丞相立刻诚惶诚恐地将这个消息传回秦国。
对于姜佐承的选择,李怀懿不置褒贬。他重新择了个越国的王爷推上皇位,并赐姜佐承为恭王——几乎是将越国当成了附属国。
姜佐承气得满脸通红,却没有丝毫的办法。于琴艺一事上,他和姜鸾一样,天赋极高,但在政治和军事上,他却丝毫不是秦王的对手。
他受够了当这个名不副实的越王。
“八弟,不要生气。”内殿中,姜鸾望着阿弟气呼呼的脸,柔声道,“星空有它的浩瀚,春花亦有它的柔美。春花虽不如广阔星空那般触动人心,但也有它存在的价值。”
姜佐承握了握双拳,又颓然无力地松开。
他永远也比不过秦王的手腕,但秦王在琴乐上的造诣,也永远比不上他。
姜鸾笑着摸了摸阿弟的头,看见宫女从大殿进来,便知道是阿娘传唤。
“走吧,箱笼应是收拾好了,我们去徐州吧。”
……
卫飞章带着秦国士兵们,跟随在庄太后和姜鸾的马车前后。
他已经将姜鸾要跟随越国庄太后去往徐州养病的消息,传达给了李怀懿,李怀懿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并吩咐卫飞章跟紧姜鸾的队伍,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越国皇宫出发,一路毫无波澜地往南去。待到晚夏悠悠而过,秋月挂在夜空之上时,他们已经到达边境,即将迈上大秦的国土。
徐州是被秦国掠夺来的城池,也是太医商议过后,认为最适合庄太后养病的城市——但这其中,是否有李怀懿的别有用心,就不得而知了。
“天色不早了,此处地势平缓,便在此安营扎寨吧!皇后娘娘,您看如何?”卫飞章骑马跟在姜鸾的马车旁,询问道。
姜鸾说好,长长的车队便停顿下来,如同一个军纪严明的士兵。
姜鸾扶着庄太后下了马车,姜佐承也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跟在两人身旁。
卫飞章带着士兵们安营扎寨,又点燃篝火,烧着热水和吃食。
瑟瑟秋风刮过来,庄太后咳了一声。
姜鸾紧张道:“阿娘,你不舒服吗?”
“许是天儿太冷了。”庄太后缓声道,“去篝火那边烤烤火吧。”
姜鸾和姜佐承两人,连忙扶着庄太后过去。宫女们跟随在他们身后。
篝火边早已铺设着软垫,几人依次坐下,庄太后的面色果然和缓很多。
篝火上架着一个小锅,里头烧着热水。姜鸾见水已经煮沸,便对一旁的宫女道:“装一杯水出来,给阿娘暖暖身子。”
宫女应是,去马车上取了个瓷杯,装了热水,呈给庄太后。
庄太后捧着瓷杯,小口啜完,对两人道:“阿鸾,小八,你们也喝一些暖暖吧。”
跳跃的篝火照在她的脸上,将庄太后疲倦的容颜也映出了几分血色。姜鸾和姜佐承都不忍拂她的意思,让宫女多去取几个杯子过来。
不一会儿,宫女取来瓷杯,给两人装了一杯。姜鸾和姜佐承喝完后,庄太后拿过姜鸾的瓷杯,温声道:“阿鸾,你最辛苦,娘亲给你多盛一杯。”
姜鸾应好,看着庄太后站起身,像她儿时那般温柔地给她装水,不由双眸湿润。
她多希望阿娘永远陪在她身边呀。
庄太后的袖子有些宽大,装水时,宽大的袖子几乎要垂落到小锅中。幸好她反应过来,一边轻拽衣袖,一边用长勺装水。
随后,她坐下来,把水递给姜鸾。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卫飞章等人将干粮和烤鸡献上。宫女们接过,庄太后温柔地笑,“卫将军辛苦了,今夜你也同我们一起用膳吧。”
卫飞章:“属下不敢!”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看向姜鸾。
姜鸾笑道:“既然是本宫阿娘的意思,你们就照她说的办吧。”
在之前,都是姜鸾等三人先用膳,随后是卫飞章等士兵,最后才是随行的宫女们。因此庄太后这话,是一种恩赐和奖赏。
卫飞章心潮澎湃,他对姜鸾郑重行礼道:“属下遵命!”
他带着士兵们到一边用膳,姜鸾他们在另一边。由于只起了一个煮水的锅,因此卫飞章等人有时候会命宫女过来装水,他因此频频歉意道:“打扰皇后娘娘了。”
姜鸾端庄微笑,“无须多礼。”她的阿娘似乎有些不太舒服,频繁地使唤姜鸾和姜佐承挟菜做事,不一会儿,卫飞章等人用完膳了,他们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来喝。
皎洁的秋月悬挂在天上,秦越两国的交界,驻扎了几个巨大的帐篷。士兵们放松下来,一边倾听秋虫的鸣叫,一边互相小声说笑。说笑声越来越小,几乎是须臾,卫飞章和他的士兵们,都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姜鸾惊讶极了,她迅速地打量一圈四周,目光定在庄太后身上,“阿娘?”
第59章 “求你了。”
庄太后神色自若, 抖了抖衣袖,说道:“是我。阿鸾,你要跟阿娘一同去宛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