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春寒料峭, 乍暖还寒之时, 春雨淅淅沥沥, 连月亮也见不着,蹇鸿舟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雨水顺着屋檐滴落阶前,冰凉的雨水时不时溅在脸上,冷得他轻轻打颤,他却不愿坐进屋里,只隔雨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峦,望着寂寥的雨夜,陡然愁意渐浓。
爹娘离他而去,岳甯也不要他了。
他抹去脸上冰凉的雨水,嗤笑一声,径直在院子中央潮湿的地上躺下,灰蒙蒙的天空就在遥远的上方,他睁着眼看斜雨飘落。
不知躺了多久,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他门口,随即门被人叩响三声,伴随着女子低声的呼喊,“蹇公子,蹇公子。”
蹇鸿舟顿时一怔,深夜怎么会有女子寻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警惕的只开半扇门,就见一个女子打着纸伞,他认出这是岳甯的贴身侍女,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他随意的抹一把脸,却没请她进来,“你来做甚?”
沉碧看他仿佛水缸里出来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道:“蹇公子怎么不打伞,我家堂主若是见到,指不定会多心疼。”
蹇鸿舟听了这话,泛白的指节陷入门板里,背过身道:“她心疼?她现在和萧珩不知在哪里风流快活,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她哪里还会想起我。”
沉碧上前一步道:“蹇公子,我今天正是为此事前来。堂主虽然要和萧公子成亲,可今日她谈起你时,心里分明是有你的,她为了萧公子着想,才逼不得已冷落你罢。”
“她今天谈起我?”蹇鸿舟登时转身,急切道:“她说了什么?”
沉碧笑道:“蹇公子这么关心她,为何不亲自找她问一问呢?”
蹇鸿舟垂眸,丧气道:“她不愿见我。”
沉碧道:“请蹇公子现在和我走一趟。”
蹇鸿舟明了她的意思,黯淡的双眸霎时多了神采,“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沉碧点头。
蹇鸿舟欣喜若狂,立时就要和沉碧动身,走至一半似想起什么,又冲回房里取斗笠戴在头上。
沉碧却迟疑道:“可你这样去……”
蹇鸿舟随便拧一把衣服上的水,连声催促道:“走吧。”
岳甯正替佩剑换上新的剑穗,却听院子外除了沉碧的脚步声,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她兀自摆动着剑穗,没多心道:“沉碧,你带谁来了?”
门嘎吱一声推开,一个湿淋淋的人走进房里。灯光下的岳甯眉目如画,柔顺的乌发披散在肩上,那张动人的脸愈加柔和。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岳甯不悦抬头,却看见蹇鸿舟站在门口,冷道:“怎么是你?”
她这样冷淡疏离注视着他,蹇鸿舟憋着心里的不舒坦,问她:“不是你寻我来的吗?”
岳甯顿时了然,准是沉碧自作主张,她心中有气,却又知沉碧是为了她,便放下手中的剑穗道:“没什么事了,你走罢。”
蹇鸿舟却觉得岳甯把他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他气红了眼,僵在原地问:“你真决意要和萧珩成亲?”
“对。”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立时让他心一沉,胸口说不出的钝痛难耐,他攥紧双拳,气得把心底话一连串质问出来:“你来找我就是要说这些的吗?你既然要和萧珩成亲,又做甚在洛阳要来找我?你不找我,我就当作不认识你,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路,可你既然找我,现在又一脚踹开我。岳甯,我就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还是,你只是在玩我。”
他侧过头去,望着沉沉夜幕,心里愈发苦闷,话语里的委屈心酸几乎要溢出。
岳甯久久回答不上来,她盯着蹇鸿舟的影子,还有从他身上滴落的雨水,轻道:“你身上太湿了,擦擦吧。”
蹇鸿舟却再也受不住她忽冷忽热的态度了,蓦的扔掉斗笠,几步走到她身前,在岳甯以为他要做出逾越的举动时,却在她面前屈膝跪下,目中含泪道:“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蹇鸿舟从来不是这么容易示弱的人,岳甯注视那双含泪看着她的眼睛,心一软,微微闭了闭眼,轻轻的点了头。
蹇鸿舟抹掉眼里的泪水,湿冷的手握上岳甯,“你终于承认了。”
岳甯心里忽然一松,像是终于卸下一个包袱,她微微一笑,拿起一方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绝对算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些粗鲁的动作却让蹇鸿舟心里一颤。
他揽住岳甯的腰,头小心翼翼枕在她双腿上,心神皆沉醉在她的幽香上,他竟然生起平时从没想过的念头,哪怕她真的要嫁给萧珩,成为一个有夫之妇,他也可以……努力不去计较。
感觉到一双手正抚着他,他的身体好像也不冷了,他半阖着眼,眼前是橘黄的烛光,自爹娘去世后,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安心过。其实他没想过,在庐州惊鸿一瞥的女子到现在会与自己情投意合,世事果真难以预料,那时她还和萧珩共乘一骑,转眼她便在自己身旁,那双手还贴在肩上。
岳甯注视着枕在双腿上的男子,褪去了倔强和高傲,在她面前露出最柔软的一面,她目光柔和下来,久到她以为蹇鸿舟睡着了,他闭着眼低声道:“我想念萧珩还在闭关的日子,那时候你教我功夫,我教你音律,没有旁人打扰,日子过得真快活。”
“你总是嫌我笨,嫌我蠢,初时我听着还生气难过,总觉得你看不上我,可之后,你一日不骂我,我心底就一日不舒坦,我喜欢看你骂我时的样子,总觉得和平常冰冷的模样,是有点不同的。”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萧珩一辈子不出关就好,你就可以一辈子陪着我啦。”
蹇鸿舟仰起那张英俊的脸凝视岳甯,“你心里不止我一人,我不怪你,感情亦有先来后到,纵然我心有不甘,也是萧珩先遇见你。可你以后要记住,不要因为他不理我。”
岳甯嘴硬道:“我什么时候因为他不理你了?”
蹇鸿舟冷笑一声,把今天被萧珩所伤的手给岳甯看,他身上满是伤痕,今天萧珩这一道,不过是又多一道疤而已,他自己不介意,却想让岳甯心疼,“别看萧珩在你面前温柔体贴,我根本不怀疑,若他有机会,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并且你一定不会知道。”
岳甯听不得他这样污蔑萧珩,拧眉道:“你乱说什么?萧珩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她认识萧珩两世,便是他再拈酸吃醋也是有分寸,从没伤过她其他枕边人,只除那次怒极想伤莫云中之外。
蹇鸿舟见岳甯果真不信他,冷道:“那次训练场上的,你也真信是意外?”
岳甯道:“那是他刚出关,没有掌握好力道,你不要想太多,他没你想得坏,”她目光微冷,警告道:“莫要仗着我的喜爱就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你要清楚一点,以后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最好给我安分守己。”
蹇鸿舟瞪着骤然翻脸的岳甯,心中一堵,一口气没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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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以后玩具车都不能开了
第三十七章
二人互相袒露心迹,本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可蹇鸿舟见她在萧珩一事上半点不让, 而自己并非有意挑拨,只是将心头诸多猜想说出来就得岳甯一番重话, 委屈之下醋涌心头, 声音渐冷道:“那你就护着他好了。”说罢捡起斗笠就要走。
岳甯却在他身后道:“你要去哪儿,回来。”
蹇鸿舟停下脚步, 转头去看岳甯的神色,但见她面无焦急, 神色淡淡, 仿佛笃定自己不会走似的,他心里更生气, “你要我回来就回来?”
岳甯面色一下沉下来, 看着他不说话,蹇鸿舟心一慌,怕她真的生气,脚不自觉就朝她迈去。
“你生气了。”岳甯拍拍身旁的位置, 示意他坐下。
蹇鸿舟看似不情不愿的坐下, 也不看她一眼,伸手就去扯她佩剑上新换的剑穗, 剑穗下下悬着一个白玉珠子, 珠玉光华, 亮如珍珠, 拿在手上小巧玲珑, 煞是可爱。
他力道太大,岳甯捉住他的手瞪他:“手怎么这么多?我刚换上的。”
蹇鸿舟冷哼一声,目光却盯着岳甯覆着自己的那只手,那只手并未收回,指尖在他掌心上微微一划,有点痒,他心中猛然一动,抬头去看岳甯,那双美目在灯下柔美多情,犹若春水,他面上腾的一热,视线怎么也挪不开了,身子止不住向她靠近。
岳甯明知故问道:“蹇鸿舟,你为何要离我这么近?”
蹇鸿舟恍然回神,登时有点不知所措,别过脸刻意恶声恶气道:“我离你那么近怎么了?”
岳甯脆声笑道:“我好看吗?”
此刻只有雨拍打屋檐的声音,屋里灯影朦胧,影影绰绰,蹇鸿舟闻言耳际一热,想起她的盈盈双目和方才那多情的眼神,他心跳忽然加速,期期艾艾道:“也、还成吧。”
他从不去注意姑娘的长相,却可以确信,岳甯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到如今只要念起她的名字来情就不能自抑。
岳甯手搭上他的肩,她仰起脸来,垂落的几缕发丝轻轻柔柔拂过他脸颊,柔软的双唇在他颊上落下,不作多留,她笑意盈盈凝望过来,蹇鸿舟呼吸不稳,四目相对,鼻息渐近,他垂首在她脸颊上轻触一下,岳甯温热的指尖在他双唇上摩挲,蹇鸿舟直直看着她的脸,拿下她的手,立时亲了上去。
黑夜沉沉,万籁俱寂,饮翠居的灯还还亮着,萧珩正在床上盘腿练功,然心底雀跃欣喜未有停息,加之时不时就想起岳甯,他无法全神贯注,索性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片刻后点起书案前的烛火。
墨意之前在塌上睡着,他浅眠,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见萧珩坐在书案前,忍不住劝道:“夜深了,公子还是早点歇息吧。”
萧珩道:“我吵醒你了?你回屋去睡吧。”
墨意摇头,起身在书案前为他多加一盏烛火,萧公子只眉眼含笑盯着书案,他往书案瞥一眼,那里空空如也,萧公子作甚看得这么入神呢,他思索片刻,也许又是想起堂主春心荡漾了吧。
萧珩一想到婚期将近便心绪澎湃,坐立难安。他探身往窗外看去,仿佛真能在漆黑一片的窗外望见心上人似的。
墨意道:“公子别看了,堂主没住在那边,你就是看也没用。”
萧珩不好意思一笑,想静下心,却忽然想起那日在外头听到的话,他犹豫一会,还是问出来:“墨意,我是不是配不上她。”
墨意一怔,道:“萧公子哪里的话,你和堂主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可是哪个嘴碎的狗奴才让萧公子生了这些心思,你告诉我,我禀报堂主就把他们从奉月教打发了去。”
萧珩神色微有失落,却摇头笑道:“不必如此,他们所说的确不假,论钱财,权势,武功,我平平无奇,没有哪一样配得上她,也没有哪一样是拿的出手的,我只是担心有一日她会厌弃我。”
墨意不知如何回话,却想一半对,一半也不对,萧公子武功是比不上堂主,可若要放在江湖上,同辈之中无一是他敌手,他又天资聪慧,未来前途不可估量,论相貌身量,萧公子又百里挑一,极其出彩,也不知为何要妄自菲薄,说自己平平无奇,那不如他的天下人岂不是全都不堪入目了?
墨意欲言又止,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道:“萧公子和堂主大婚在即,想那么多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依我看,萧公子还是担心担心近在眼前的洞房之事罢。”
萧珩面上一热,诸多愁绪一扫而空,他咳一声,轻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为了掩饰尴尬,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佯装看书,却没想到这本书里尽是写不尽的儿女情长,道不完的相思浓愁,唯有“情”之一字长念于心,久挂心头。萧珩从没看过这类话本,本只是随意翻一翻,如今自己身在其中,却不小心看入神了去,他在其中一页停下,神色认真,半晌他抬头问道:“墨意,你可会涂抹胭脂水粉?”
墨意面色古怪,奇道:“公子,墨意是个男儿身,做甚要涂这些?”
萧珩解释道:“这话本里头讲的是一对历经千险的男女终成眷侣的故事,我方才看到,那男子会为他夫人挽发上妆,”他一顿,那股羞涩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我……我也想为阿甯描眉点唇……”
墨意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是想效仿书里头的法子与堂主恩爱,便道:“明日我为公子寻些胭脂黛粉过来,再向其他侍女讨来用法。”
萧珩再看手中的话本,只觉往常从来不看的话本竟有这么多用处,他细细的把一本书翻完,放下书时百转柔情在心中起起伏伏,难以平息。呆坐良久后换上衣裳,窗外斜雨如织,他取一顶斗笠戴上,便向竹林走去。
雨夜外边黑不见指,去到时那座坟矗立雨中,上次只烧了一半的纸钱被雨水浸湿,黝黑的竹林里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雨水从茂密的竹叶间隙滴落,碑上水珠不断,又没入地板,萧珩对着墓碑轻声道:“师父,我知道师父不愿意见徒儿,可徒儿满腔喜悦无人可说,只好来这里打扰师父了。”他抹掉碑上的水珠,“徒儿今日来是想告诉师父,徒儿要成亲了,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徒儿终于能得偿所愿,我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唯一抱憾的是,师父永远都来不了了,但求师父不要恨阿甯,只要恨我就好,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执意要和她一起,与她无关。”
他在碑前待了很久,一整夜的雨直至晨光熹微方才停下,萧珩抬头看见林间盘旋几只鸟儿落在枝头上相鸣,露水沾在叶上摇摇欲坠,泥土混着雨水的味道在鼻尖徘徊,他喜悦中的几分惆怅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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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岳甯这几天又在忙,有时和他待没多久就得去批教务。萧珩心疼岳甯, 且想她想得紧, 今天早起就去灶房做绿豆糕,他把泡了一晚上的绿豆淘洗干净, 放入锅里蒸一遍压成泥, 再把绿豆泥放入糕点范模里按压成型,他记着岳甯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 因此刻意放少一勺糖,趁着糕点还热腾腾就去送给岳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