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安归洞悉别苑中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知晓她从毗伽口中得知了真凶才新婚,因此才会在偏院中状似无意地提醒她,骨咄便是那个新婚不久的匈奴人。
  在那之后,他果真也将暗杀真凶后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亲手交到了她手中。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费尽心思地筹谋一切,不仅保全了她的性命,还予她机会亲手报仇雪恨。将这几乎不可能之事变成了现实。
  燕檀抬头看向安归、他仍略有不安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于是她问道:“你一定要扮作这副模样,等下才能从这里安然无恙地离开么?”
  安归听懂了她言下所指,勾了勾唇角:“当然不是。”
  说罢,他抬起手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而年轻的脸。
  而后燕檀听到他身上的关节传来细微的咔哒声,整个人舒展开来,重新又变回那个身材颀长健美的异族青年。
  她叹为观止,拉了拉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安归垂下眼睑,情绪有些低沉地问道,“还有多怨我?”
  他没有问她是否还怨恨他,而是问她还有多怨,想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根本未能奢求被全然原谅。
  这番模样像是个囊中羞涩的小孩子,问店家想要买到他想要的糖,还需要他凑多少钱币才够。
  燕檀笑眯眯地说道:“大概还有一点怨。不过,也不必在现在解决。你这次来找我,想必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眼前俊美的青年转过身来看她,对方身高上的优势令燕檀有一种自己被禁锢在了他和榻上案桌之间的错觉。
  安归问:“你想要报的仇,都报完了吗?”
  燕檀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骨咄死了,我报完了。”
  “我却没有。”
  燕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骨咄不过是一把刀。”安归低垂眼睫,碧眸潋滟,将她全然映在其中,温柔又狠厉,“真正用举起刀害死赵国使团、害得你落到如此下场的,是他背后整个匈奴。”
  “我的小公主亲手杀死了他,已经很勇敢了,但我却还不够。”
  “我要让整个匈奴都付出代价。”
 
 
第三十三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燕檀扶着萨耶的手走下马车, 拾长阶而上,见到中宫四处挂满经幡,一列又一列僧人围坐在灵柩前, 低下头口中喃喃。诵经声飘荡在整个宫殿上空。
  元孟一袭素衣立于殿前,周围不见其他侍者。燕檀独自走上前去, 见他愣愣地盯着灵柩, 神情悲喜难辨。
  在她的印象中, 元孟似乎总是游刃有余、温文从容的,他能露出这副神情实属罕见。回想起老国王那夜曾说的话, 燕檀竟一时分辨不出他这副神情是真是假。
  即便是三日盛宴也未能挽留老国王的生命。两个时辰前,楼兰的老国王, 那位曾声名赫赫、雄踞西域的霸主崩逝在中宫。
  “父王生前并不信佛。”元孟低低地开口道, “他一生从未信奉过任何神明,但却留下遗愿, 希望百年之后依据佛家之礼下葬。我知道, 是因为……”
  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燕檀知道他想说什么。是因为安归的母妃缇塔王妃生前笃信佛教。
  别苑废弃的佛像、安归所居住的西宫中和别苑中无数的菩提树和娑罗树, 都是那位王妃留下的。
  “我母后生前像个笑话,空有王后之名, 却既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爱, 也没有他人的尊重和敬畏, 因此心怀怨怼郁郁而终。”大概是有感而发,元孟今日的话格外多,“我更是个笑话。那个女人死后, 她的儿子活了下来。我母后尚且坐得稳王后的位子,但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个妃妾所生的儿子取代了地位。”
  燕檀张口欲言,却又沉默了下来。
  元孟轻笑一声, 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燕檀:“不过我终于熬到了这一天,父王死了,安归手中也还没有可以与我抗衡的力量。十个时辰后,待诵经结束,我便在百姓面前继承王位,并宣布娶你做我的王后。”
  他微微俯下身来,凑近她,信誓旦旦道:“我不会同我的父王一样,我不会辜负你。毗伽会被我处死,你永远是最尊贵、最受君王宠爱的楼兰王后。”
  “为什么?”燕檀忍无可忍,“虽然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是我?”
  在她明显不愿配合的情况下,明明他可以当做华阳公主已经死了,向赵国重新求娶公主和亲。燕茜、燕绯,还有那么多未曾婚配的赵国公主,想必她父皇会同意他的请求。
  除此之外,她也并没有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地方。
  元孟的眼睛弯了起来:“你没有死在匈奴人的刀下,辗转来到楼兰,回到我的身边,你与我这段姻缘难道不是天意么?那日在别苑,你见有刺客,便下意识地挡在了我身前,替我挨下那一刀,分明那时你也是对我有意的。况且——”
  燕檀无语。恰在此时,侍卫长便急匆匆地从二人身后赶来,道是有事禀报,打断了元孟接下来的话。
  元孟颔首应允。侍卫长却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他身边的燕檀。元孟微微一笑:“无妨,你说吧。”
  侍卫长犹豫片刻,语气凝重道:“我们遵从您的命令去抓捕匈奴的毗伽公主,但赶到她的寝殿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殿下,她失踪了。”
  -
  王宫外墙的墙楼之上,燕檀站在元孟身侧,看着脚下伏拜的楼兰平民和百官。
  墙楼有十几丈高,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又一个小点,只有身后司仪的唱诵声她能听得清楚:“国王陛下,您人神共爱、人神共尊、有美名保佑,您令人无穷欢喜,楼兰国臣民永远向您致敬,愿您玉体健康、福泽楼兰……”
  她身旁的元孟褐色眼眸中的神情深不见底。此时中宫里众僧的念佛声仍能隐隐传来,老国王的尸身正由侍女擦洗、再用高僧手抄的经书裹起。而新任国王面带得体又温柔的笑意,在此接受着赞颂和朝拜。
  她在衣袖中暗暗双手交握,视线落在楼兰城井然有序的一列又一列坊市建筑上。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寻常。
  司仪的唱诵结束了,元孟忽而伸出手来握住燕檀的手,将她吓得一个激灵。
  他从身旁侍女的手中接过一封文书,向百姓朗声宣布道:“数月前,我曾向赵国求娶嫡公主,以续赵国与楼兰两国秦晋之好,然为匈奴乱党之故,华阳公主使团不幸葬身大漠。”
  “老天垂怜,令我寻回了尚在人世的华阳公主,得以延续这段为神明所保佑的姻缘。今日我依照父王遗愿继位为王,再次向赵国求娶华阳公主,并得到了赵国皇帝陛下的应允。楼兰子民应铭记,从此以后,她便是我唯一的、深爱的王后。”
  “并且,”他一字一顿道,“为严惩使团遇刺一案的真凶,还赵国与我楼兰公道与正义,我决心——就此对匈奴宣战。”
  燕檀看着那份赵国发来的婚书,悚然一惊,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父皇在出卖她这件事上,真是再来一次也不曾手软。他甚至在裴世矩还未查清真相予以回禀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元孟的求亲。
  她和安归都未曾想到,元孟会在宣布继位的同时宣布与她的婚事,并借此主动向匈奴宣战。如此一来,元孟的势力反倒变成了名正言顺之师,届时引匈奴军队前来攻打他的安归,则会变成乱臣贼子。
  燕檀轻咬下唇,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她必须取得和裴世矩与安归的联系。如今看来,她选择留在这里充当内应、与元孟虚与委蛇,而不是在别苑那日跟安归一起走,倒是明智之举。
  -
  寝殿之内烛光摇曳,白色的帷幔随风轻轻扬起。元孟挥退了上前伺候的侍女,拉过不自在地站在一旁的燕檀的手。
  “我不要她们,你来替我脱外袍。这袍子着实沉重,穿着它今日在墙楼上站了一个时辰,真是不甚舒服。”
  燕檀满脸挣扎之色,但不敢后退,上前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
  “你不必紧张。”元孟温和而愉悦地安抚道,“如今父王刚刚崩逝,我不会做什么。三日后待他灵柩移入佛寺,我便与你大婚。在这之前,我都不会碰你。”
  燕檀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把他的外袍剥下来,放在一旁。
  三日,她还有三日的时间。元孟敢于对匈奴宣战,总会有一番部署。楼兰城里兵力并不多,若只凭那点兵力,元孟断不敢明着开罪匈奴。她若是能知道元孟的计划,再送到安归手上,想必大有助益。
  见燕檀愣神,元孟张口欲要说些什么打破寂静,侍卫长忽然急急步入寝殿,跪在两人面前:“陛下!军中来人急报!”
  元孟皱眉,示意他放人进来,那守城的兵卒一脸慌张之色,跪倒在地,颤声说道:“禀陛下,城北守卫发现,数里之外有匈奴骑兵正朝楼兰城赶来,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大约一个时辰就可兵临城下。而据守城士兵粗略估计,匈奴骑兵有上万之众……”
  -
  时至丑时,楼兰城墙之下点点火把蔓延成一片星海。匈奴人的马打着响鼻,马蹄不耐烦地在地上抛来抛去,竟也连成了一片嘈嘈之声。
  匈奴将领仍在城下叫骂,道是要替遭人暗算的骨咄报仇雪恨,生擒了那在三日盛宴的组织者、匈奴的叛徒元孟。
  城墙上守卫的楼兰士兵战战兢兢。伐罗登上城楼,看到城下整装待发的匈奴大军,转过头来朝守卫士兵微微一笑:“为何不开城门?”
  那士兵“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这……这怎可……”
  “哦,即便是我说话也不管用了吗?”
  士兵转过头去,看到一名金发青年悠然从楼梯登上城楼,向他走来。
  “二殿下!”士兵叩头如捣蒜,“二殿下!您快想想办法,那匈奴人说若是我们再不开城门,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发起攻城——”
  说着,士兵朝安归扑去:“但是楼兰城内的守卫,哪里抵挡得住匈奴上万骑兵——啊!”
  他还未曾触及安归的衣角,便被削去了头颅,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令在场的其余士兵大骇不已。
  始作俑者却及时地闪身躲开,唯有手中那柄雪白的弯刀上落下一缕猩红的血,而后又以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钉在了地上。
  刀尖之下,一只通体紫黑的蝎子挣扎了几下,而后不动了。
  安归将弯刀收回,望向四周面色大骇的士兵,沉声道:“我无意杀戮楼兰子民。元孟心术不正,勾结邪/教异党,妄图将整座楼兰城的百姓变作他的傀儡加以控制。如今这伙南疆秘教就分散藏匿在城中的人群之中,今日我将借匈奴之力,为楼兰清扫这支秘教。”
  “匈奴人唯欲杀元孟而后快,元孟必纠结邪/党抵御。即刻起,凡清白平民即刻从东门退出城外,不参与争斗,即可保全性命。”
  一队西宫侍卫从他身后走出,把守城墙各个角落。
  “众西宫勇士听命,一旦得到我的号令——即刻打开城门,放匈奴骑兵进城。”
 
 
第三十四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燕檀坐在榻上, 瞧着面前案桌上的五色玉杯。
  那是由于阗国进献的五色玉打造成的。这种流光溢彩的玉石实属罕见。不过她记得元孟有条五色玉腰带,便是由一块又一块经过琢磨的五色玉牌串连而成。
  此时回想起来,金雀留给她的那块属于骨咄的碧绿玉牌, 大概也是刺杀当日骨咄身上所佩腰带中的一块。腰带在撕扯挣扎间被金雀扯断,玉牌四下散落。
  一条玉腰带常有十几块玉牌, 骨咄在场面混乱、情势紧急的情况下来不及一一寻回, 这才让那一块被金雀藏起, 落到了燕檀手中。
  不过骨咄已死,这些旁枝末节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
  燕檀的余光暗暗略过外室里同元孟相对而立的那名异族女子,表面上仍将视线凝滞在面前那华美非常的玉杯上, 做出一副好奇又钦佩的表情来。
  隔了几重帷幔, 燕檀仅用余光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依稀感觉她的身姿体态十分婀娜, 穿着也与寻常楼兰人有异, 周身一派优雅镇定又高高在上的气度。
  燕檀想起了那具随使团一起被埋在大漠之中、与自己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尸。
  那日在别苑,安归未能来得及与她细说, 只是提到那具女尸并非如白龙堆传说中那般是经某种自然力量复制活人而来,而是一派苗疆秘教的奸细。
  如今这支秘教就隐匿在楼兰城中。安归离间元孟与匈奴之后, 元孟背弃匈奴, 转而与这支秘教合作, 妄图围杀安归,将政权牢牢控制在手中。
  在百姓面前宣布将娶燕檀做皇后之后的这两日,元孟再也未曾对她隐瞒过与这支秘教的来往。
  他与那名秘教圣女从不用楼兰语对话, 而用粟特语。想必是元孟以为,燕檀一个娇养在中原皇宫的小公主,不可能懂得这门来自于西域更西的国度的语言。
  而就算她侥幸听得懂一些, 也不可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元孟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几乎日日被迫与他形影不离,身旁也只有他的眼线萨耶服侍。
  “安归已经勾结匈奴骑兵万人之众军临城下,明日一早便要攻城。楼兰城中守卫不过数千人,即便奋力抵挡,大约到明日傍晚也坚守不住了。”元孟声音低沉道,“父王崩逝前将兵力分散,驻扎在车师、龟兹、姑墨、精绝、且末、小宛等从属国,我已于日前派人送去消息,但最快的援军也需要几日才能到达。”
  “这不就是陛下与我教合作的意义所在么?”圣女轻笑一声,面纱之上那双蜜色的瞳孔略过狡猾的光,“我教教徒已四散于楼兰城坊市之中,只等陛下一声命令,便可替陛下轻易抵挡住那些有勇无谋的匈奴骑兵。”
  “哦?”元孟斜睨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问道,“可我又怎知那些教徒是否会全然听命于我呢?若是贵教撕毁盟约、见势逃脱,亦或是击退匈奴人后转而反扑我,我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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