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与君相知——一零九六
时间:2021-02-21 09:25:46

  “那倒不会。”
  丁安山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我没看出来周全在哪。”
  傅绍恒顿了顿,拿起茶壶替他倒了一杯,被他拒绝,只好又放回原位。沉默中,他拿过一旁的公文包打开,抽出文件递给丁安山。
  丁安山接了,很快沉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炫耀你多有钱?”
  “不是。”傅绍恒说,“我只是想证明我认真地考虑过,而就目前来看,我有能力给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什么生活?”
  傅绍恒想了想:“有一定物质基础的、稳定的生活。”
  “所以你觉得有钱就够了。”
  “是,钱很重要。”毕竟他跟她前期的接触都是因为金钱上的纠葛,而这让他占据了这段关系的主动权,“但是,我不认为钱和婚姻能画上等号。”
  傅绍恒抽了张纸巾,虚虚地握着,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手心里冒出来的湿意:“来之前,我做好了很多准备,但没有想到您给了我最大的体面,所以,我先得谢谢您。”
  丁安山没有收受他的谢意:“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同意你们的婚事,我只是想确认你和她是不是头脑发热,如果是,我们谈谈清楚,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傅绍恒说:“我确认不是。”
  “那你们……”
  “隐瞒是我们不对,我们搅乱了事情的顺序,所以让大家都不开心,但事情的对错,不应该只由发生的顺序决定。”他看着丁安山,想叫一声叔叔,知道不对,想叫其他的,又开不了口,他现在竟然有点庆幸丁念被支走,这样,他才能顺利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他固执地,再次给丁安山倒了杯茶:“不瞒您说,我和她结婚,一方面是因为家里逼得紧,但更多是因为她这个人。她很好,比我见过的相处过的很多人都要好。”
  他声音浅浅,在公司里,他很少轻声说话,所以大多时候,他的声量都是让人不舒服的,但现在,他努力克制,把昨晚躺在床上思考的话说了一遍:“我和丁念认识是在去年,我堂妹在学校出了点事,她身为老师帮忙处理,很尽心,也很周到。后来我们因为一些巧合,接触多了,就对彼此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她起先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说错了,做错了,或是占我的便宜。我当时以为她是家教良好,所以道德感很强,但后来,我发现她几乎对所有人都充满防备,而这会让所有试图接近她的人感到挫败……这一点,她很不讨人喜欢。”
  丁安山听得皱眉,傅绍恒却没有察觉,他想起她那些拒绝,那些算账,那些头也不回便离开的背影,但,他也记得她在他面前偶尔的放松,焦急,在那些暴露情绪的意外里,他慢慢靠近她生性里藏着的善良和温柔。
  “如果您要问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说实话,我不知怎么回答。”他想起她昨晚的失态,“但我知道,她很在意您和她妈妈的看法,我想,两个人来面对总比让她一个人要好些。”
  “那你们当初做决定的时候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吗?如果昨天我们没有去岚城,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说?”
  傅绍恒把纸巾揉成一团捏在手心:“我不知道。”
  。
  屋子里一时只有煮水的声音。丁安山看着旁边的透明的沸腾的茶壶,第一次,他在跟陌生的年轻男人谈论他的女儿。
  他喝了点茶,又觉得无味。过了很久很久,才组织好措辞:“她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管过她。所以,她好像长大得特别快。她不会跟我谈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从她妈妈嘴里听听她过得好不好。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我想不通她为何在婚姻上如此草率。或者,这恰好说明我远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了解她。”
  傅绍恒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丁安山在试图和他说一些很重要的事。他在傅天森面前也很少这样,但面前这个是他名义上的岳父。
  岳父。傅绍恒觉得神奇,也只能愈发耐心。
  丁安山陷入了回忆:“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她是上了高中才搬到城里跟我们一起住,但恰好是那几年,我下了岗,家里的开销都由她妈妈担着,她妈妈压力大,我状态也差,有时候喝醉了还吵得很厉害……我经常想,可能就是因为我,让她害怕了,让她觉得没钱的日子很难过,所以她才高考改了志愿。她在大学期间,没问家里要过钱,毕了业,也不听我们的呆在昌城,而是直接考去岚城当老师……她心里对我是有怨的,如果我足够有能力,能给她优渥的生活,她也不至于会是现在这种性格。”
  他似乎只有通过反思自己,才有可能找出她如此冲动的理由。他看着傅绍恒:“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去同情她,而是想让你知道,她的家庭和你的家庭是完全不同的,我不知道你们结婚的初衷,但如果你们连以后的差异和矛盾都没想过,那么,我建议你们重新考虑。”
  傅绍恒却说:“我不会重新考虑。”
  丁安山叹气:“你不用回答得这么快。你跟你家里人说过没有?他们什么意见?”
  “我爷爷奶奶很喜欢丁念。我爸和我妈也能接受。”
  “意思就是不太满意。”他不明白,“你现在这个年纪,家里人不可能不着急,你的那个圈子里有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找了她呢?”他当然不是觉得丁念不配,而是——“作为过来人,我们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相信你父母也一样。现实点说,念念如果找个条件差不多的,我们可能不会是这个反应,但如今,我难免怀疑你的动机,也难免担心她上当受骗。”
  “理解。”傅绍恒还是这两个字,但他又补充,“您放心,我不会骗她,也没有理由骗她。”
  “这没有说服力。”
  他只好诚恳解释:“由于家庭和工作性质,我身边很少有像她这样的人。我们物质条件好,所以生活压力没那么大,凡事直来直往,更注重自己的感受,但丁念和我不一样,她很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很努力地去变成一个正确的人,虽然有时会不得其法,但好在,她不是去讨好所有人,而是有自己的原则和防线。在防线外,她保持距离,在防线里,她却愿意倾尽所有。我不知道结婚能不能打破她对我的防线,如果能……我会觉得自己很幸运。”
  丁安山好像有点听明白了,但他又不能确定:“那如果你打不破呢?”
  傅绍恒默了默:“我没想过。”
  。
  孙丽梅和丁念在店里待到无话可说,决定回家。她从架子上拿了两盒绿茶递给丁念,丁念出去,她摸出钥匙,从外面拉下卷闸门。
  丁念犹豫:“妈。”
  “行了,放心吧,刚才不赶,现在还怎么还意思赶?”
  她松口气:“那你对他客气点。”
  孙丽梅心想还用你教,丁念却挽上了她的手臂,然而两人刚走到二幢楼下,就撞见了丁安山和傅绍恒。
  “怎么了这是?要走?”
  丁安山解释:“人要赶飞机。”
  孙丽梅听了脸又拉长:“上门一趟连饭也不吃?”
  傅绍恒:“抱歉,我下次再来。”
  孙丽梅看了眼丁念,丁念把绿茶还给她,看向傅绍恒:“那我送你吧。”
  。
  走到小区门口,小王的车已经停在对面。丁念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父母,忙把他拉到公示栏旁边:“我爸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那你们说什么了,他有问你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没有。”他看着她,想起她在他家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原来,他教她放低姿态去讨长辈喜欢,自己去做却是如此困难,“我表现得没有你好。”
  “……”丁念一听就后悔了,“我刚才就该陪你坐在客厅,哪里都不去的。”
  “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和我妈说明白了,我爸很快也会明白,他平时很通情达理,今天可能……太突然了,都怪我,我但凡早一天通知也不至于这样。”
  “没有怎么样,我们谈了很多,你爸很好,是我应对得不好。”他低头,看清她眼里的担忧,“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竟然要他来给她收拾烂摊子,她觉得对他不住,想说对不起,话没出口却被他揽进怀里。
  “傅绍恒。”
  “?”
  “如果我爸有不尊重你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没有,我说了,他对我很好。”
  “那你不要不开心。”
  “嗯。”
  丁念觉得奇怪,明明她也见过他的家长,怎么到了这会儿她才有了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感觉,“你也不要对我爸有不好的印象。”
  她抬头看着他,他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又往下碰了她的嘴唇:“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丁念愣了愣,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
  她微微挣脱:“好了……你走吧,”
  “嗯。”傅绍恒又碰了碰她的脸,随即大步走向对面。丁念目送他离开,一转身,只看到公示栏里的通知,不由暗自庆幸。而不远处,孙丽梅看不到人,只以为两人还没分开,气得跟丁安山抱怨:“你看你女儿,明明是她不懂事,这会儿倒成苦命鸳鸯了。”
  丁安山没出声,收回视线:“你上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
  丁安山给孙丽梅看的东西就是傅绍恒留下的文件,以及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茶几上放着的文件是资产证明,包里的是房产证和各类理财合同,丁安山把几份报告递给她:“退休几年了,你还能看明白吗?”
  “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不就是财务报告吗?”孙丽梅戴上老花镜,翻了两页便惊得张大了嘴。她看丁安山,丁安山也看她。
  孙丽梅摘下老花镜,半天才缓过来:“这些东西是他给你的?”
  “嗯。”
  “念念知道吗?”
  “你待会儿问问她。”
  孙丽梅做了三十年的会计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把东西理好,等丁念上了楼又拿给她看。除了近三年的财务报告,丁念认出其余的是他保险箱里的东西,点了点头:“他给我看过。”
  “你倒是一点不惊讶。”
  “……他本来就很有钱。”
  “那你有没有用他的?”
  “用了。装修的钱就是问他借的。”
  不等孙丽梅开口,她就保证:“我会还的。”
  孙丽梅又看丁安山,丁安山问:“你下午回去吗?”
  “三点半的高铁,我订好票了。”
  “那你把这些带回去。放好,别弄丢了。”
  丁念点头应了,把公文包先放进自己房间,犹豫许久,终究忍不住打给他:“傅绍恒,你为什么要……”
  “丁念。”他好像明白她要问他什么,“你不在意的东西,你父母可能会在意。而且,既然决定把话说开,那就什么都不必再隐瞒。”
  “可这是你的隐私。”
  “是,但对你,对你的家人,也可以不是。”他的声音贴在她耳畔,“我只是想让他们放心,不管我拥有多少东西,我有的,我都愿意给你。”
 
 
第43章 蒲苇
  丁念以前读《孔雀东南飞》,曾深深地被罗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打动过。那一句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把爱描写得那么细致具体,又那么理想浪漫,可是,故事的结尾,蒲苇入水,磐石撞树,生离终究成了死别。她看得眼泪汪汪,缓过神来又觉得虚无缥缈——这样的作品,从父母意志凌驾于儿女意志的封建年代流传至今,是因为爱情本身富有生命力,还是文人笔墨功夫更深?如果爱能让人连生死都不顾,那要爱到何种程度,才能对所有的磨难都甘之如饴?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迸发的炽热的感情,所以只能一次次地从书里去体悟。可是体悟越多,就越迷茫,越觉得遥不可及。在她有限的社交圈子里,她发现不止是她,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琐碎的,矛盾的,但你要说爱可有可无吗?当然不是,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即使占比很少,也足以治愈一切负面情绪。
  所以,她渐渐明白,那些能被誉为经典的文学作品,都是凝练了最纯粹和浓烈的情感。她作为老师,要运用各种手段,引导学生产生与作品的共鸣,才能让他们感受文学的魅力。而作为读者、看官,她能以很小的成本去体验作品中的悲欢离合,却要学会抽离,断不能将其那些抽象的,理想化的情感态度作为处理现实问题的经验——毕竟,从来没有哪本书里会有傅绍恒这样的人物,也没有哪本书能告诉她,当一个富豪愿意把他拥有的一切给一个穷鬼,那个穷鬼是该掐着大腿醒来,还是该傻乎乎地当真。
  丁念把那本《玉台新咏》重新放回书架,思绪却没有变得更清明。
  她忽然有点理解了那些私定终身的男女。他们也许并不是一开始就情比金坚,但因为双方父母的阻挠,他们更需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同甘共苦的感觉便更加强烈。
  就像她和傅绍恒,他们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所以不得不共同去面对彼此的父母,他们配合、照应,像默契的盟友。但事实上,他的结婚证上可以是王念李念吴念,但好巧不巧,现在只有丁念,而她的父母比他的更难说服,所以,他只能接受事实,动用更具震撼力的手段。
  可是……如果说他是因为入戏才说出那样的话。那她呢?她那瞬间加速的心跳,与他的拥抱和亲吻,她分不清,她是被他带入戏了,还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封闭的牢笼中逃脱。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疑惑,走出去却见张玉英正在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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