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元孟推开寝殿的殿门,将服侍的宫女全部屏退。他走上前来,坐在她的身侧,伸手取了那两杯合卺酒来。
  距离太过靠近,元孟的呼吸扑在燕檀的面上,令她回过神来,发现他似乎是饮了酒,神态微醺。
  元孟兴致很好,燕檀从未在他的脸上见到过这样毫不掩饰的开心的神情。
  “父王死了。安归想要的王位如今是我的,安归想要的你如今也是我的。没有人再能够从我手里抢走任何东西,”他孩子般开心地喃喃道,“一切都会按照我想要的样子发展下去。”
  元孟倾身过来,将燕檀抱在怀中,趴在她肩头说道:“枕枕,你莫要怪我。其实我抢走你,也不单是为了同安归作对。父王厌恶我,母后也不爱我,但你却愿意舍命救我。也许,有了你陪在我身边,我也能尝尝家的滋味。”
  他直起身子来,琥珀色的眼睛光芒流转,将合卺酒塞到燕檀手中:“我听闻中原成亲,要夫妻同饮合卺酒,寓意连为一体,永不分离。枕枕,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燕檀木然地接过酒,在元孟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元孟的眸中闪过满足的神色。他亦将酒饮尽,放在一旁:“与我喝了合卺酒,你就再也无法离开我了。”
  许是被酒味刺激了知觉,燕檀木然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元孟却恍若不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贴在她耳畔低语。
  “枕枕,我可是从未对你说过续昼于我的意义?年幼时,我母后从一名高僧手中得到了它,又辗转送到了我手上。在最绝望的时候,每日只有它的气味安抚我入睡。”
  元孟温柔道:“很温暖的味道,甘草、红茶、檀香。多年之后,命运把创造它的你送到了我的身边,让我有一瞬间以为……我也是被神明眷顾的。”
  他低下头来,眼中是缱绻的神色,吻上怀中少女殷红的唇。
 
 
第三十六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温柔缱绻的触感仿佛仍留在唇上, 燕檀嫁衣之下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元孟双目紧闭,软软地倒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仍维持着昏倒前的模样, 停留在她腰间的裙子系带之上。
  燕檀低下头去,伸手从喜床的被褥下摸出一柄匕首。
  她在合卺酒里下了药。
  燕檀缓缓从鞘中抽出雪白的刀刃, 咬紧嘴唇。
  合卺酒里的药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 她尚未决断, 只是让他暂时昏睡,失去抵抗之力罢了。
  眼下她当真要杀死他吗?
  即便骨咄死了, 可当时使团刺杀到底元孟也曾参与筹谋。燕檀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毫不介怀。况且,他根基不稳时尚且曾在匈奴于赵国之间摇摆, 一旦他日坐稳王位, 恐怕……即便是燕檀和亲,同他的野心比起来也不足为道。
  裴世矩此时应当还在楼兰城附近, 她若是与他取得联系, 成功拥立楼兰王室中的旁支为新王,或许赵国可以借此控制楼兰乃至西域的局面。
  但若是失败, 不仅她和裴世矩必将惨死他乡,还会彻底失去了楼兰这一盟友, 为赵国招来一场灾难。
  还是说, 挟持元孟为质?
  但不杀元孟……他心机深沉, 她担心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燕檀闭了闭眼睛,双手握紧匕首柄,悬于空中, 欲向元孟心口刺去。
  半晌后,她颓然松开双手,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假使她此时杀死元孟, 便再无回头的可能,接下来必须要面对极为复杂而失控的局面。如今赵国尚且毫不知情,她父皇又向来委曲求全,她当真能如此冒然决断吗?
  万一她和裴世矩控制不住,那便是赵国的千古罪人……
  冷汗涔涔而下,若不是有胭脂染唇,只怕她唇上如今已是毫无血色。
  元孟趴在她的膝头陷入昏睡,对燕檀此时内心的波涛汹涌一无所知。
  -
  眼前的红烛红帐忽得变得片刻扭曲,燕檀在混沌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唤她。
  “阿宴!”
  她惊诧不已,转头向寝殿大门看去,只见青年挺拔颀长的身影自黑夜中踏破火光与鲜血而来。宫中的侍卫和侍女大多四下逃散,负隅顽抗者皆已变成了他脚边的尸体。
  他一头金发披散,发上染上了猩红的血,纠结缠绕在一处。周身皆是数不清的细小伤口,身上战衣已瞧不出本来的模样,不知是被他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染成了深红。一把雪白的弯刀指向地面,一缕缕鲜血顺着刀尖一路落在地上。
  但那双碧色的眸子依旧明亮。
  安归走到距喜床十步之远的地方,顿了顿,止住了脚步。
  一袭嫁衣的小公主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精心装扮过的面容美艳灼人,而他的王兄此刻枕在她的膝头不省人事。
  安归的脚尖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他低下头去一看,那是一柄出了鞘的匕首。不知为何,他在看到它之后竟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被扑过来的燕檀紧紧抱住。
  小公主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仿佛找到了宣泄出口般放声大哭。安归微微张开双臂,有些不知所措地任她抱住,片刻后道:“阿宴,松开我,我身上很脏。”
  他的战衣被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染得猩红沉重,此时随着燕檀的动作蹭在了她漂亮的嫁衣上,还有靠在他胸前的白嫩脸蛋上、一头乌发上。
  安归的神色低沉。
  他不想他的小公主也染上这一身血污。
  燕檀却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仍旧紧紧地抱住他,哽咽道:“你没有死,那具尸体是你找人假扮的对不对?你最会用这招骗我了,还好不是真的,我才不会信是真的呢。”
  骗人的,其实她不仅相信,还为此心灰意冷,险些酿下大错。
  安归低下头看着抱住他腰身哽咽不已的小公主,满目猩红血色中忽而只剩下了白皙柔软的她,心中一路浴血拼杀而来的麻木亦倏地变作柔软一片。
  他偷偷在身上比较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未曾持刀的那只手,抬起她的小脸,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尽量将语气放得温柔:“阿宴别哭,我来接你了。”
  燕檀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才哭过的眼睛里还是红通通一片,却亮亮的,映出他的脸:“你还活着,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方才给合卺酒里下迷药的时候,我怕元孟起疑心,在两个瓢里都下了,虽然他喝的那里面迷药多一点,可是按理说,我也应该中了迷药。”
  安归扬起唇角,继续用拇指抹去她脸颊蹭上的血污,却没想到越抹越花。
  方才还说自己从不相信他死了,眼下却在怀疑自己在做梦,看来他的小公主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和惊吓。
  安归眸色一深,心中涌起一阵钝痛,他微微弯下身,将燕檀拥进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
  这是他与她第一次相拥。怀中燕檀柔软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令他心跳如擂。
  兵刃相接、抵死相拼的瞬间也不如眼下来得惊心动魄。安归在满身血腥味中嗅到了她发间的香气,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他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阿修罗,一路在心间念着她,杀了伐罗和叛徒,杀了无数秘教教徒甚至匈奴人,杀了这宫中胆敢阻挡他的所有守卫,来到她的面前。
  他本来连身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却在此刻突然觉察到了自己左胸中心脏的跳动。
  “不是梦。”安归的脸贴着她的鬓发,收紧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笨拙地温柔道,“我赢了,来带你走。”
  “阿宴,和我走吧。匈奴人不久就会攻陷这里,和秘教决战。届时两方人马两败俱伤,你不必担心会有人因你的离开而对赵国不利。”他的唇贴在她的鬓边,“我要去白龙堆解决眼下的最后一个麻烦,而后再回到楼兰。”
  安归松开燕檀,微微拉开与她的距离,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到那时,我会在楼兰继承王位。我再去向赵国求亲,你嫁给我做我的王后,好不好?”
  青年潋滟的碧眸里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眼中向来的深不可测此刻竟变作了浅显而有些笨拙的深情。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扑在她的脸颊上。
  “我愿意和你走。”燕檀伸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只是……我们拿元孟怎么办?就这样直接走,还是……”
  安归的眼神越过燕檀,落在她身后喜床之上的男子,瞬间变得锐利而阴沉。
  “他不必由我们动手。”安归沉声道,“如今他还有用,我需要他活着,牵制秘教,和匈奴血战。到时匈奴人自会代我解决他。”
  -
  跟随安归从王宫偏门遁出摸入无人的街巷之中后,燕檀的脚步变得愈发沉重。安归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伸手将她揽过打横抱起。
  燕檀紧张地抓紧了安归的衣襟,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而后揽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你若是顶不住了,就先歇一下吧。”安归道,“东城门就在眼前,那里有你的竹马守着,还不放心么?”
  燕檀只觉得他谈及“你的竹马”时语调有些微妙,但此时迷药的药效发作,她的头愈发昏沉,也来不及同他计较许多,将头靠在他怀中,闭上了双眼:“那你记得到了营地就先去包扎上药。”
  安归语调轻快地应了下来,随即她便陷入了昏睡。
  -
  再次睁开眼睛时,头顶已经是粗陋的行帐帐顶,一团微弱的烛火光在她枕边跳跃。
  燕檀动了动身体,发觉身上的嫁衣被人换了下来,自己正躺在地上有些简陋但却干净温暖的被褥中。
  她撑起身子拉开帘子,发现眼前是一片暮色,三三两两的行帐聚集在平地上,安置着面带愁容的楼兰百姓。
  有人见她醒来,向另一边大声地喊了些什么,随即便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裴世矩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燕檀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模样同她记忆里已有很大不同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金京,她忽然被传召入宫的雪夜。那时的他斯文清俊、风姿飒沓,而眼前这个青年的面容却多了些棱角,还有连日操劳留下的胡茬和疲惫之色。
  “别来无恙,”燕檀踌躇片刻,开口道,“世矩……多谢。”
  既然安归并非敌对,那么裴世矩一定在去楼兰王宫之前就收到了她送去的“刹那”,在元孟面前为了保护她而佯装不识,这些天来同安归一道费尽心机斡旋。
  裴世矩望向燕檀的眼神中隐隐有什么闪动,但片刻后仍是淡然地微笑开口:“别来无恙。”
  下一刻,帘子又被掀了起来,安归矮身挤进行帐,见到裴世矩,亦是一顿。
  燕檀的眼神从裴世矩身上移到了安归身上。后者如向她承诺的那样,已经清洗包扎一番,身上脸上都没有半分血腥之气。
  不过定睛细看,他似乎竟是换上了她进王宫之前曾替他买下的那件粗陋褐袍。
  燕檀面上一热。裴世矩见她如此,轻轻叹了口气,掀了帘子出去:“你们先叙,若有什么再来唤我。”
  霎时间行帐中就只余下了安归与燕檀两人。偏那狡猾的异族青年还靠近她身边坐了下来,唤她道:“阿宴。”
  “你从前还唤我阿宴姐姐呢。”燕檀见他安然无恙,内心也不由得轻松下来,打趣他道,“现下你身份不同往日,就不愿叫我一声姐姐了。”
  安归眯了眯眼睛,碧色眸子里闪过狡黠之色,轻轻拉开外袍,露出被包扎过的胸膛:“即便身份不同往日,我也很听阿宴的话。你瞧,我一回来就立即寻医师包扎了伤口。”
  燕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看到青年健美的胸膛之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仍有血色渗出,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但又很是心疼。
  “疼吗?很严重吗?”
  “不碍事。”安归摇了摇头,“不过,若是阿宴当真担心我,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
  燕檀丝毫不知危险将至,笑着应道:“好呀,你问就是了。”
  安归忽得倾身过来,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近到燕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看到俊美的青年眉眼低垂,胸膛几乎压在自己之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安归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檀,像一只狡猾而邪气的狐狸。
  “告诉我——元孟碰了你哪?”
 
 
第三十七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燕檀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安归的眼神中读出了危险的意味。她下意识地轻轻抿了抿嘴唇, 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挪,矢口否认:“哪儿也没碰。”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虚。奇怪, 她是来楼兰和亲的,父皇把她许给了元孟。元孟就算当真与她如何了, 她又为什么要在安归面前心虚呢?
  “哦?”面前金发青年的尾音上挑, 倾身凑得更近了些, 嗓音低沉而邪气,“那阿宴为何如此慌张?”
  他原本撑在她身侧的一只手此刻捏上她的下巴, 拇指轻轻摩挲着燕檀的嘴唇。唇上传来微微有些粗糙的触感,有些痒, 令燕檀浑身有些酥软, 怔怔地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近的面容,以及那双潋滟碧眸中映出的自己, 一时竟也忘了逃开。
  “他吻了你?”
  安归没有错过燕檀下意识抿唇的动作, 心中一沉。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开,微微垂下眼睑, 看着小姑娘红润的唇,神色变得深沉起来。
  燕檀贼心不死的狡辩脱口而出:“就一下, 很轻。别的, 就什么都没有了。”
  话才出口, 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打自招,将这么私密的东西当着安归的面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那可是他王兄呀!
  即便燕檀性子再野,到底也是汉人家未经人事的姑娘, 对于在小叔子面前讨论他兄嫂之间的亲密之事也还是难免感觉到羞耻。
  燕檀面上一热,似乎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距离自己不过几寸之遥、抚摸自己唇瓣的青年, 是自己夫君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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