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英瞧见鞋柜里多了两双淡蓝色的小码拖鞋,只拿了旁边那双自己的,抬头看见丁念,倒没有多少意外:“原来你在啊。”
丁念过来是放东西。按照他的交代,她把所有重要的私人文件和财产合同重新锁进保险箱,然后把公事上的文件连同公文包放进书房。随意一瞥,便看见靠墙的那几格放了些诗歌集。他这里的书不多,但大部分不像是他会看的。她不知道他买来干什么,又或许,不是他自己买,而是别人买的。
张玉英换好鞋:“绍恒不是出差了吗,我过来看看。”
“哦。”
“你是要走?”
“我回学校。”她拿起沙发上的包。
“哦,对,晓晨也回去了。”张玉英有点抱歉,“她这周在老宅,就没叫你回家吃饭。”
“……没关系的。”
“有水吗?我有点渴了。”
丁念又放下包,拿出冰箱里的矿泉水。张玉英说:“我不喝冷的,热一热吧。”
丁念去拿厨房里的烧水壶。
张玉英跟过去:“住过来还习惯吗?”
丁念想起傅绍恒说的不隐瞒,只说:“还习惯,我平时晚了住在学校,有空的话就过来。”
“嗯,有时间相处就好。”
张玉英本想过来看看有没有要收拾的,尤其是钟点工不负责的卧室,但见着丁念在这她也就没进去。她不由得打量厨房,好像添置了些东西,归纳得倒也整齐:“绍恒这回去哪?去多久?”
“好像是说去美国看机器,大概要一周。”
“我们家在美国也有工厂,你知道吗?”
“……他还没跟我说。”
“不急,以后可以慢慢聊。”张玉英看着她,想起傅绍恒昨晚的心不在焉,看来结了婚是不太一样,有地方去了,有人要见了,就不怎么喜欢和他们这些老人在一块了。
她趁着等水的间隙,缓声说:“绍恒的性子吧,跟他爸爸还不一样。他爸爸做事张弛有度,工作久了会给自己放放假,他不会。他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实在累了,洗个澡睡完觉,恢复精神了又开始紧着自己。年纪轻时我也由着他,但现在三十好几了,不像小伙子那样经得起折腾,我说了他嫌我烦,也不会听。”
丁念嗯了声,把矿泉水加到温热,给她倒了半杯。张玉英接过,忍不住提醒:“我这个当妈的,有些事做多了吃力不讨好,但还是想拜托你,两个人离得远,他不打给你,你也可以打给他,让他知道连轴转也该注意休息,你的话比我的话总有用些。”
丁念忙说:“好,我会提醒他的。”
张玉英觉得自己没必要多待了:“那反正没事,我也走了。”
“哦。”
“我去公司转转,让小张送你吧。”
“不用了,这里去学校挺方便的。”
“那以后也不能天天挤地铁。”张玉英问,“你有驾照吗?到时候买辆车开开,来去也方便。”
两个人出门走进电梯,张玉英又说:“你不要多心,我也就是绍恒出差去了才会过来照看下水电门窗,今后你在,我不会经常过来。”
丁念:“没关系的。”
“我知道没关系,只是以前我是多操这份心,现在,你们俩有商有量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空的时候就回老宅,反正有我,你们就安安心心做客人。”
“那我安不了心,您也累。您不嫌弃的话就让我帮您吧。”
张玉英当然不嫌弃她帮忙,只是嫌弃她嘴笨,见了这么几次,没听她像模像样地叫过自己,刚才一对眼,生怕她一句晓晨伯母就飞过来。
丁念却不知道她有这些心思,只陪着她到了停车场,又礼貌道别。张玉英心里不舒服,想着改口茶还没喝过,是不好提,只说:“你怎么总是您您您,都不知道叫我的。”
丁念愣愣的,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哦,那……我先叫您阿姨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的。”张玉英宽慰了些,这才吩咐小张开车。
。
丁念照着张玉英的吩咐,偶尔给傅绍恒发条信息。他很少回,有时她早上发了,第二天晚上才回一个嗯,问他晚饭吃了吗,他回一句还好。
丁念压下隐隐的失落,告诉自己这才正常。不用在父母面前演戏,这算是她的多余义务劳动,循例问到周五也就结束了。相比之下,她和方钰的关系倒有了实质性的缓和,方钰婆婆每天还是送午餐,她前两次主动去传达室给她拿,被她反驳说她又不是给你送的,第三次再去,她也跟来了:“你都不急着去食堂的吗?好菜都被别人挑完了。”
丁念站在原地,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我随便吃吃就行了。”
“吃的也能随便。”方钰哼了声,“我的终极人生理想就是吃遍所有美食却永远吃不胖。”
丁念忙说:“你一点也不胖。”
“骗人。”
“哪里骗了,胖的是你孩子又不是你。”
方钰又哼了声,到底挽了她的胳膊,走了几步:“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你的。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你告诉我是跟我关系好,不告诉我是你的自由,我当初不是也没第一时间和你分享?你都没怪我。”
丁念说:“我也不对,我也不像话。”
两个人你来我往,总算把症结说开,回来的路上,方钰一手挽着她,一手拎着饭盒,远远瞧见学生们从食堂吃完出来。有的往教学楼走,有的往操场走,有的结伴去小卖部。方钰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青春身影,忽然说:“你看,那是不是你们班的傅晓晨和蒋子轩?”
丁念看过去:“是。”
“怎么往图书馆走?”
“蒋子轩要帮她辅导数学,待会儿静校了不方便,图书馆人少,能出点声吧。”
“那也不行,这不破例了吗?”
“跟周文说过的。”她巡班问起的时候周文交代过。
“周文也是好笑了,那是不是每对想讨论的学生都能离开教室?”方钰说,“肯定是家长打过招呼了,她这样,班里的其他学生能服气吗?”
丁念没怎么明白她的意思,又听她嘀咕:“难怪王蔷去老蒋面前提了,最后阶段,人心浮动,男女学生是不能经常待在一块。”
丁念有点不高兴:“他们就是正常的交往,傅晓晨的成绩进步得很明显。”
“我没说不正常,就是……唉,你不是班主任,不敏感。”她只好岔开话题,“对了,下周的毅行你参加吗?”
“当然。”
“我是不能参加了。十公里山路,我可吃不消。”
“那你好好在家休息吧。”
“我发现你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每天上午跑□□比学生还积极。”
丁念笑,陪着她回了办公室,才拿了饭卡去食堂。
。
傅绍恒洗完澡出来,送来的餐点已经凉了。他简单吃完,去书桌那边收拾文件。
会议纪要看了三分之二,他折了页脚摊到一边。小王翻译好的说明书今晚起码要翻完。明天上午,他要去智能车间查验开工情况,再跟着采购组去当地的机器厂实地考察。他坐回转椅,想到那条半死不活的研发线就头疼,要是这帮人能跟国内那些专家一样拿完钱干好事,他不至于等了半年多还要来给美国的企业送冤枉钱。
门铃响了两声,他去开门,苏澈黑着张脸站在门口。
“又怎么了?”
“你猜我下午看见谁了?”
“老维那帮人?”
“秦愫。”苏澈跟进来,“还有她女儿。”
“我让你住工厂附近你不听,跑到这里来触霉头。”他坐到沙发上,把腿架在茶几上,“哪里还没家星级酒店。”
傅绍恒踢掉他的脚:“她怎么听到的风声?”
“估计是老维那帮人透给她的。她那小厂房刚起地基呢,哪里来的胃口买机器。”苏澈想到什么,“她的练恒不会被老维收掉了吧?”
“不知道。”谁有空关心这个。
傅绍恒坐回座位,翻开中英对照的说明资料,苏澈打了个哈欠,门铃却又响了,他去开门,来人一身酒气,双脸绯红,看见是他,明显一愣:“你在啊。”
“怎么了你,喝成这样?”
“别提了。”秦愫蹲下去跟孩子说,“思秦,这是苏叔叔,你在叔叔这里待会儿,妈妈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快?”
“就是你把动画片看完,妈妈就回来了。”
苏澈皱眉:“秦愫,我跟你不熟吧。”
“熟不熟的就帮我一次,行吧,她一个人待着我实在不放心。这儿我也就认识你。”
“也就认识我?你敲的是我的门吗?”苏澈说,“这都几点了?你助理呢?你怎么想的带孩子来工作?”
“我带她来旅游。”
“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你不懂。”秦愫神色一黯,交代完就小跑着离开,苏澈没叫住,只好带着孩子进去。
小女孩怯生生的,动也不敢动。苏澈低声骂了句,又收住情绪:“你看什么动画片?叔叔给你找。”
她不说话,抱着毛绒玩具只呆呆地站着。
苏澈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国内还是早上,他妈开了视频,那头儿子很乖地叫了声爸爸,他赶紧笑了,坐到沙发上和儿子聊天。
傅绍恒被他吵得烦躁,合上文件,刚拿了手机就看见沙发旁边多了个小女孩。小女孩也看见了他,眨眨眼,又转过头,看着沙发上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苏叔叔——奇怪了,不是要给我找动画片吗?
第44章 杜鹃
苏澈跟孩子打完电话,看向旁边的女孩:“你叫思秦?”
小女孩沉默。
“你跟你妈妈出来旅游?”
她还是看着他。
苏澈打开电视,随便按了几下,也找不到放动画片的台,心里又把秦愫骂了几遍。
算起来,秦愫在公司的那几年,他还是她顶头上司,但自从她跟傅绍恒谈了恋爱,就没再把他放在眼里过。
他看着她一步步从普通职员做到经理级别,又看着她和傅绍恒闹掰,离开傅氏,转眼就嫁给了高远成。他虽然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也不至于去八卦到去问傅绍恒。倒是他妻子林玫,是大秦愫两届的同专业师姐,两人关系从学校一直延伸到校外,所以他偶尔和秦愫也有交集,但一来他知道她和傅绍恒的过往,二来她又是傅氏潜在的竞争对手,所以不论是私人生活还是生意场上,他和她的交情都有些尴尬。
然而眼下,她把孩子托付给她,异国他乡的,他也没有不照看的理由:“要不要坐过来?”
“……”
“你爸爸呢?”
小女孩摇头,又点头:“我妈妈去找他了。”
“去哪里找?”
“不知道。”
苏澈等了十来分钟,人还是没回来,他问林玫要了秦愫的号码,打了两遍没人接。
他想起她浑身的酒气,起身跟傅绍恒说:“我出去看看吧,这么晚了,别再出点什么事。”
“嗯。”
苏澈很快离开,傅绍恒拿了瓶水,走到沙发那边。
算起来,他也是见过这孩子的,但时间隔得太久,如今谁也不记得谁。
他在她面前蹲下:“渴不渴?”
小女孩摇头,抱紧了玩偶。
他不勉强:“站着累不累?坐会儿。”
小女孩看了眼电视。
“你想看什么?”他把遥控器递到她手里。那么小的手,根本握不牢,傅绍恒抽出,放到茶几上,她自己走过去乱摁一通,又想到什么:“苏叔叔呢?”
“他去找你妈妈了。”他坐到沙发上,点开手机,各种未读消息让他越发头疼。他关掉,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拨了丁念的号码,很久都没人接。
直到苏澈的电话打进:“打通了,她送高远成去机场了。”
“嗯。”
“那我就直接回房睡了啊。”明天他要去汽车客户那边拜访,又得忙一天。
秦愫再次摁响门铃已经将近十二点。她头发微乱,双眼微红,见到傅绍恒来开门,竟有几秒的愣怔。
“思秦呢?”
傅绍恒进去,她跟上,孩子在沙发上睡了,身上盖了件黑色的外套。
她松了口气,心头却是一酸,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怎么了你?”傅绍恒见她反常,不免多问一句。
“和高远成吵架了。”
“跑到美国来吵?”
“他追过来的。”秦愫抽了张纸,在沙发上坐下,“老维他们这两年不是做显示器玻璃做够了嘛,就想来你地盘上找点门路,他们没经验,也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我其实不想跟他们干,但高远成说可以试试,我也就来了。”
傅绍恒打了个哈欠。
“女儿是他带过来的,说想见我。”她擦了擦眼角,把纸巾揉成一团,“我真是受够了,要我做事就逼着我各地跑,他妈带孩子带累了就要把人塞给我。我是她老婆还是他买的机器?”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高远成的刺激,秦愫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儿,想起这些年,自己替他做了多少事,他却连买套房都要参考他妈的意见:“有时想想真是心寒,我像男人一样在外打拼,他却吃着他爸年轻时候的老本,他那个建材厂,没有我会有今天的规模吗?传出去却都是他的名声。你说,我当初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