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安归从案上拿起一封密函:“喏,赵国国书。我曾在月前派人向赵国求娶你,你父皇应允了——阿宴放心,我同他解释过,在楼兰有兄妻弟承的习俗,要求你顺应我国习俗为之。”
  “我才不在意他们如何看我呢。”燕檀笑道,伸手接过那封国书看了看,“不瞒你,其实我自小就有些期盼自己能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令我父皇百般不愿却又无法呵责。”
  安归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委屈巴巴地问道:“阿宴,你同我在一起,不会是为了‘惊世骇俗’气那赵国皇帝吧?”
  燕檀转了转眼珠,狡黠道:“是呀,还不是为了寻求刺激?”
  安归忽得将她抱起,惹得燕檀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又顺着她的话接道:“那不如刺激到底,阿宴同我选一个良辰吉日,做大婚的日子吧?”
  燕檀却微微变了脸色,收敛了笑容,低头看着安归的眼睛:“我正要和你商议此事。”
  “你知道,匈奴一直在预备向西域用兵,而楼兰因为地处西域与中原的咽喉首当其冲。冬季漠北寒冷难捱,又缺少粮食,若我是匈奴单于,一定会在冬季趁着从赵国劫掠来足够的人马粮草,还有秋季丰收的储备,挥师南下。若能征服楼兰,匈奴人的冬季就会好过许多。也就是说,楼兰将有一场大战在即。”
  燕檀看着安归:“我说得对不对,安归?”
  安归颔首,她继续说道:“而楼兰内部虽借用匈奴之手除去了秘教,却也要重建楼兰城和新的王都,再加上筹备战事,需要太多人力物力。你才夺得王位,兴建气势恢宏的王宫和举办盛大的继位仪式皆是为了显示威严、震慑百官和平民,即便要用掉许多人力物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燕檀缓缓说道:“可大婚却不是。既然你得到了我父王的应允——或者是说,只要你愿意,赵国和楼兰的姻亲关系就已成定局,实在并无必要在这种要紧的关头去浪费财力和物力,削弱楼兰面对匈奴开战时的实力。”
  安归的神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他仔细地打量了燕檀片刻,发觉她神情极为认真,并不是在与他玩笑或是赌气。他知道燕檀所说的确更为周全,于是内心也不由得略略松动。
  他叹了一口气,捧起燕檀的脸:“阿宴,我在考虑大婚时,考虑的也不全然是与赵国的姻亲关系。而且,我期盼很久了。”
  燕檀严肃道:“你是一国之君,你不要像小孩子一样!”
  安归犹不死心,仰头看着她,拿出扮作小乞儿时惯用的神色可怜巴巴地引诱道:“其实大婚也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耗费巨大……”
  “安归,其实眼下我能与你呆在一处就很开心,”燕檀扯了扯他的脸,又扑上去蹭了蹭他,好言相劝,“不如等到击败匈奴人,我们再筹备一个更为盛大繁华的婚礼,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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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归最终还是向她妥协了。
  那次见面之后,他便不再提及大婚,而是开始全力筹备战事。九月,安归亲自动身前往楼兰国北部的高昌国,和西北部的乌孙国,一同商议抗击匈奴之事。
  匈奴若想南下到达楼兰,必须经过这两国的国境之内,而又若是楼兰北上迎敌,也需要防备这两国与匈奴勾结令楼兰腹背受敌,或是趁虚而入。
  高昌国坐落于西域通向中原的北道,曾是与楼兰势均力敌的西域大国。但在楼兰老国王吞并了龟兹、车师等国后,商队多经行南道,高昌隐隐落于下风。
  所幸高昌国王阚义成笃信佛教,高昌举国上下也有许多佛教徒,鲜少与别国起什么争端,只在西域一隅安然度日,倒也安宁繁荣。
  阚义成是个温文的男子,很是热情地接待了安归,并未有丝毫的怠慢。
  匈奴向来在河西地区和西域作威作福、烧杀掠夺,阚义成心知若是匈奴人征服了楼兰,便会在西域势如破竹,届时高昌唇亡齿寒,便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安归结盟的要求。
  三日后安归启程前往乌孙,却并没有这般顺利。
  乌孙曾被月氏灭国。而如今乌孙王猎骄靡复国不过三十余年,国家尚处于四分五裂之中。
  乌孙王猎骄靡为从已逝太子之弟手下保全太孙军须靡,将半数兵力尽交予了他,令他前往别处自立,失去了对乌孙的绝对控制,仅可应允安归在楼兰发兵匈奴之时以手中半数兵力相助,并赠他良马数千匹以示诚心。
  匈奴素以骑兵著称,而乌孙马则有“天马”之称,在对匈奴作战中具有极大的助益,安归几经权衡,欣然接受了这份充满诚意的厚礼。
  西域大国间局势已定,其余小国亦纷纷归附。
  燕檀在扜泥城中同毕娑一道主持日常政事,又上书赵国,命赵国派遣技艺超群的工匠农人将中原更为精良的耕种、行医、造械之术在楼兰传播,替即将来临的战事筹备粮草与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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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十月既望,匈奴骑兵果然纠结十万之众再次挥师南下,直逼西域。
  安归亲率骑兵出扜泥城那一日,扜泥竟下起了细雪。
  雪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燕檀起身时便发觉天地间一片素白,薄雪覆在街道和楼阁之上,她觉得很美。
  燕檀和毕娑一路骑马将安归与众军士送出扜泥城外。
  临别之时燕檀拉过安归,替他整了整甲衣,而后拉着他的衣袖,仰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安归了然,略略低下头去凑近她,燕檀立即踮起脚凑上来吻了他一下。
  “等你回来的时候,王宫都打理好了。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会在那座宫殿里同我成婚。”
  已经出落得美艳动人的小公主站在素白的雪地中,扯着他的衣袖仰起头看他,眼睛中亮亮的,不知是泪光还是其他的什么。不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身披盔甲、神色凌厉的金发青年眼神难得地柔和了一瞬,而后沉声承诺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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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在西域与匈奴的交界爆发。
  安归亲自率军迎敌令楼兰兵士气势大振,且他自幼研读兵法著述,又足智多谋、屡出奇诡之计,匈奴渐渐败退,后方粮草供应也被安归切断。
  战局的转机出现在十一月。
  十一月十三,乌孙国国王猎骄靡崩逝,乌孙内乱一触即发。燕檀听闻消息,便立即派萨耶前去乌孙,离间太孙军须靡与太子之弟大禄,使得两人陷入争斗之中,令与匈奴暗中勾结的大禄被国内权力斗争所牵制,无暇分身增援匈奴。
  十一月二十一,高昌国国王之兄阚首归在匈奴的支持下杀国王阚义成而篡位自立,撕毁盟约,率军南下趁虚而入攻打楼兰。
  失去了乌孙和高昌的同盟,楼兰又频频告急,安归的胜局被渐渐扭转。
  十一月晦,匈奴单于派人向安归送去消息,道是若安归交出赵国送来和亲的公主,以示与赵国决断之意,便愿意同他坐下来,议和休战。
 
 
第五十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来自安归的密函被送到燕檀手中时, 萨耶还未从乌孙国赶回来。燕檀只得派人去请同一起留守在扜泥的毕娑来当面商议。
  那封密函是从匈奴与楼兰前线,经人日夜不休赶回扜泥送到她手中的。
  燕檀屏退左右后,将安归亲书的那张羊皮卷交给毕娑。毕娑只接过来看了寥寥几眼, 便是神色一沉。
  他犹豫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燕檀:“公主可要依陛下所说而行?”
  燕檀点了点头:“今日我叫你来这里, 就是为了同你交代这件事。”
  她难得正色道:“如今我和陛下在这城中最信任的便是你。我走之后, 为了防止城中对前线战事起无端猜疑、动摇民心, 你要负责将这件事隐瞒下去,除宫内贴身服侍的宫人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得知晓。你须对外声称我还在扜泥, 只是身患重病不便外出。”
  毕娑皱眉,俊秀的眉眼中略过复杂的神色。屋内又静默半晌, 他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公主, 你在王都代为主持政事,不会不知道匈奴人提出的条件吧?”
  燕檀又点头:“我自然知道的。”
  “那……”毕娑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羊皮卷上摩挲, 咬了咬牙, “恕我冒昧,即便我很难想象陛下会如此决断, 但如今看来,陛下此番唤公主动身前去楼兰城, 怕是为了将公主交给匈奴人, 以换取议和机会。即便如此, 公主也……心甘情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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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兰城外依旧是黄沙漫漫、寂静无声,夜间从大漠上吹来的风冷如寒冰,裹挟着沙粒, 在这深冬腊月刮得人脸颊生疼。
  而城内却已是一片水深火热之象。高昌国的背信弃义之师再一次践踏了这座还未得以恢复的城池,将它陷入火海与血海之中,并四处杀戮掠夺。
  燕檀裹紧身上的斗篷, 用帽子略略遮住脸,掀开了等在楼兰城门外的那架不起眼的马车的车帘。
  她才躬身踏入车厢,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令燕檀清楚地知晓,如今的境况恐怕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地步,以至于他已经无法像之前那般在大战之后从容沐浴再来见她了。
  燕檀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安归颈窝,伸出双手将他抱紧。
  片刻无言,只有他略显狂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清晰可辨。安归身上还是战场上所穿的盔甲,又凉又硬,将燕檀硌得有些疼。
  她抬起头来捧住安归的脸,借着从车窗透进来的月光看到,战场的风霜将他的轮廓裁削得更为凌厉,青年的左颊上添了一道浅浅的血口,这一道血口令他白皙俊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狠戾和阴沉。
  燕檀心中一酸,瘪了瘪嘴,用细嫩的手指去抚摸他那道伤口,问道:“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我临行前带了药粉和清水。”
  “来不及了,阿宴。”安归将她覆在他脸上的手攥在手中,低头深深看着她,“我此次带精兵急行军赶回楼兰,子时一过便会对城内高昌人发起奇袭,眼下是趁着兵士休息备战时来匆匆见你一面,同你交代完要交代的事情,就要走了。”
  燕檀抿了抿嘴唇,听他继续说道:“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匈奴人提出的条件。你一定知道,我不会应允他们的。但我身在战场,无法阻止别有用心之人听闻此事加害于你。所以阿宴,我唤你前来便是要将你送出楼兰,让你回到赵国去。”
  燕檀并没有丝毫惊诧,面色沉静地看着他,只是眼睛里的神色复杂而伤感。
  “裴世矩和裴家护卫已经藏匿在这附近。即便我并不想将你托付给其他男人,更何况那人还是对你心存旧情的——竹马,”他斟酌了一下这个词,低下头去,“但他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我了解他的为人,他在赵国也算有些权势,最重要的是,他一定不会害你。而我作为你的夫君,无法亲自保护你……”
  他的语气疲惫而又失落:“阿宴,我太无能,对你不起。”
  燕檀猛地抬起头来,抽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索性扑进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
  安归一手抚上她脑后,将语气放得温柔道:“但我早前曾应允过你,往后一定会得到你的首肯再行事。那么,阿宴,你愿不愿意同裴世矩先回到赵国去?他允诺我替你隐瞒身份,令你留在瓜州。一旦楼兰的战事结束,我便去接你回来。你可愿意?”
  “我才不是娇弱无能的深宫妇人,永远仰仗着自己的夫君的保护,保护自己是我自己的分内之事。”燕檀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作为一国之君,你首先要保护的是你的子民。”
  燕檀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用袖子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安归踌躇了一下,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替她揩去泪水,听她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苛责你自己。我愿意去瓜州,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活着带我回楼兰。”
  安归深不见底的碧色眼眸中满是动容,他捧着小公主的脸,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容貌,似乎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底去。
  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唯有在战场上念着她的音容笑貌,才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要在匈奴人手中守住身后这片土地的意义。
  她是他战场厮杀、所向披靡的信念源头。
  燕檀擦干了眼泪,忽然问道:“你还有多久便要走了?”
  安归看了看窗外月色,沉声道:“不到一刻。”
  燕檀又问:“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而后颔首。
  燕檀道:“那么我们不要荒废了这一刻。”
  下一瞬间,少女便凑上前来,柔软的唇覆在了安归的唇上。她搂着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吻他,并无任何一丝行将别离的决绝和哀伤,满溢的尽是深情和温柔。
  饶是一向狡猾大胆的安归也微微怔愣,她唇瓣娇嫩,令他的心瞬间便柔软得一塌糊涂。
  安归久经战场、又从北方日夜兼程地赶回楼兰,唇上因为缺水而微微开裂,小公主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十分旖旎地于亲吻间轻轻舔舐他干燥的双唇。
  他眼中墨色渐浓,将她抱在腿上,扣住她的后脑开始极为霸道地回吻,直吻到她整个人软下来,靠在他怀中,在他颈边微微喘息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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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方过,马车便趁着夜色地从楼兰出发,向东方驶去。大约黎明破晓之时,那架马车被丢弃在大漠之中,裴家护卫将燕檀从车厢中搀下,一行人换上骆驼,扮作一支从西域来的商队向阳关赶去。
  燕檀谢绝了裴家护卫的帮忙,自己爬上了驼背,坐稳之后,看到裴世矩正在身侧,本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却在她投来目光的那一瞬将神色敛起。
  她在马车中时,为了避嫌,他一直不曾踏上马车同她见面,而是策马跟在身后,跟了这一路。于是这才算是第一面。
  燕檀忽然想起安归曾同她说裴世矩的那句“更何况那人还对你心存旧情”。她本未曾留意于此,因为与他相识十年来,他从未提及过一句。但经安归一提醒,却又觉得似乎确有此事,不然他又为何要冒这般风险将她带回瓜州?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给予他什么回馈,甚至在面对他时……也变得不太自在起来。
  燕檀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于是下意识地攥紧缰绳,对他颔首,尽量如从前一般熟稔地同他说道:“多谢世矩。我替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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