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没有人比燕檀更鲜明地体会过依附于他人是何等下场。于是她下定决心,此后一定要将命运紧紧攥在自己手中。
  ……也正是因此,即便真心欢喜,面对安归的热烈求娶,她也曾举棋不定过。
  她爱安归,可又怕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他。
  今日安归说,要与她同坐江山,是否便是为了打消她这般疑虑呢?
  也许他当真需要她的襄助,可他亦是在向她无声地承诺,他爱她会同他拥有这江山的时间一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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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燕檀与安归两人间的这番私语自然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因而不知何时起,楼兰军民中便有一桩绮丽的传闻流传了开来。
  传闻说,那位来自赵国的公主美艳动人,在尚为王后时就得到安归殿下的倾慕已久,因而在上一任陛下崩后便得到了安归殿下的专宠,将要再次被封为王后。
  而传闻中美艳动人的公主本人正坐在扜泥城的高楼上吃葡萄。
  时值盛夏,这葡萄要从高昌运来,必须用天山采集的冰雪包裹,才能保证到达扜泥时不腐不坏。到扜泥后,萨耶被安归重新派来照顾燕檀。她此刻正端着一碗碎冰站在燕檀身后,冰上放着紫红的晶莹的葡萄。
  高楼之下,一座新的王宫正在建造,工匠敲打木材和石材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派繁忙的景象。
  燕檀会帮忙主持扜泥中楼兰官员的工作,而安归却并不在此。他此刻方才结束了对楼兰王宫残余秘教势力的剿除,正在楼兰城中清除大街小巷中的匈奴人和秘教人尸首,将那些尸首拉到城外付之一炬,并带人重建被毁坏的街巷。
  大约还有几日,他就可以将这里的事务交给手下的主簿,赶回扜泥同燕檀团聚,而后举行正式的继位仪式和封后仪式。
  安归这样想着,唇角不由得溢出一丝笑意。从前燕檀在城西南租住的那座小院未曾受到什么战火波及,他回楼兰以来便在此暂住。
  安归在西厢的窗边坐下,从怀中取出那支被摩挲了无数次的小瓷瓶。如今他的心境已远非当初的心境,然而故地重游又别有一番感慨。
  月色在他的金发上悄悄淌过,青年的碧眸中是罕见的温柔。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安静。安归眼中的温柔神色骤然消散,才将瓷瓶收回怀中,便听到守卫在院门外道:“殿下,有人想要求见您,说是若是您不见,定会后悔。”
  “哦?”安归饶有兴趣地端起一旁的茶盏,“放他进来。”
  他倒是要看一看,如今在他面前,还有何人敢如此自命不凡。
  西厢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人被放了进来。他的身形很是矮小,全然被笼罩在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
  安归皱了皱眉。
  守卫退出厢房后,那人掀开了自己的帽檐,露出一张熟悉的、少女娇嫩的脸。
  “安归哥哥。”毗伽向他娇软一笑,一步一步向安归走过来,扑在他的脚下,抬起头睁着眼睛看着他,娇声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四十八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夜阑人静。月色透过西厢的窗纸, 在屋内闲坐的青年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他把茶盏放回案上,一手侧撑着头,双腿交叠坐在那里。
  毗伽有些胆怯地抬头看了看安归。
  其实她也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安归了。十年前他被楼兰国王送去匈奴为质, 她是匈奴单于膝下最得宠的公主,自然从未正眼瞧过他。
  后来安归回到楼兰, 她也因为和亲的缘故被送来楼兰。那时毗伽本以为自己很快便能顺利嫁给元孟做王后, 自然也对这个生母微贱的庶子嫌恶万分, 不曾同他有过任何往来。
  谁知道楼兰局势瞬息剧变,如今的掌权者居然成了安归。
  他的模样同以前不太一样了。在毗伽模糊的记忆里, 她见过年幼的安归一面,只记得那是一个沉默寡言、有些逆来顺受的小男孩。即便是最心爱的白貂被欺侮他的少年毒死, 他也只是跪在雪地里抱着那畜生的尸体, 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如今他眼中的邪气和算计令她心惊胆战。
  但毗伽没有别的办法。她费尽心机才从元孟手下逃脱,在族人的帮助下藏匿在楼兰城中, 又战战兢兢地躲过了那场可怖的厮杀, 她没有同退回匈奴的骑兵一起回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元孟死了, 今天来到他面前,她就别无退路。
  她想要的东西, 现在只有安归能够给她。
  匈奴才遭到重创, 她知道母家如今给不了她什么助益。如今为了得到王后之位, 即便再屈辱,再做小伏低,她也心甘情愿。
  思及此, 毗伽咬了咬下唇,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倾身凑上前,欲要趴在他的膝头。
  “别动。”
  青年冷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毗伽的脸颊距离他的膝头只有几寸, 却浑身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安归瞧着她的模样,眸中略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你从元孟手中逃出来了?”
  “元孟撕毁与匈奴的盟约,我自然不愿再嫁给他。”毗伽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光,“安归哥哥,你我自小相识,只恨我来楼兰后一直被元孟软禁在王宫中,都未来得及与你叙一叙旧。听闻你出事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焦。”
  “还好你没有死。”毗伽面色悲切,抽噎了几番,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其实我听闻楼兰求亲,本以为自己会嫁给你,才满心欢喜地来了。但是后来发生了一场又一场变故,安归哥哥,我为了来这里见到你,吃了许多苦。”
  言及此处,她羞涩地咬唇,看向安归:“但我都不在乎。我没有回匈奴去,是因为我想在楼兰陪着你。”
  她这番话已经是大胆又露骨。
  眼前的少女一改从前嚣张跋扈的模样,娇娇软软地跪伏在地,凑得离他极近,却因着他那一句呵斥不敢触碰他半分。
  她的自以为楚楚可怜的脸上写满了愚蠢和贪婪,令安归几欲作呕。
  他垂下眼睑,勾起唇角向她笑了笑:“毗伽能从王兄手中逃脱,又千辛万苦来到我面前,想必有人相助吧?”
  毗伽不明所以地看着安归,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安归眯起眼睛,开口循循善诱道:“我本也以为自己会死,但竟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回到楼兰,单于应还不知情。我一向是向着匈奴的,你也是知道的,现如今我回到楼兰继承王位,还有许多事要与单于商议。”
  毗伽的神色变得欢欣了起来,连忙欲要凑上前来:“我这便召集城中的匈奴人,将你的消息带回匈奴。安归哥哥……”
  她故意娇滴滴地唤着他,却没想到他站起身来,倏地同她拉开了距离。
  “时候不早,劳烦毗伽快些同我去张罗吧。我一心忠于单于,万不想旁生枝节。”说着,安归拉开了西厢的房门。
  毗伽跪坐在地,心有不甘地看着他。
  她早就打听到安归住在这一处,特地选在入夜前来见他,就是为了向他自荐枕席。她自然也想促成安归和匈奴和联盟,可她自己这桩事也很要紧……谁知道过了今夜,安归会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可安归打开了房门,他的守卫就在院门外守着,她若是继续说下去,定会叫守卫听见,到那时怕是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毗伽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披好斗篷,趁着夜色出了门去。
  -
  毗伽将藏匿在楼兰城中的匈奴细作聚集到了燕檀那座小院旁边的酒肆。
  城中大战开始前,酒肆的掌柜仓惶出逃,留下了许多酒水尚在店中。安归踏进酒肆时,发现那些作楼兰打扮的匈奴人正自顾自地取了店中的酒喝。
  满地都是破碎的酒坛。他们一面喝酒,一面彼此调笑,俨然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领地,十分放松的模样。
  安归将侍卫留在店外,与毗伽走入店中,亲手锁上了酒肆的大门。
  匈奴细作见他并未随身携带侍卫,彼此对视一眼,也放心下来。
  其中一人出来欲要将安归迎进店中去,才走到近前,欲要伸手去拍拍他的肩,便觉得喉头一凉,而后捂着脖颈仰面倒地。
  那人的喉管中喷出大量鲜血,将地面染红了一片。
  谁也未曾想到,安归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同他们做,直接动了手。店中众人一惊,纷纷拔刀向安归砍来。
  毗伽见了血,被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转身逃向大门,想要打开锁逃出门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门上的锁。
  她又急又怕,蓦地回想起来这是安归亲手上的锁,只觉得分外绝望,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靠着门滑坐在地。
  只是她挣扎着想要开锁的这半晌,院中的匈奴细作就被安归屠戮殆尽。毗伽抖得像筛糠一般,看着安归在酒肆的前后院都搜寻了一番,确认不曾有遗漏,才缓缓向她走来。
  猿臂蜂腰的青年身穿一袭月白长袍,犹如天人之姿,却提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弯刀,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地顺着他来时的路滴落。
  毗伽不敢相信他居然有如此可怕的身手。她之前分明以为,就算他有什么异心,不带护卫也难以从这么多匈奴高手手中全身而退。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安归,将自己缩成一团,祈求道:“安归哥哥,不要杀我……好不好?念在我们曾在匈奴很小就相识的份上,念在我们在匈奴的旧情的份上,求求你……”
  “匈奴的旧情?”安归冷笑一声,“是念在你纵容手下仆从和你哥哥一起毒死我的白貂的旧情么?”
  毗伽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他竟然知道这桩事同她有关。她看到安归的表情如同恶魔般可怖,便是再愚蠢也自知难逃一劫,于是开始绝望地放声大哭。
  “毗伽,”安归蹲下身来,引诱道,“给我看看你的右手,好不好?”
  毗伽抽泣着,却似乎捉住了什么希望一般,连忙将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满眼期望地看着他,下一刻只觉得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少女白嫩的手掌上,五指被齐齐削断,鲜血喷涌而出。
  安归的眼中满是冷意:“自命不凡的毒妇。这是偿还你抽在阿宴手上的那一鞭。”
  说罢,他一刀插进毗伽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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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亥时,燕檀才从官署回到暂住之地沐浴过。萨耶替她用布巾擦干了头发,整理好床褥,而后告退。
  燕檀整理了片刻自己用来装香露的瓶瓶罐罐,选了自己进来最喜欢的一支涂在发上和脖颈上,才满心欢喜地擎了灯烛向床走去,准备就寝歇息。
  不知怎么,烛火晃动得格外厉害,她伸出手虚虚地护着,还未走到床边,便被人从身后抱在了怀中。
  燕檀毫不惊惶,反倒是笑了起来:“你来得比信上所说还要早两日。”
  安归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连日来赶路和操劳的疲倦都被治愈:“若不是赶在今晚到,我怎么能闻得到这么香的阿宴?”
  燕檀被痒得笑了几声,抬头看向房门。房门被关上了,萨耶的影子映在其上。
  “萨耶果然是你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你放了进来,都不和我通报。”
  她在他怀中转过身来,看到了他略有疲惫的脸色。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从他身上的香气闻得出,在来见她之前他沐浴过。
  怀中的少女乌发披散,身上穿着纯白的单衣,身上还有若隐若现的香气。在没有同他见面的日子里,她的容颜好像愈发美艳,令安归不由得心摇意动。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同她亲吻,直到燕檀有些喘不过气才将人放开。
  她瞪了他一眼。
  “阿宴,”他委屈巴巴地同她撒娇,“外面的女子好可怕,只有你最好。”
  燕檀敏锐:“外面的女子?什么外面的女子?”
  “我杀了毗伽。”他低垂眼睑,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有和她一起的匈奴细作。匈奴这次受到重创,我却并未对他们臣服,一定令他们心有不甘。一旦他们重整兵力,就要卷土重来。”
 
 
第四十九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安归所言在不久后便逐渐应验。
  盛夏方过, 漠北天气转寒、水草愈渐枯竭,世代居于漠北的匈奴以游牧为生,面对如此境况, 难免要面临缺衣少食的威胁,于是便不停派出小股骑兵侵扰赵国边境, 掠夺钱财、食物、妇女和奴隶, 以作过冬和战事的储备。
  燕檀远在楼兰, 对匈奴的侵扰早有耳闻。近日更是有一座赵国北部边陲小镇受到几千匈奴骑兵的入侵,知县带兵守城, 但寡不敌众,最终身死匈奴人之手, 匈奴兵在镇中大肆掠夺杀戮, 将整座镇子搜刮殆尽方才归去。
  安归接到裴世矩详述此事的信函后,表情也并不好看。
  虽然匈奴人如今还未对西域用兵, 但显然, 连日来的多次劫掠意在养精蓄锐、恢复兵力,只待时机成熟就要挥师南下。
  而近日愈发频繁的劫掠也彰显着匈奴单于急于用兵的狼子野心。
  况且, 赵国境内如今仍有秘教蠢蠢欲动,而匈奴的南下更是让赵国腹背受敌。燕檀虽没有对他提起过, 但他不让萨耶通报而偷溜进她的房间时, 偶尔会见到她一个人在皱眉沉思。
  安归走到石塔的窗前, 看到扜泥新建的王宫已有了大致形貌,大约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能建成。
  他特意命人在王宫前的大街上栽了如楼兰城一般的胡杨树。王宫还未建好,胡杨树却已经是红叶漫天了。
  安归记得一年前他在楼兰城被毫不知情的燕檀捡回去时, 城中的胡杨树就是这番光景。
  他面上的不悦被温柔取代,不由得勾起唇角,略带怀念地看着不远处随风沙沙作响的红叶, 而后便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燕檀冲上来扑进他的怀里,他故作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才笑着将她抱紧。
  安归一早便吩咐了自己的守卫,若是燕檀来见他,就不必通报。
  燕檀问道:“你说有事情要同我说,是什么?”
  安归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点了点,又体贴地躬下身来凑近她。
  燕檀瞪了他一眼,然后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他:“这下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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