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不再阻拦,也坐下来吃饭。姑娘去哪,她就去哪。前边是刀山她也去,火海她也跳,这辈子,都跟定姑娘了。
夜色为衬,两道纤细的身影悄悄溜出了沈府。
已是宵禁,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两人凭借着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和记忆,顺着道往阮府走去。
阮妗正在屋里绣荷包,墨绿色的底,上边绣着一朵金灿灿的祥云。突然,屋里的灯火爆了一下,正拨炭火的清沅抬头冲阮妗笑笑:“姑娘,灯花爆,喜事到,看来最近有什么喜事呀!”
阮妗了无兴致的看了眼窗外,白生生的小脸心事重重,没说话。
清沅一时间也不敢随意说话了,自主母被扣在大理寺,四姑娘离府后,姑娘就一直郁郁寡欢,加上一直没能见到谢大人,更是击溃姑娘心中那根脆弱的弦。
从前她很不明白,明明姑娘同谢大人一起在扬州四时书院相伴过一段日子,为何不能去求他,去见主母一面。
后来,她从姑娘的字,画,荷包中一点点看出,姑娘对谢大人欢喜的紧,近乡情怯,姑娘她怎么敢。
最要紧的是,谢大人的身份实在贵重。
宁亭侯府的世子爷,大理寺狱的寺卿。那样高的门第,侯夫人定然样样都把关。谢大人的婚事,他岂能做主。
“唉……”阮妗重重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针线放在了一旁,缩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
她精神恹恹,声音都有气无力的:“清沅,再拿个毯子过来。”
清沅应声站起身,可还没挪动一步,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清澈,略带责备的声音。
“长姐不在身边,你就是这般照顾自己的?”
话说着,门外挑帘被掀开,走进来一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瓷白的脸被霜色冻得微微泛红,一双璨如明珠的眸子定定的看向屋里。
正是阮菱。
阮妗猛地抬头,随后那双死灰一般的瞳眸渐渐染上狂喜,她当即下地去搂阮菱,软绵绵的声音高兴唤:“长姐!”
阮菱退了一步,拿手推了下,眼底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无奈道:“阿姐身上凉,等会儿再抱。”
“我不要。”阮妗贱兮兮的凑上前,将她抱个满怀。白生生的小脸在她脖颈处蹭啊蹭啊的,撒娇道:“长姐,妗儿好想你啊!”
清音见到姐妹团聚,也是眼眶一润。一旁,清沅也好久不见她了,走上前握着她的手,眼圈有些红:“你们受苦了。”
清音抹了抹眼角,把门关上,同清沅朝屋里走,哽咽的声音带着笑意:“哪有,跟着姑娘,到哪都不苦的。”
清沅不忍戳破,只故作轻快感慨:“五姑娘和我都惦记死你们了。你快坐下,我去给你们倒茶。”
“哪就这么娇贵了,我同你一起去,让姑娘们好好说说话。”
“成!这有前几日刚到的碧螺春,可香啦!”
两个小丫头结伴朝水间走去,屋内只余阮菱姐妹二人。
阮妗太久没见到阮菱了,满腔的愁肠思念无处诉说,只抱着阮菱的手,时不时的偷看她一眼,被发现了又迅速低下头,肉乎乎的小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傻妹妹。”阮菱捏了捏她的小脸,十四岁的妗儿还有些婴儿肥,她笑吟吟调侃了下:“挺好,还没饿瘦。”
“哎呀,长姐!我都多大了!”阮妗娇嗔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她的胳膊抱得更紧,整个软软小小的身子都贴了上去。
在阮菱面前,阮妗一晃又成了长平侯府那个不知哀愁为何物的五姑娘。
与此同时,窗外廊下闪过一道黑影,锐利的眼透过窗牖缝隙,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竟没有离开的意思,与草丛融为一体,精明的眼睛监视一般,牢牢的锁着这个充满重逢的小屋。
第18章 觐献 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长姐,外祖母家好过么?为了母亲的事儿,我看你都有些清瘦了。”
阮妗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有些难过的问。
“哪呢?外祖母待咱们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的事儿,你也不用操心,一切有长姐呢。”
阮菱刻意的想别开这个沉重话题,眼眸看向那绣了一半的荷包。她捻了捻,审视道:“这针脚这样妥帖细密,不像你素日的风格,难不成,是绣给哪个郎君的?”
阮妗被戳中了心事,当即就要抢回来,可阮菱把荷包举得高高的,她小脸有些难为情的笑:“没有,阿姐,我就是绣着玩的,我自己一个人在这房里,终日无趣的很。”
阮菱不信,手指捏着那细腻的梨花图案,心中思忖着,谢延,字言礼,啧……
她声音抬高了一些:“和长姐还不说实话么?”
阮妗这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太明显了,和她上辈子看裴澜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怎会看不出。
纵然妗儿从未在家人和她面前提起过,上辈子也是遵从婚约而嫁。可她心里那位是谁,她也一清二楚。
景和十八年,为官数栽,向来公正清明的大理寺卿谢大人突然卷入了一场科举案子。
谢延主监那场的一个考生舞弊得了官职被人检举,刑部并着大理寺联合查了一夜,刑部李大人眼窝通红,向陛下递上了谢延认罪的案卷。
可阮菱知道,那场实际的监考是工部侍郎陈隶,阮妗那会儿已经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陈棣。
谢延与陈隶从不认识,自然不可能为他送命。
能让他不惜以性命想抵的,除了自己的妹妹阮妗还有谁呢?
若阮菱没记错,多年前阮妗曾去扬州宋老先生家待了一段日子,宋家和阮家大伯父是故交,那会儿,还是地方官的谢延应邀在宋老先生的书院教书。
这情根,就是那会儿种下的吧。
谢延年二十八,一生未娶。死在了本不属于他,他却心甘情愿的冤案里。
“没有。”阮妗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认。
她笃定的声音将阮菱拉回现实。
“好啦。”阮菱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宠溺的看着她:“过了年下,你就及笄了,也是大姑娘了,有了喜欢的男子很正常。等长姐从金陵回来,就带你离开阮家,倒时你看上谁家,不管是姓李的,还是姓谢的,长姐都请媒人引见引见。”
阮妗漂亮的大眼睛听见那个“谢”字有一瞬的闪躲,她闷闷道:“父亲已经给我和陈家订下了口头婚约。陈隶为人还算端直,又是工部侍郎,我想早点嫁过去,给母亲和长姐多助些力呢。”
阮菱不赞同道:“妗儿,若你不愿,长姐怎么都不会将你嫁出去。”
上辈子她跟了裴澜是没的选择了。可妹妹还小,自己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她再吃一次。
阮妗鼻音叹了口气,小小的脑袋瓜一下子就忧愁了起来。
她抱着阮菱的胳膊,撒娇道:“长姐,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再说了,我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呢,还早,还早。倒是你啦,快和我说话,你为什么要去金陵呀?”
“傻妹妹。”阮菱也不再逼她,放下荷包,转头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她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空洞:“去金陵是为了更好的回来与你和母亲团聚。”
“为什么呀?我们在金陵有亲戚么?”
身边传来阮妗的疑惑,可阮菱却怔住了神,没回答她的问题,一双美眸直直的看向窗外。
阮妗好奇的凑上来,贴在阮菱软软香香的身子上,巴巴的问:“怎么了,阿姐?”
“别说话。”阮菱的声音越发轻,夹杂着几许凝重。
她指着窗外:“你看,那里是不是像有个人站着。”
阮妗到底还是小姑娘,阮菱一说,她就吓得缩回了榻里,小手忙不迭的蒙住了眼睛。
半晌,她掌心嵌了一丝缝隙,又顺着长姐所指的看去,这一看,看的她心惊肉跳,那矮矮的灌木丛前,分明站着个男人,高大粗壮,一动不动的盯着屋里。
“清,清沅!”阮妗话都不利索,顿时高声喊道。
过了一息,没人回应。姐妹俩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水间离院子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是声音抬高点,那头都能听见。
清沅和清音没回来,多半是中招了。
阮菱心里后怕的厉害,她和清音入府时明明没惊动任何人。侯府院落错综复杂,阮岚山的院子更是离这远远的。妗儿的院子里怎么会突然闯进人来!
阮菱眼里凝重,一瞬便猜到了是谁。
她强撑着战栗站直身子,把烛台上的蜡烛取下来,护在阮妗的身前,轻轻安慰:“妗儿,别怕,长姐在呢。”
身后没有回应,阮菱心一惊,转头看去,阮妗已经倒在了美人榻上。
手里的烛火晃了晃,阮菱觉得有些头晕,身子也有些软绵绵的,手里烛台的重量突然变得沉重,她费力的站起身,却瞧见那紧闭着的门突然一声,打开了。
一股凉凉的夜风拂面,随后她便再无知觉,直愣愣的朝身后栽去。
再醒来时,耳边依稀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寂静的空间里,特别刺耳。
阮菱试着睁开眼,这一偏头就瞧见一旁梨花木隔断旁站着个人影,身子有点矮,穿着常服,那一高一低的肩膀头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是阮岚山。
榻上坐着个男子,腿懒散的伸开,矮几上温着一壶茶,明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漂亮的凤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挂着一丝凉薄的笑,映衬出剪裁美好的颜。只是手里握着把扇子,十分熟悉。
男子懒洋洋问:“阮大人深夜来本王府里,就是为了把女儿献给本王?”
阮岚山眉眼挂着一丝谄媚的笑,弯下腰,头低了些,虔诚道:“王爷喜好美人,遍东京城都知道。小女不才,容貌却也可堪入眼,陪王爷解解闷也是好的。”
裴恒嗤笑了一声,手中折扇“哗啦”一声展开,烛火落在他眼皮上,不辨喜怒:“阮大人说笑了,你乃侯府爵爷,你家嫡女做本王的正妃都绰绰有余了,断不必这般糟践。若我不娶她,还碰了她,她与侍妾位分有何区别。阮大人,你可曾想过?”
阮岚山额头冒了一层汗,身子躬的更低:“王爷,您就别抬举微臣了,若论从前,我家尚可在东京城混一口饭吃,如今内子入狱,陛下喜怒皆在一瞬,微臣这几日上朝都是卯足了劲往后钻。若小女能得王爷青眼,内子下毒的事儿,王爷是否能帮着说说话?”
啧,阮岚山这种畜生竟然还有这么好心?
裴恒把玩着掌中扇骨,瞥了眼榻上软体横陈的阮菱,沉默不语。
那位可是他的小嫂子,他若是敢动她一个头发丝,裴时衍估计会杀了他。
嗯,他不敢动,打死都不敢。
阮岚山见裴恒不说话,以为他心中松动,又借机游说:“小女菱儿自小娇宠,养的身子上下白白嫩嫩,香肌玉骨,如今及笄,身姿已玲珑有致,初见端倪,更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若王爷不嫌弃,还请收下。”
裴恒站起身,朝屏风后头走去,眉眼间是被阮岚山挑破起兴致的神色。
阮岚山见裴恒心动,脸上顿时大喜,屁颠的跟了上去。
美人横陈在榻前,被人迷晕捆了来,轻薄的衫裙衬托出傲人的身形,锁骨处衣裳有些凌乱,一枚黑色的小痣落在纤细精致的锁骨上,平添了几分禁.欲的美。
身子凹.凸有料,偏偏还生着一张单纯到极致的脸,两厢对比下的冲击,看直了裴恒的眼。
阮岚山在一旁谨慎的观察裴恒神色,瞧着他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睛,心里暗喜,悬在他心口多日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定。
那贱女人法诺入狱,害得他阮家心惊胆战,他的官名也岌岌可危,如今把这祸水丫头送给了恒王,就算有朝一日他落难了,那恒王府也会为他敞开大门吧。
那厢,裴恒装了一会儿,实在装不下去了。眼前场景香艳,他却无福消受,一直盯着那绯色的丝衾,上边绣着几朵花瓣都被快他数烂了。
裴恒实在不愿僵持下去,大掌一挥:“成,阮大人如此心意,本王领了。令女姝容妍色,本王必好好疼爱。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本王尚未纳妃,便只得给个侍妾的名分了,阮大人,你可愿?”
“愿意,愿意的!”
裴恒又看了眼榻上的阮菱,眼眸“深情”,似是被吸引住了。他有些急耐的摆摆手,作势就去解腰封:“夜深了,本王就不送阮大人了。”
低哑磁性的声音带着一股难言的意味。
同样身为男人,阮岚山再清楚不过。
他作了个揖后,道了句告退便朝外头走了。
阮岚山走后,裴恒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屋子里有些热,脸也有些烫。
他随手扯过丝衾替阮菱盖好,然后拿扇子懒洋洋敲了敲床榻:“嫂子,起来吧,别装睡了。”
阮菱这才慢悠悠的睁开眼,她坐起身子,用丝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道了句多谢王爷。
“别。”裴恒扇子一比划,在她身边坐下:“你可别,若是让我哥知道了,该收拾我了。”
阮菱神情恹恹的,迷药的后劲早过了,她身子很冷很凉,想到方才的对话,虽然早就对那个人失去了期待,可真发生这些时,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天底下竟然真有这样的亲爹,愿意把亲女儿送到别人男人床榻之上,就为了自保。
可悲,可笑,可怜。妻子,女儿,在他眼里都是工具罢了。
她的沉默不语,裴恒也猜出个一二。摊上这种爹,心里没遭上什么毛病都算怪了,还好,还好,阮岚山把她送到了恒王府。
若是落到别的男人身上,裴恒瞥了眼阮菱那娇弱的身子,她怎么受得住。
今晚的事儿也不算惊世骇俗,身居高位,这种腌臜手段他见多了。
高门权贵之间送女人这种事儿实在稀松平常。上流的世家大族间,女子生了一副好容貌,便是眼线,玩物,是天潢贵胄,名门望族永保长盛的铺路石。
他不是没收到过,可收到阮菱,除了心疼他还有一丝庆幸的情愫。
想到这儿,他拿扇子拍了拍阮菱身上厚实的丝衾,语气有意活氛些:“裹这么严实,怕本王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