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允也看向苏言,她的目光同语气一样淡淡的,似是在诉说着什么再正常不过的话。
“我并不在意旁人怎么看。”谢明允道。
月色里,他目光明亮,“我只在意我在乎的人,她会怎么看。”
苏言:“……”
莫名有种温馨的气氛被破坏的感觉。
好好的提什么“她”,谢明允以为她不知道说的是谁吗?
苏言咬牙,挤出一个笑,附和道:“是啊。”
心里却疯狂吐槽,没事刷什么皇太女的存在感,良辰美人,同床夜话,这等玛丽苏的桥段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何须第三者插足。
此刻,她倒是忘了自己一开始对同床共枕的抗拒。
谢明允唇角微微翘起,是难得的开心神色。
自己的坦白剖心,眼前人应当是收到了。
……
夜晚是个很美的梦。
呼吸沉稳而平静,谢明允难得梦见了他的少时岁月。
彼时,少年初长成,身形修长,仪态端方如松竹。
有抚琴吟诗的时光悠长,也有煮茶赏花的柔软绽放。
江南繁华,仲春时节花团锦簇,人人赏国色牡丹花,他却立于庭院,轻抚翠竹绿叶,惜它囿于方寸盆景,难以生出顶天立地的茁壮,亦无法同百花共享芬芳,听游人一句欣然赞赏。
场景忽而一转,不知是哪一年冬季的上元灯节,灯火阑珊,孔明灯旋入天际闪烁如星光,地面上人群熙攘喧闹,有窃窃私语有暗暗角力,有人说他骨骼修长却不似男子,有人叹他不够柔软难许人家。
梦里有人立在一旁,温暖的手牵着他,十指相扣却仿若身心相连,他惬意地靠着那人的肩膀,再不闻一切市井喧嚣。
……
柔软大床的另一侧,某个睡姿不佳的人似乎梦里着意收敛——但收敛的结果也只是克制了一番乱动的走向,她小半边身子悬在床外边,尤其是肩膀悬空,头朝外偏,青丝散落垂到地面。
苏言眉头忽然皱起,嘴里咕哝了一声梦语,随着细微动作,半边身子又往外滑了一寸。
若是有人在此,定要惊讶于其半边身子安然躺在床上,而另外半边几乎悬空,却仍然睡得安稳,似乎做着什么美梦,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笑意,眉心舒坦,神态安然的样子丝毫不见白日里的疲倦。
被褥下,她的手无意识的寻到那处微凉所在,紧紧的握住,十指相扣,一冷一热,最终冷的一方缓缓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言忽然一惊,肩膀微微抽动,随后便迷迷糊糊往里侧移去,直到肩膀靠上了微凉的肩,才安分了下来。
犹嫌不够似的,她翻了个身,左腿顺势翘起,寻到微高起的地方。
腿一弯,再一绷紧,不由分说地搭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真的很喜欢谢明允做梦的那一段。
磨了好久才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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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装睡
清晨的微光照着床榻上身体交缠的两人,被褥轻轻翻动,苏言神思微荡,悄悄收回了挂在谢明允身上的腿,以及揽着温热脖颈的手臂,见他睡颜恬淡安稳,她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谢明允受伤的缘故,睡得深,平日里他浅眠得很,若是这个时辰早就自然醒了,更别说现在时辰已晚,苏言自己还跟个八爪鱼一样扒拉在他身上。
伸了个懒腰,苏言轻手轻脚爬起来,趁着人熟睡的功夫,走到床尾一手撑着,弯下腰,轻轻揭开被褥一角。
揭到一半又想到谢明允昨天说的“男子的足不能轻易示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下去。
罢了,还是等会儿让山楂帮她看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非要查看。
谁知,睡得安安稳稳的人突然翻了个身,伤脚也不安分地轻轻一踢,正探出被子外,露出白皙的足。
苏言欲哭无泪:“……”
这可不是我要看的啊,我明明是个正人君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像是占了人便宜呢。
不过……
苏言匆匆扫了一眼,白色绷带上渗出一点血丝,是正常现象,绷带包扎处没有松散,看来她昨晚没压到伤处。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老母亲,操碎了心不说,还落不了好,且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明明是好意却还无可声张。
扯了被子盖上露出的脚,苏言最后看了眼半边脸埋进被子里的人,呼吸沉稳,没有半分要醒的征兆,这才放心的出了门。
房间里,被褥轻轻拉下,露出半张微红的脸。
……
院子里。
“昨晚怎么没见你和山楂过来收拾被褥?”苏言捻着一根枯草,揉搓几下后又扔了。
山药苦笑:“小姐,昨日叩门的时候您恐怕都睡着了,熬好的姜汤您和公子也没喝上。”
“就是!”山楂在一旁踢了块小石子,飞入远处草坛里看不见,“小姐你难得睡得那么早,我后来打开门,就见到您躺在床上和谢公子抱成一团……”
“不要乱说!小姐要面子。”山药笑骂一声。
苏言:“……”
她还以为没人知道,谁知道大家都知道了,甚至比她自己知道得还早。
欲哭无泪。
这就是炮灰配角的命运吗?
她只能补救一下:“别说出去,尤其不要在谢公子面前提起,知道了吗?”
山楂摸不着头脑,既然是夫妻,搂搂抱抱才是正常啊,反倒是先前小姐和谢公子分榻睡才不太合常理才是。
见二人一脸不解,苏言却不便多解释,也说不清楚,只能实话实说道:“他脸皮子薄,不能在他面前提起。”
要是让他知道无意间被旁人看了脚踝,却不是他所爱的人,不知会不会伤心。
心脏泛起闷闷的疼,苏言叹了口气,恐怕谢明允不只是伤心,还想鲨了她。
山楂山药两人却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一声感叹辗转悠扬:“哦……”
原来,小姐是怕谢公子害羞呀!
或许是她们脸上的笑太过明显了,苏言无法不注意到。
她震惊了:“你们在想什么啊!”
山楂山药朝对方点点头,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恐怕不止是怕谢公子害羞。
小姐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默默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苏言:“……”
我不是!我没有!
……
山中无岁月,不知是第几日,院中忽然停下一只信鸽。
通体雪白的鸽子在山庄里飞来飞去,在某个院落停留片刻,后来不知何时伤到了脚,只用一条腿蹦跶,一会儿跳入杂草里蹦跶,一会儿飞不动了,瘫在某个墙角可怜巴巴。
一个老伯见了,倒提着它一只脚,“啧啧,跟我回去吧,反正你是个残疾了,虽然也没什么肉,炖了你给小姐熬点汤,也还凑合。”
……
一早,苏言便进了厨房。
结果碰见了李伯,正在涮锅烧热水,竹刷划拉着锅底的声音里,清水不多时变得浑浊,被李伯一把端起倒掉。
李伯从前“服侍”苏言父亲,也就是长皇子,十几年的老仆人了,后来苏言父亲去世后,李伯就在这座从前长皇子常常待着的地方,后来也嫁了人,也就是现在的刘嫂。
两口子关系不错,虽然膝下无子,互相扶持过日子也是和和美美。
锅里水干后,浇了一勺油,呲呲的声音像是在头皮炸开。
苏言被勾起好奇心:“伯伯,你这一大早忙活什么呢。”
“炖汤给小姐喝,可不得趁早。”李伯袖子一抹额头上的水汽,笑呵呵的,倒是完全不在意劳累。
“辛苦你了,李伯。”苏言没有推拒,毕竟是人家的心意,而且看样子食材都准备好了。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跟我这种下人客气什么。”李伯摆了摆手,眼神里泛着回忆,“不过小姐性子倒像从前的长皇子,跟我们这些下人总是和和气气的,平日里吃食玩的物件,也喜欢赏给我们这些下人。”
苏言沉默了。
长皇子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是皇家男子,受当时的皇帝宠爱,却没有半分骄纵,反倒是对身边人抱着一颗善心。
李伯眼里似乎有泪光,他低下头:“当年,我约莫二十岁,母亲给我说了一户人家,强迫我嫁人。”
苏言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但李伯您嫁给了刘嫂,所以当初,是长皇……我父亲做了什么吗?”
李伯点头,感激道:“是啊,我母亲不过想赚些聘礼,哪里是真的为我好,寻的所谓良人,不过是财主家一个花天酒地的女儿,长皇子他便派人拦下,我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他也不让我问。”
苏言道:“后来呢。”
李伯语气感激,“后来这件事便揭过去了,我母亲也好,那个财主女儿也罢,再也没来打扰过我。”
说起来,长皇子身体一直不好,出嫁前大多数时光都是在此处山庄度过,只每旬回一次皇宫,对这里颇有感情,即使是后来嫁去了苏府,也时不时来这里小住。
苏言回忆原著里仅有的描述,忽然问道:“我父亲是在这处庄子里,生下我的吗?”
长皇子和苏母不过是表面妻夫,怀孕后图个清静搬回了这里,这个他自幼长大的地方,生下“苏言”也是在此地。
脚底踩着这片土地,莫名的,苏言好像和这个世界,多了一星半点的联系。
“是啊,”李伯感叹道,“当时你生下来,长皇子的姐姐,也就是当今陛下,还特意从皇城赶来看你一眼,第一个抱小姐你的人,居然不是苏丞相也不是长皇子,而是小姐的皇姨,当今陛下。”
苏言垂眸,果然当今陛下如传闻中所说,疼爱她这个弟弟。
思及如此,苏言却有些不解。
李伯口中当今陛下,似乎和她感受到的不一样啊。
既然爱屋及乌,“苏言”出生时不顾山路远也要来看望,可自己来这个世界这些日子,新婚之际,倒也没见皇帝陛下送来贺礼之类事物。
大抵人世间兄弟姐妹的亲情,也会随着一方的逝世,日渐淡薄,再也分不出分毫给旁人的吧。
半晌,苏言才回过神来,自己摸黑起早是有要事在身。
此时不过卯时,是她昨晚突发奇想,要试试山里的野味,便到厨房来找个趁手的工具,上山采些野菜,此处偏远,说不定还能顺手采写药材,搭配着菜肴,倒是可以驱寒防病。
药草要新鲜的,入膳才不会苦,山庄里存着的药材自然不行。
她取了小铲子,又从杂物间拎起了个背篓,背在肩上。
“李伯,你这是在炒什么啊,这么香!”临走前,苏言闻着味儿,几乎被勾起了馋虫。
李伯正在锅里翻炒着,喷香的□□溢满厨房,朝着已经出去的苏言,一声大喊:“鸽子汤!”
“记得早点回来,喝汤!”
“知道啦,谢谢李伯!”两处声音遥相呼应。
……
冬天寒冷,早晨的地面铺满一层薄霜,土地有些打滑,又是上坡路,苏言不得不小心起来,扶着间隔的树干,一步一印。
候鸟南飞,蛇鼠栖眠,山林里寂静得可怕,只偶尔有麻雀声,她踩着枯枝落叶,半糜不烂的叶子便发出一声粘腻的轻响,也不知看不惯山林静寂的,是苏言还是这堆土壤肥料。
山林光秃秃的。
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
灰败,萧条,枝桠上残余的枯叶随着风声哗哗地响。
苏言眼尖,在树底下看见一株很小的霜见草。
这种草较为稀少,只在深山老林里,且习性正如其名字——只有下霜的时候,才会从土里冒出一个小尖尖,估计是被紧实的土壤憋得不能透气。
寻常植物顶端为新生嫩芽,最为娇嫩,禁不得碰,稍稍用点力,分分钟给你表演个“碰瓷”,立马折断给你看。
关键是,寻常的植株顶端嫩芽一旦折断,再难以往高处生长,只能长些侧枝树叶,一般果农会刻意在合适的时候折断,免得果树光顾着疯涨,不顾那些嗷嗷待哺的子嗣们。
但这霜见草,实属异类,顶端格外坚硬,只要有需要,就能凭借那一点尖尖,破土而出。
自然,会有这个需要,是因为它本生长在土里,不见日光,只有冬季霜重的早晨,或是大雨倾盆的夏日,才会探出头。
为此,采药人愁尽了心思。
冬日下霜的时候本就不多,山里路途遥远,清早出发,到达后已过午时,早就看不着霜见草踪影,除非一夜宿于山林,清晨时分采摘,可冬季严寒不必夏日,此法也行不通。
自己倒是赶巧了。
她仔细铲开周围土壤,将其左右摇晃,连根拔起。
只见顶端虽坚硬,却是花苞的形状,看得出来一瓣一瓣的纹路,如翠玉剔透晶莹。
模样倒还挺别致。
听闻若是盛开,花瓣乃人间绝美,怪不得书里这种草,虽有治病的功效,却被京城贵族夫郎们追捧,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苏言虽说对药草颇有兴趣,但也不至于见到一本虚构小说的药草,就铭记在心,会有印象纯属巧合。
也不算巧合,只是这小草……
《双宠》这本书里连配角的生平都能一笔带过,却偏偏详细交代了这样一株药草,哪怕是奇草,也未免太受偏爱了。
苏言叹了口气。
谁让谢明允喜欢呢。
他生性冷淡,难得有什么偏好,唯独对这种半花半草的植物最是喜爱。
这一株霜见草,花开如白玉,根生若冰晶。
苏言微怔,忽而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