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一慌,顿觉凄入肝脾,他吞声忍泪道:“阿甯,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杀莫云中,你不要走,我们已是夫妻,我们已是夫妻了……”
岳甯火意正盛,又觉他欲以夫妻要挟自己,猛力把他推开,萧珩毫无防备重重撞在墙上,捂着胸口低咳,他却又上前哀求道:“阿甯,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原谅你?”岳甯冷笑,她目光落至他腰间的玉佩上,径直伸手拽下玉佩,萧珩立时一惊,她在萧珩惊恐的眼中重重朝下一抛,那枚玉佩登时碎的四分五裂。
萧珩怔怔看着碎玉,心里好像有什么轰然倒塌,他缓缓蹲下伸手去捡,浑身颤抖不止,他把碎玉拼好,然而碎玉难全,瑕疵遍布,任他如何也没能恢复如初。
萧珩忍不住痛哭出声,他压住喉间的哭声,撑着身子起来想去挽留岳甯,却发现岳甯已经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阿甯不要他了。
他,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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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岳甯连夜启程赶回洛阳, 他们两人同去扬州, 现在只有一人回来。教中无人敢问, 她沉着一张脸命令侍女将她的东西悉数搬出兰汀院,偌大的卧房转瞬空落冷清, 岳甯没再看一眼,掩上房门转身离去。
她搬回原先住的院子,冷声命令道:“以后不可让萧珩入门一步。”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 低声应道:“是。”
岳甯没想过他会这么不择手段,那双如清泉澄澈的眸子下, 到底还瞒了她多少事。
她怒火难平,不愿再想他的事, 一回来就去处理积攒半月的教务。她低头专心致志批写折子,沉碧端着一碗粥放置桌上, 迟迟不退。
岳甯没理她,提笔写下最后一笔,放下笔墨看她, 沉碧面有踌躇道:“教主,萧公子刚回来, 现在已在殿前候着。我说了教主正忙, 可他不愿离去, 说是要等你出来。”
岳甯端起粥喝半口, 瞧一眼黑沉沉的天色, 不咸不淡道:“那就让他候着。”
岳甯眸里余怒未消, 沉碧不敢再惹怒她, 垂首退下。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极快,天如浓墨黑沉,闷雷在云层翻滚,天际骤亮,轰鸣巨响仿如劈在山头。空中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急雨吹的树木东摇西晃。
岳甯恍若未闻,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书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雨还在下,岳甯招来沉碧,等了片刻才问,“他还在外面?”
沉碧道:“是,沉碧瞧萧公子全身都湿了,要不要拿把伞给他?”
他在和自己玩苦肉计?她心里最后一点怜悯消失殆尽,岳甯冷道:“不许拿伞给他,他爱站多久就站多久。”
沉碧出去守在门口,雨无穷无尽的下着,站在雨帘里的人浑身湿透,存着希冀的目光依旧紧盯门扉,他已经几日没进食,狂风急雨拍打在身上,他的身子有点抖。
沉碧有些看不下去,拿起伞走到他身旁,低声劝道:“萧公子,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教主在气头上是不会见你的,你又何苦这么不爱惜自己?不如等教主气消了你再来。”
萧珩摇头,岳甯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等她气消了,感情也淡了,届时哪会再正视自己一眼?
想起那天她摔碎的玉佩,萧珩心揪的疼,他在回洛阳的路上便一直在想,如果…如果他说,他愿意让莫云中陪在她身侧,阿甯会不会原谅他?
光是想想他就胸口一酸,强烈的嫉妒和痛苦一寸寸腐蚀,难受的喘不上气。
萧珩足足等了四个时辰,浑身透骨的凉意,殿里已燃起烛火,那扇门终于打开,他心心念念的人从里头出来,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萧珩想上前去,可他站了太久,双腿僵硬无知觉,他一下跌倒在地,手撑着地踉跄起身,焦急的跟在岳甯身后,急声喊她的名字,岳甯越走越快,不曾回头,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彼时他不知,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岳甯的背影。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总有一天阿甯一定会消气,一定会原谅自己。他颤抖着手取出怀里用帕子包着的碎玉,将其贴在温热的胸膛上,仿佛还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屋檐覆上银白霜雪,侍女拿着扫帚扫去院前积雪。
寒风从袖内钻来,冷的刺骨。
岳甯掀开被子,换上一件宝蓝衫裙,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梳发。铜镜里的少女正在出神,良久她放下梳子,穿上靴子推门出去。
树上的薄雪从枯枝抖落,岳甯掸去肩上的雪,拿起剑和沉碧慢悠悠走到训教场。今年入门弟子比去年增一倍,盖因外头动荡不安,有不少无家可归之人拜入门派。
沉碧跟在她两步后:“教主,今天萧公子又送来几样点心,你不愿碰,我照旧打发他走了。”
走在前面的人没什么反应,甚至挽了一个剑花,沉碧又道:“沉碧观他这几日脸色更差,墨意也说,他抱恙在身,本不该每日冒着风雪过来。”
岳甯陡然停下脚步,冷眼看她:“沉碧,你究竟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沉碧闻言叹道:“教主,沉碧从小与你一起长大,自然是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你也知道,萧公子自那天雨后大病一场,卧床很久,前段时间刚有起色。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当时也该去看他一回,墨意说,他当时一直念着教主的名字,最近也不知为何,他身体每况日下。教主,你当真不愿再理会他吗?”
岳甯蹙眉道:“我那时已派张全策过去帮他调理身子,怎么会愈来愈差?”她的手不安握紧剑,却道:“那就再叫张全策过去,总会好,他是习武之人,身子哪有这么娇弱?”
“……是。”她是看着萧公子眼里的光一日日黯淡,看着他从落寞到心如死灰,她心里如何不惋惜,教主和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教主既不愿,她说再多也无用,也随她去了。
岳甯抬头望天幕飘下的小雪,心里念着沉碧那一番话,颇有些不是滋味。
兰汀院的池塘已覆上薄冰,冷风萧瑟,小窗吱呀响着。卧房里点着暖炉,温热的驱散风雪冷意。
萧珩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听墨意说岳甯今日去训练场,又大发脾气打了一名弟子,还扬言要把他赶出师门时,他闻言忍不住低笑,笑容在苍白消瘦的面容上极为灿烂,笑着笑着喉间一阵痒意,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
墨意忧心忡忡的看他,待他停下,墨意顿了顿,轻声道:“萧公子,既然教主不愿吃你做的早膳,你就不要再做了。你的身子这么差,冰天雪地忙活这么久送过去,图什么?”
萧珩病容添上哀思,笑意淡去,双眸黯淡,“也许,有一天阿甯会吃呢?哪怕吃一口也好……至少,她不会忘了我。”
可她一口没吃,他已经整整四个月没见过阿甯了。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重生一次,他还是被她丢掉。
萧珩眼里酸酸胀胀,他起身要独自一人去外头透气,墨意拿起一件斗篷给他披上,他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那处冰冷寒霜中万紫千红的地方。
他和岳甯种下的紫荆树已开花了,满丛紫色点缀枝头,淡紫的花簌簌落在雪上。他一人看枝头极艳的花,唇边笑容染上心中的满潮涩意。他胸口一窒,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咳出来,他弯下腰,一口鲜红的血从喉间咳出,刺目的红落在白雪上。
萧珩抹去唇边的血迹,用雪覆盖红色,他在树下站了很久,回屋时桌上放着一碗药,他看着药碗,目中无一丝光亮,半晌,他拿起药浇在花盆中,褐色的药汁尽数没入土中。
除夕那天,萧珩卯时起来做了丰盛的团年饭,中午送过去时照旧被挡在门口,他似乎早已习惯,目光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他提着沉沉的食盒踩在雪中,本该撕心裂肺的心平静如水。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墨意担忧的眼神里取出那几叠菜,萧珩笑道:“吃吧,今天只有我们过除夕。”
萧公子今天食量真好,居然吃下一碗白饭,是不是再过段时间他的身体就能完全康复了。墨意由衷的高兴,同他一起坐下,夹起一箸菜放入口中。
晚上天空烟花绚丽,仿如镌刻在天边。萧珩和墨意坐在回廊上,长廊下的红灯笼很喜庆,暖光照亮萧珩的脸,他拿起一杯酒轻抿一口,对墨意道:“墨意,明天你就走吧。”
墨意一怔,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话,萧珩却看着他,重复一遍方才的花,墨意惊道:“我做错什么了吗?作甚要赶走我?”
萧珩摇头,抬头望夜空寥寥几颗星子:“你没错,只是我要离开这里,不会回来了。”
“你要去哪里?”
“云游四方。”
墨意闻言一松,念着萧珩的身子,忧心道:“你的身子未好,寒冬腊月的哪能捱住?”
萧珩咽下喉头的腥甜,饮着杯中的酒道:“我喝了那么多药,身子早就好的差不多,再说我从小习武,身体强健,你担心过多了。”
墨意观他的脸色,确实不如之前苍白,也不再咳嗽,他道:“你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不去和教主辞别……”他停了话,教主根本不与他见面,萧公子又要怎么辞别?他偷偷看萧珩眼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他继续道:“你已叛出师门,往后又要去哪里?”
萧珩浅笑道:“天涯何处不是家?”
墨意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在萧珩脸上看出这样的洒脱,仿佛他是真的放下前尘旧事,他心生不舍,却不也想萧珩留在这里郁郁寡欢,他不再劝,为两人倒满酒,朗声道:“萧珩,这杯我敬你。”
墨意不再称他为萧公子,他心里早就把萧珩当作亲友,饮尽这杯酒,盼以后旧友能再相见。
萧珩一口饮尽,辛辣的酒顺着喉咙爬下,他又倒满一杯酒,一坛酒很快见底,往常不胜酒力的人此刻愈发清醒,墨意醉倒在地上,他怔怔的看着夜空到天明。
早上墨意收拾好包袱离开这里,萧珩坐在书案前,凝神望着窗外,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有几日未停了。
他提笔写下一封信,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将信笺叠好放在案上,取下随身佩戴的秋华剑,不舍的抚摸着剑鞘,又一同放在书案上,转身拿起翠微剑,再环顾一眼兰汀院,尤其是开的盛丽的紫荆花,纵然有再多不舍怀念,他毅然走入茫茫雪海中。
他提着剑走得极慢,白衣几乎要没入雪色里。岳甯站在高处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心里有几分失落,更多的却是释怀。
沉碧道:“教主……”
岳甯望着翩然白衣,仿佛又看见年少时的白衣剑客,她唇边泛起温柔的笑:“就让他走吧。”
他被囚在这里,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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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明天结局啦~
hehehe
第五十三章 心还在,人去了
三载春秋稍纵即逝,洛阳城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酒楼里琴声幽韵,一曲碣石调幽兰素雅旷远。
岳甯宴请各位长老堂主来此痛饮一场, 此刻几人都酩酊大醉, 岳甯神色尚算清明,只是走路有些摇晃, 她拿起一坛酒还要再喝。琴音忽断,珠帘后的抚琴男子起身朝她走来, 从她手里夺下那坛酒,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还要喝多少?”
岳甯哼笑几声, 睨他一眼, 揽着他坐下,倒一杯酒递到他唇边, “你也喝。”
张济桥拿起酒杯往地上一泼, 不由分说就扶她起来, 岳甯在他怀里被拖着走,推开他不悦道:“你做甚?”
他停下脚步, 平静的眉宇染上怒意, 他冷声道:“岳甯, 你只当我是你的露水情缘是不是?”
岳甯闻言沉下脸道:“那晚我喝醉了, 说好当无事发生, 你做甚还要缠着我?我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那晚她喝得头昏昏沉沉,只知道有个人长得有些像萧珩,她不知怎的就走过去抱住他,他惊愕万分,在她怀里挣扎,岳甯不顾他的挣扎就把人带回房里,之后的事水到渠成。
醒来时身边空了,她对昨晚之事还有零碎片段,岳甯知道他只不过是个酒楼卖艺的,没当一回事,留下足够的银两就走了,偏偏这人又对她苦苦纠缠。
张济桥双手拢住她的肩,秀雅的眼凝视她,他温柔的神色叫岳甯微有眩晕:“我想陪在你身边。你若不喜欢我卖艺,我就离开酒楼,从此陪你踏足江湖。”
自萧珩走后,她身边空了三年,也寂寞三年,张济桥是她唯一的男人。也许是她心里本有一处空荡,眼前的男人认真注视她,她嘴唇动了动,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的,岳甯道:“好。”
张济桥应了他的话,背着琴再未入酒楼一步。他随她搬入奉月教中,岳甯替他修新的住所,他常常在岳甯房里留宿,所有人都知道,张济桥是她的枕边人。
那所兰汀院清清冷冷空了三年,里面依旧是院子主人离去的模样。
岳甯得闲,张济桥陪她从洛阳走到临安。那天临安初雨,整座城池烟雨朦胧,小路旁有卖酒女撑着伞在低声唱姑苏小调,吴侬软语越过雨帘悠悠入耳,岳甯心中一动,骑马过去,隔着帷帽目视女子,“这是什么酒?”
卖酒女道:“这是新酿的桃花酒。”
“给我一坛。”
岳甯从她手里接过桃花酒,还未开封就能闻到清甜的花香,她恍然想起姑苏流云山下的桃林。柔声道:“你是姑苏人?”
女子清笑点头道:“故乡姑苏。”
岳甯骑马回到张济桥身侧,两人缓缓行入临安。岳甯高坐马背,怀里揣着一坛酒。思绪渐渐飘荡到姑苏,也飘到那人身上,这三年多,萧珩说要云游四方,他是不是已走过江南的秀丽烟雨,走过塞外的茫茫草原,然后回到他的故乡姑苏,寻一处清幽之地隐居山林。
心中某处在跳动,岳甯忽然想去姑苏看看,她揪紧缰绳,道:“我们去姑苏。”
张济桥视线移到桃花酒上,隔着薄纱看岳甯,他似乎猜到岳甯心中所想,倒未流露出嫉妒,低声问:“萧珩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