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清风——泼墨晚霞
时间:2021-02-19 09:59:17

  岳甯想象着萧珩的反应,不知到时候是否要他参与此事。此时又一名黑衫弟子从外头进来,抱拳道:“回禀堂主,方才训练场上两名弟子互殴,致使其中一名弟子被刺身亡。”
  岳甯拧眉,一掌打在桌上,冷道:“这些琐事无需向我禀报,按教规处置便可,下去。”
  那名弟子却迟迟不动,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盖因其中一名弟子近来和堂主走得极近,周围都传开他是个红人,不日就要被堂主提拔上去,他不敢擅自处置,故而特地前来禀报岳甯。
  “有事直说,磨磨蹭蹭做甚?”
  “伤人者叫蹇鸿舟。”
  岳甯面色一冷:“前因后果。”
  “死者叫朱成,带了几人前去挑衅,蹇鸿舟不敌伤势颇重,后抽刀将朱成杀死。”
  “两人之间有何过节?”
  “属下打听到,再此之前朱成就伙同其他弟子排挤他,之前也有过拳脚相向,只不过都没有这次严重。”
  岳甯方才以为蹇鸿舟仗着自己现在有几分功夫就去欺压旁人,现在晓得事情原委,就觉他并没什么过错,可按教规来说,同门自相残杀是重罪,既然错不在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岳甯道:“带去地牢关押两日,鞭刑二十,还有,朱成同伙也一并带入地牢,关押七日,鞭刑五十。”
  可见外头的传闻都是骗人的,堂主竟对蹇鸿舟也不怜香惜玉,那名弟子恍然大悟,应声退下。
  岳甯虽然觉得他不该罚,不过她公私分明,极其恪守教规,教规上白纸黑字,该如何就如何,绝不容情。且不过就是鞭刑二十,至多躺一两个星期就好。
  地牢里不见天日,潮湿黏腻,老鼠蟑螂在草堆里乱窜,守卫见怪不怪,抬脚碾死一只蟑螂,熟练的拿起铁鞭,笑道:“我已向岳堂主禀报过,堂主说依教规办事,鞭刑二十,也不是什么重责,躺一躺就好,你可不要对我心有怨言。”
  蹇鸿舟先前失手杀人,还没回过神来,他闻奉月教教规严格,本就心有不安,听得只鞭刑二十才松一口气,他低头看着掌心,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刀穿过血肉之躯的感觉记忆犹新,这是他头一次杀人,他闭上眼道:“动手吧。”
  另外几个弟子铐在另一边,见着守卫手上泛着幽光的铁鞭时吓得跪地求饶,这么粗壮的铁鞭打在身上五十下,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守卫哪里管这么多,几道尖锐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这点痛意和打通任督二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有天差地别,他只要咬咬牙就能忍过去。
  守卫见他除了面色苍白,偶尔发出几声闷哼,风度不知比旁边那几人好上多少,他之前以为堂主是看上那张出挑的脸,现在看来不止如此,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得了宠,怕他记仇,守卫力道稍减几分。
  这段日子不知何故,岳甯从每天晚上过来到隔天来一次,待着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有时候不到半个时辰就说有教务处理,萧珩几次问过墨意,墨意却是一问三不知。
  他起了下山的念头,又因九华天鉴正冲击第四重,正是紧要关头才暂时搁置下,然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相信岳甯,可岳甯陪伴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又不好意思将心口不安宣之于口,她百忙之下还要抽空上山看他,他要是再给她添堵,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他满心纠结的坐在石洞口,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心底的不安愈来愈重,现在已是月上柳梢,她今天又不来了吗?
  萧珩烦闷至极,索性从洞口一跃而起,几步飞上那处缥缈的山巅。微微的冷风拂过他的袖口,今天风清月明,星光正盛,若是阿甯现在在他身侧就好了,他低头看远处在云雾缭绕中不甚清晰的灯光,心底一酸,手上那把秋华剑差点落下去。
  他正沮丧时,忽见一道紫色影子从半山腰腾身而上,他双目微睁,一扫失落,隔着数丈距离在山巅上遥遥喊她的名字:“阿甯!”
  岳甯也看见他,几下就踩着崖壁而来,萧珩自己走时不觉如何凶险,看着岳甯却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个不慎摔下去,待她准备上来时忙握住她的手臂拉她上来。
  岳甯奇道:“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山顶来了?”
  萧珩把心底的话吞下去,笑道:“今天月色绮丽,正好练功乏了,便上来看看山顶风光。”
  岳甯循着天边望去,果真是月光如水,星光灿烂。二人在山巅之上并肩而立,仿若站在绚烂星河之中,低头望去万物皆如沧海一粟。
  今天的风不激烈,很轻柔,萧珩看着她的双眼中溢满无可言喻的温柔情愫,岳甯眨了眨眼,心中一动,她上前双手抱住他的腰,抬头贴上他的唇角。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主动靠近他怀里,萧珩血液瞬间冲上双颊,浓厚的情愫蓬勃而出,情不自禁的回揽住她,温柔缱绻的回应着岳甯。几日来的不安委屈都在此刻一个吻中灰飞烟灭,萧珩情潮涌动,极尽缠绵的陶醉在唇舌之中。
 
 
第二十七章 
  两人席地而坐,萧珩揽着岳甯, 道:“阿甯, 自从我来了洛阳从没出去走过,等我出关后, 我们一起同游洛河, 再去白马寺看看好不好?”
  岳甯倚在他肩头,懒洋洋应了一声。
  萧珩垂头看她, 指尖怜爱的抚过她脸颊,岳甯觉得脸上有点痒, 皱了皱眉, 挥手打掉萧珩的手,她抬头, 但见萧珩漾着笑意, 眉目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岳甯拂过他被风吹起的发,萧珩扣住她的手,忍不住抱紧怀中人, 在她颊上一碰, 柔声道:“天色不早,山上起风了, 你每天这么忙碌, 早点下山休息吧。”他替岳甯顺着微乱的发, 手轻轻拂过她的眼, 恋恋不舍的看着岳甯下了山。
  岳甯刚回到院中, 沉碧已在屋内点上伽楠香,她替岳甯脱去外衫,又去打了一盆水,正跪下来拿着帕子替岳甯擦脸时,忽而想起什么,柔声道:“堂主,今天蹇公子已从牢里出来,您不去看看他吗?”
  岳甯闻言睁开眼,似笑非笑瞥她一眼道:“怎么突然说起蹇鸿舟来?”
  沉碧笑道:“这段日子堂主您不是天天晚上和他喂招吗?我还以为蹇公子在堂主的心里,和旁人是有点不同的。若是沉碧猜错了,堂主就当我没说好了。”
  岳甯却否认道:“哪有天天?我有这么闲吗?”
  沉碧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沉碧说错话了,堂主整天忙着教中事务,哪有空理会这些琐事呢。”
  岳甯看了眼天色,冷哼一声道:“走吧,今天刚好得闲,去看一眼也无妨。”
  沉碧捂嘴一笑,又替岳甯重新系好裙子,披上外衫。
  新晋弟子的住所较为偏远,里头虽然房屋稍旧,但是胜在宽敞,可以一人一间院子。
  岳甯去时,蹇鸿舟刚用水擦了身子,只穿着一条裤子,拿着上次那瓶金疮药上药,他看不见背部的伤口,就胡乱挖了一勺药在背部匀开。
  “嗯,身材不错。”年轻女子赞叹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吓得蹇鸿舟从凳子上骤然起身,慌忙从床上套了件里衣才匆匆回头,原来是岳甯站在他身后。
  他一怔,一股羞意涌上心头,被岳甯放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臊着脸低声道:“这么晚了,岳堂主怎么来了?”语毕,又手忙脚乱的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给岳甯,待想起茶叶是最普通的茶叶,又把那杯茶推回身前,讪讪道:“我这里简陋,怕堂主看不上眼,实在没有什么好茶水能招待堂主。”
  岳甯看也不看那杯茶水,径直拿起桌上那瓶金疮药,一手搭在蹇鸿舟肩头,蹇鸿舟只觉手上力道奇大,他毫无抵抗的就被压着往凳子上坐,又见岳甯走到他身后,竟直接拨开他的衣衫,蹇鸿舟大羞,立马拢起衣服就要起身,语气一冷:“岳堂主,你这是……你这是作甚?”然而他的力道哪里比得过岳甯,岳甯单是一只手就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得乖乖坐在凳子上。
  他紧绷着身体,忽觉带着微微凉意的一只手在他背部轻柔的抚摸,陌生的触碰引得他肌肤一阵战栗,他明白岳甯的用意,可又觉羞臊不已,背部至耳朵都浸上血色,几次回头欲言又止,岳甯却嫌他多事,冷道:“你动什么动,我没叫你动你不许动。”
  蹇鸿舟便僵在那里,低低应了一声:“是。”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那双手抚过的触感,明知道岳堂主是可怜他,才好心给自己上药,可是他竟然生起,生起那些龌龊的念头,他愧得把头压低,像是整个人都要钻进地缝去。
  “好了。”岳甯这话刚出口,蹇鸿舟就像终于刑满释放般立刻穿上衣服,离开身后那淡淡的香气,一双眼睛只盯着地板,不去看岳甯的眼睛。
  岳甯瞧见蹇鸿舟床上放着一把白玉箫,她奇道:“你还会吹箫?”
  蹇鸿舟一怔,目光落至玉箫身上,神色温柔道:“我爹在世时常与娘亲琴箫和鸣,我耳濡目染,对琴箫略懂一二,只是近来,却不曾再碰过了。”
  他抚着萧身,忆起往事,抬头才发现岳甯正静静注视着他,蹇鸿舟一笑,拿起萧就道:“我吹一首曲子给堂主听吧。”
  他幽幽吹响,初时如珠玉跳跃,繁音渐增,清越悠扬似有无限少年意气,而后箫声忽然低沉下去,拂过沉沉的夜空,缥缈深远,似泣似咽,似悲似鸣,解不开其中缠绕的哀愁,又有诉不完的衷肠,惊动了古柏上的落叶,箫声渐弱,若有若无,终于流进溪水里去。
  岳甯听他哀愁一曲,知他牵起往事,不由也叹造化弄人,好好的家一夕之间毁去,他从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公子哥顷刻间坠落云端,体味人间悲苦。
  一曲完毕,蹇鸿舟放下手中的白玉箫,忽而察觉屋内十分安静,他方才心绪激荡,现在情绪散去,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岳甯不说话,他只好自己寻话题,“岳堂主,会吹箫吗?”
  岳甯摇头:“一窍不通。”
  “我可以教岳堂主。”
  岳甯本不想学,蹇鸿舟却不等她回话,像是找到什么事做一样,兴致勃勃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支紫竹萧,道:“这是我以前做的,岳堂主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虽然比不得手上的白玉箫,可音色也清幽动听。”
  岳甯接过,有些茫然。她虽于武道是个天才,可在音律上是一窍不通,照着蹇鸿舟的动作,只吹出破碎难听的声音,和蹇鸿舟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蹇鸿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岳甯冷脸瞪他,那眼神在他眼里似嗔非嗔,平日里他见的最多的就是岳甯冷冰冰的模样,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心忽然漏了一拍,目光胶在她身上挪不开了。
  岳甯拿起紫竹箫在他头上一敲,却恰好将蹇鸿舟震醒,他忙收回视线,生怕岳甯看出他的想法,何况,她还有情郎。他心中一涩,手微微拢起。
  岳甯不知他心中如何作响,不过天色已晚,快要到子时了,“我先走了。”岳甯起身就走。
  蹇鸿舟以为岳甯是因为方才他的笑生气,追上几步,语带焦急,“岳堂主,你这就要走了吗?”
  岳甯奇怪的看他一眼道:“我不走还留在这里作甚?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
  原来是这样,蹇鸿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旁道:“我送你出院门口吧。”
  蹇鸿舟低头看着岳甯的手,几次想靠近一些,却都在隔着一臂之外收回来,他在心底暗骂自己的龌龊行径,她既然已有那人,自己就应该收好心思,离她远一些。想到这里,蹇鸿舟神色微黯,可转念又想,近来那人并不在她身侧,她又与自己常常相伴,况且她为何要待自己这么好呢,思及此,他侧目看去,淡下去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几日岳甯有时会来看蹇鸿舟,蹇鸿舟因为行动不便,不能和练那套双刺功法,他为得和岳甯多待片刻,就教起岳甯音律之道,岳甯本身不感兴趣,奈何蹇鸿舟滔滔不绝,她也起了几分心思,几日下来还真学会一首,倒像是克服什么难关一样叫她欣喜。
  这日岳甯拿着紫竹箫就兴致高昂的上山找萧珩,她已经有几日没来了,一来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萧珩极少见她这么开心,心底一软,也是奇道:“阿甯,今天是有什么喜事?”
  却见岳甯颇有几分得意,取下腰间别着的紫竹箫笑道:“我学了一首箫曲,今天来让你欣赏一番,寻常人想听可是听不到的。”
  萧珩也是惊喜,不过心头却涌现一股说不出怪异,阿甯从没说过喜欢音律,怎么会突然有兴趣去学,难道他闭关这几日山下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不大对劲,疑惑道:“阿甯,怎么突然对箫感兴趣了?”
  岳甯一顿,笑道:“平日里闲着无聊,学来附弄风雅罢了。”
  萧珩浅笑道:“原来如此,我曾经对音律也略有好奇,只是那时只会苦练剑,一来二去就忘了此事,阿甯,趁着现在能不能借我看看你手上那把紫竹箫?”
  岳甯递给他,转身去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
  萧珩似乎只是随意看看,指尖在箫身抚弄着,然而滑到末端一个极浅的凸起时,他心一紧,目光在那模糊的字上匆匆一瞥,就笑着还给岳甯。
  舟。
 
 
第二十八章 
  是谁?
  那个字很浅,如果不是萧珩留心, 恐怕也不会轻易找到。
  岳甯接过紫竹箫, 吹了一首蹇鸿舟教她的曲子,她没注意萧珩神色笼上阴郁, 眸光沉然。
  一曲完毕, 萧珩根本听不进岳甯吹的曲子,他方才在脑中过了一遍, 想起一个人来,微笑道:“不错, 不知阿甯从哪里学的, 能不能替我引荐,我也想寻他入门。”
  岳甯却说:“哪里用这么麻烦, 等我学会了再教你就好。”
  她分明是不想让他见那个人。
  如果他们当真没什么, 她为什么要推脱?
  萧珩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指节泛白,状似不经意道:“前段时间我们不是见过明德镖局的蹇鸿舟吗?不知他入奉月教拜在晋长老之后,现在过得如何。”
  岳甯瞥他一眼, 嘴上只道:“怎么突然提他来?我怎么知道。”
  她伪装的滴水不漏, 倘若萧珩没看见那个字,也会觉得自己多心, 可她分明态度有异, 也不打算对他实话实说, 他心中醋海生波, 怒意翻滚, 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却还是硬生生压下来。
  一时之间气氛压抑,两人沉默以对。
  岳甯惦记着今晚和蹇鸿舟约好在林中相聚,吃完饭就想提前走,哪只萧珩却突然抬眼,一字一顿对岳甯道:“我很久没下山了,今晚便下山看看,九华天鉴我已融汇贯通,后面高深功夫不在一时,需经年累月方可大成,以后也不必在这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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