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世时,柳信言便一直盼着萧珩回来,江湖上传言众多,最多的就是奉月教教主又娶新的夫婿,萧珩又被如何冷落,那时柳信言就在等萧珩回来,只是等了又等,最后等到的是他和岳甯身死之事,也不难想象当时柳信言会作何反应。
杨挽情的话字字锥心,萧珩心中一颤,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扭头对岳甯扯出一个笑容道:“走吧。”
任杨挽情在身后如何骂他都不曾回头。
行至一半,岳甯突然问他:“你不后悔?”
萧珩停下脚步,掩起目中的难过,天光下他的双眼添上一层朦胧水意,看向岳甯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澄澈,:“从在无缘谷那天我便下定决心,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不变其情,亦不悔其意,哪怕前方山高水远,路阻且长,也绝不后悔。”
岳甯沉默不语,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一世依然蒙在鼓里,倘若他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失去一切换来的还是背叛和欺骗,那时自己是该放他走,还是他又一如前世一样留在饮翠居,岳甯心里陡然一酸,仰头对萧珩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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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修罗场还没到呢
第三十二章
萧珩这几日回到教中一直闷闷不乐,他在心中估算姑苏到洛阳的路程, 也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每一日都度日如年。他取下岳甯赠的秋华剑,剑身光亮平滑, 剑刃锋利, 这把剑很快会沾上更多人的血,这些日子他时常呆坐堂中, 看着那把秋华剑。
他不敢伤岳甯的心,也不能伤她的心, 他手上已经沾了陈七的血, 也许不过几日,还会沾上师父的血。师父待他恩重如山, 今生的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报。
饭菜呈上来半个时辰, 萧珩丝毫未动,墨意劝道:“公子,你都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了,好歹也要吃几口吧, 若是饿坏了身子, 堂主可要怪罪到我头上了。”
见萧珩无动于衷,墨意上前替他倒了一杯茶, 无奈道:“公子, 这是堂主早上送来的宣州雅山茶, 你既然不愿意吃饭, 水总要喝一些, 堂主这几日也是惦念着你呢。”
萧珩这才接过那杯茶,低声问他:“阿甯早上来你怎么不喊我?”
墨意道:“公子半夜才歇下,堂主来时你还未醒,堂主见此叫我无需打扰你,还说让你多休息。”
萧珩指尖摩挲着茶杯檐口,垂眸盯着杯里漂浮的茶叶,他忽然问墨意:“你说人死之后真会去地府吗?”
墨意答不上来,萧珩也不需他的回答,抿一口茶水便放下。他起身走至案前,自己铺纸研磨。笔尖在砚台上点浓墨,他只提笔写了几字,笔便在纸上顿住,迟迟不落,几度提笔皆是如此,最后他把笔搁下,恰巧天边斜阳映照,他往窗外看去。暮色中墨意看不清萧公子的神情,亦不知萧公子在想什么,只知他应当是难过的。
待半晌后萧珩起身进了卧房,墨意便过去收拾书案,才看见白纸上只落了寥寥几字,寄吾恩师,墨迹微漾,余下一纸空白。
柳信言携一派弟子在五日后抵达洛阳,赴岳甯邀约来到洛阳西郊别院。他们已请得天鹤门、金蚕派相助,两派各派出十五名精锐弟子支援,在几日前欲潜入院中想救出杨挽情,可这里戒备森严,稍惊起风吹草动就更严看守,他们又怀疑院中有埋伏,深思熟虑之下只得作罢,分两批人马来,流云派赴宴,其余两派弟子只在不远处跟着,见势不对再上前相助。
岳甯昨天夜里就得到消息,今早便带人在此等候,见流云派四五十个人快马加鞭而来,另外一批人不靠近也不躲藏,只在马上盯着他们,她笑道:“岳甯能得柳掌门亲临,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外面的人怎么不一起进来,这座院子虽小,宴席却够,能纳得下百人,若是今日之闻传出去,江湖上人要说我魔教礼数不周了。”
众人翻身下马,柳信言耳朵微动,听到四面绵密悠长的呼吸声,目光在屋檐上巡视一圈,便知这里果真四面埋伏,冷道:“你何必在这虚情假意,谁不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岳甯叹道:“柳掌门何必如此动怒?你为萧珩恩师,我自当对你敬重一些。”这句的确是实话,且在她心中柳信言已是个将死之人,对他好些也未尝不可。
柳信言听她提到萧珩,面上更冷,“少说废话,流云派弟子在哪?”
岳甯道:“柳掌门请,这些话还待饱餐一顿再提。”
柳信言心知若是不进这个门,岳甯便不会放人,当下率先举步进去,岳甯紧随其后。这座院子外表平平无奇,却乃精通机关术的前人所建,一墙一砖,一池塘一假山都密布机关,柳信言进这门半步,就等于半只脚跨进鬼门关。
萧珩已在院中,柳信言刚见他就怒目而视,甩袖坐下,似不愿再看他多一眼。萧珩朝岳甯勉强一笑,就在柳信言对面坐下。
两名弟子押着杨挽情和其余三名弟子过来,方才在柳信言身旁一声不吭的殷逍焦急起身,几步冲杨挽情走去,“情妹,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你?”
杨挽情泪水连连的摇头,焦急的过去抓住柳信言手臂道:“师父快走,她要杀你 。”
柳信言拍拍她的肩,他哪里不知道今天进了这个门就再难出去,岳甯内功深不可测他是知晓,之前孟英山就差点在她手下废掉手臂,今日前来也是小心谨慎做足准备,即便如此,他也觉会折损不少弟子于此,元气大伤,可他又不能不来,另外两派纵然只是在外也算给足他面子,毕竟他们没有同结一心。
杨挽情见柳信言纹丝不动,殷逍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微微摇头,表情凝重,她明了处境,愤然坐下,举目朝岳甯瞪去。
场上一名女子正在中间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余音袅袅,然而场上两边气势剑拔弩张,好曲无一人欣赏,除去岳甯,满桌珍贵佳肴也无一人落箸。岳甯知萧珩心中苦闷,便给他夹菜,萧珩勉强吃几口,目光不由向柳信言看去,又轻轻落下。
那女子抚琴轻唱,语调舒扬,动听婉转,忽然之间琴音铮铮,急切如雨,又像雷声阵阵,岳甯此时停箸,朝柳信言一笑,声音还带着惋惜:“只可惜柳掌门没那个好福气,活不到以后参加我和萧珩的婚宴。”
她话落一半,那名抚琴女子杀机毕现,忽然拍案而起,霎时琴音缭乱似雷声轰鸣,内力较弱的弟子只觉耳中剧痛,似雷声炸进脑海,立时捂住双耳蹲下身去,面色痛苦。几乎在女子起身之际,岳甯同时扬手一掷,方才在手中夹菜的筷子蓄势飞去。
柳信言本就提防着她,反应极快,猛力一震桌子,桌上碗碟纷纷飞起,那筷子从碟中急穿而过,懈了力道,速度稍慢些许,他拔剑打落,岳甯已旋身上来攻其三路,柳信言一人势必不能抵挡,却也不至于立马败落,何况院中动静大,他只消再撑片刻,柳信言冲殷逍大喝一声:“先带受伤的弟子走。”
门登时轰然关上,魔教弟子悉数攻之,高墙之下受伤的人哪里这么容易跑出去。那名抚琴女子又是素手拨弦,已有几名弟子口吐鲜血,倒地挣扎。杨挽情难挡琴音,捂着耳朵站立不稳,殷逍大急之下抽剑而上,就想把女子手中的琴弦挑断。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自不量力。”手指轻挑琴弦,几缕劲风从弦中迅疾射出,从他两条小腿穿透过去,他立时跪倒在地,捂着伤口却忍住痛意不敢出声,生怕师父在这紧要关头被他分神。场上已有不少弟子负伤而战,可是外面的人迟迟不来,他有些绝望,那些人难道是弃他们不顾先跑了?
琴声依旧不绝,杨挽情嘴角渗出血迹,望过来的眸子同样关切,殷逍心头作痛,满心焦急之际看见从开始便一直站立一侧的萧珩,他的视线在岳甯和师父身上来回徘徊,也许他心底是有师父的,殷逍燃起希望,双手撑地,拖着身子过去抓住萧珩的腿,沿路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苦声哀求道:“师兄,求你念在昔日情分,救救情妹,救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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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他几欲落泪,双手的血沾在萧珩白衣上, 悲切道:“师兄, 就算你不念前事旧情,你也应该看在师父的份上, 难道你今天要冷眼旁观, 看他们将我们一一诛杀于此吗?”
然而萧珩只看他一眼,面色微白, 眼里有难过,却维持方才的姿势, 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转头去看杨挽情, 杨挽情已经痛倒在地,却从喉中挤出一句话, “不要求他, 他不会救我们的。”
殷逍正绝望之时,忽然一道扇子从空中飞旋而下,扇子立时将女子的琴劈成两半,琴音戛然而止。
殷逍看去, 惊喜道:“卫兄。”眼见得救, 他忙爬过去欲抚起杨挽情,杨挽情见着他腿上的伤, 嘴唇颤动, 泪如泉涌, 殷逍把她抱入怀中低声安慰。
卫嘉年率人从墙头一跃而下, 女子琴断, 怒目圆睁,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就朝卫嘉年挥臂削喉,卫嘉年侧身一让,踢起地上的扇子,扇子回落至手中,并拢如匕,几步走到女子身后,不给她半点反应机会,内劲注入扇中,一击打在脊椎骨,将其重伤。
数十名精锐弟子加入战中局势大有好转,柳信言剑身已绽开丝丝裂痕,脚下步伐稍乱,在岳甯掌下渐露败象,岳甯看准时机旋身而起,朝柳信言就是凌空一掌。
便在此时一张木桌横身飞来,正好挡下岳甯这一掌之威,只听轰然一声,厚重的木桌刹那碎成片飞裂四方,几名弟子因躲避不及,皮肉分离。
卫嘉年一惊,不敢大意,同另外两名天鹤门弟子迎面而上,卫嘉年这才看清岳甯的模样,果真是醉香楼那名女子。岳甯挑眉一笑,显然是认出了他。他们三人再加柳信言把岳甯困于中间,大有围剿之势。
萧珩方才便在凝神观察岳甯和柳信言的一举一动,眼见他们围攻岳甯,立时抽出秋华剑攻上去。
九华天鉴虽只学至第四重,可这功法本非凡品,萧珩于武道天资绝佳,其中招式只需一遍就记在心头,再使几遍就得心应手,融会贯通,对付他们三人绝不在话下。
卫嘉年频频回头察看柳信言处境,转而怒道:“你知不知道再缠着我们,柳掌门今日必死无疑。”
对方的剑一顿,却又如常落下。他没想到萧珩真会如此狠心,在建康听说他残杀同门时还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像萧珩那样的人会为儿女情长投奔魔教。他当时还以为传闻有误,其中另有隐情,如今看来这人真是为情入魔了。
卫嘉年朝他看去,却发现面前的白衣人早已不似方才镇定,眼中氤氲水光,可他下手更狠,每一下都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是在逼自己斩断寸寸前尘。
柳信言这次狡诈很多,只要岳甯稍一进步就马上躲开,不给她接触的机会。不过那又如何,不运转焚海奇经,她还有无形剑意。
柳信言快,岳甯比他更快,那把剑被极飞,斜插入地时,萧珩立时望去,就被卫嘉年一掌打在胸口之处,口吐鲜血。
长剑架在柳信言脖颈上,剑锋划破肌肤,一丝血渗出,岳甯还未动手,众多流云派弟子已经吓得面无血色,高声喊道:“掌门!”
岳甯问他:“柳信言,你门下弟子都在这里,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尽管说罢。”
柳信言负手而立,哪怕此时剑在要害,也面无惧色,他道:“我知道今天逃不过死劫,只望你取了我这条命,能放其余人等一条生路。”
“好,反正他们也成不了气候。”
柳信言又道:“流云派弟子听命,从今天起,掌门之位由殷逍接任,任何人等不得违令。”
流云派弟子齐齐跪下,无一人言语。
柳信言又对殷逍交代道:“逍儿,你性格稳重有分寸,流云派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他的声音微涩,“还有,师父也知你和挽情的事,只是师父等不到那一日了,你需要记住,挽情性子急,要好好管住她,不要让她再闯祸了……”他忽然落泪,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对岳甯道:“你动手吧。”
萧珩此时正一步步走来,岳甯也在看他,她看见萧珩眼中的泪光,有片刻的动摇竟让她萌生出一个微弱的想法,只要他求她,她也许会放柳信言一条生路,可这个想法只存在片刻就消散。
萧珩跪倒在柳信言身前长跪不起,他的身子在颤动,似在无声的哽咽,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唤:“师父……”
柳信言从始至终未看萧珩一眼,任由他的呼唤,也任由流云派弟子在身后哭号嘶喊,他对岳甯重复道:“动手吧。”
长剑挥下,血溅三尺,溅进萧珩的眼睛里,他的世界染上血色,他揉了揉眼睛,耳边是所有人的尖叫哭喊声,师父的头滚在地上,他的触上师父还有余温的头,指尖微微瑟缩,随后他被人推倒在地,杨挽情正挡在师父面前,哭着让他滚开。
其余人上前围住柳信言,捡起柳信言的尸身。
萧珩从人群中爬进去,想再看师父一眼,他如愿的又看到师父,他终于抽泣出声,他用袖子挡住脸,身子在颤抖。
杨挽情在骂他假惺惺,装模作样,所有人恨怨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刺过来。
岳甯看着心有点疼,却不敢上前一步,方才是她亲手杀了他的师父,此时,他应当在怨她,她不该过去。
殷逍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袱,里面裹着一把剑,卫嘉年受他所托,把那柄剑送至萧珩面前,目光复杂:“这是殷掌门托我转交给你,他还说,‘那日他把翠微剑落在金蚕派,师父便一直保管着,本来想要今天亲手转交给你,现在物归原主,从此以后情缘已尽,望好自为之’。”
萧珩心里一怔,随后抱着那把剑痛哭得泣不成声。
紧闭的大门打开,岳甯轻道:“放他们走。”
柳信言的尸身被带走后,地上只有一滩渗进地里的血迹。
岳甯不知道萧珩哭了多久,他嗓子像是撕裂一样难听,她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跪倒在血泊前,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萧珩……”
“你别哭了。”
“你恨我吗?”
他的声音渐小,直至低不可闻,他抹掉脸上的泪水,睁着哭红的眼看岳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怎么会恨你。”
岳甯在他面前蹲下,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道:“哭吧……”刹那怀中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而发,她紧紧拥着他,像从前他对她做的一样,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