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黑黑黝黝,卷卷曲曲,一个眉心长着花瓣状的红胎记, 还有一个面无表情冷酷脸。
卷毛崽赶紧伸出小短手, “嘘!小点声, 外面有坏人。”
红心崽嘤嘤缩成一团, 粉色光圈迅速将其包裹, 像结实的保护盖。
大佬崽身为三个崽崽里唯一的女孩纸, 冷静地抱着胸, 试图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音, 结果因力量不足, 发出的瞬间破了功,变成了一声“嘿~~~”。
风姨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脸色一沉, 捏了个诀。
一只风犬凭空出现,毛发银亮,深渊巨口, 张嘴便是一阵狂风。
瞬时妙莲观又卷入飞沙走石中。
陆折:“………………”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连菀忍着痛, 强行提气,结界挡风, 回头吼道:“都给我进去。”
老道长赶紧拉着道醇和花蛇回房间躲着。
陆折像是没听见似的, 使劲瞪着风犬的大嘴巴。
花蛇拽住他的胳膊, “走啊。”
陆折茫然看了他一眼, 问:“我在做梦吗?”
风姨张狂大笑,“你想做梦?死了就可以做一辈子的梦。”
话音刚落,又从空中召唤出一只风犬,径直朝陆折奔去。
瞬时飞石震地, 狂沙眯眼……
连菀急忙挥袖,试图把陆折拽开,谁知电光火石间,风犬已然奔至他的面前。
陆折觉得自己的头发丝已经要脱离毛囊飞了,脸上的皮和肉已经彻底分离,眼前浑浊一片……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眼瞅着陆折这次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陆折周身忽然粉光大盛,光晕一圈圈笼罩着他,把他的身体紧紧包裹,犹如圣光般保护着他。
风犬刚一碰到他,便呜呜两声,像是遇到天下第一香的狗屎似的,吧唧一声跪下,乖巧地匍匐着……
连菀:“…………”
风姨:“…………”
其他人:“…………”
陆折一脸懵,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异常舒坦。
所有人被这光刺得眼睛睁不开。
谁也没发现,这粉光是从陆折的口袋里发出来的。
口袋里,卷毛崽紧紧闭着眼睛,奶软胳膊直直挺着,手指头尖尖迸出一缕粉色的光,越过口袋,激发出巨大光晕。
红心崽躲在卷毛崽后面,小声说:“大哥,加油加油!”
妹妹崽面容冷峻地坐在小光球里,“呵。狗改不了吃屎。”
卷毛崽哼哼唧唧用完最后一丝力气,咕咚一声倒在小光球内,气若游丝地说:“粑粑,我尽力了。”
陆折周身的粉光骤然消失,瞬时回到冻死人的冷春。
老道长噗通一声跪到陆折面前,“三清显灵了,三清显灵了!”
老头泪流满面,道醇一愣,也跟着跪下来嗷嗷哭着。
陆折:“……”我不是太明白。
连菀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陆折,觉得三清老祖们在一个不信道的人身上显灵,肯定是走错门,上错身了。
风姨从没有如此丢人,她狠厉吹了声口哨,一直趴在陆折面前的风犬这才清醒过来,使劲晃了晃脑袋站起来,灰溜溜跑回来。
她冷冷扫视着周围,面前三清殿的屋脊上被她卷来的风沙掩盖着,破破烂烂,脏里吧唧,哪有什么灵光。
三清老祖都是不出世的神仙,怎么会突然显形在一个凡人身上?
可如果不是的话,陆折为什么能突然散发光晕,连她勇猛的风犬都甘心匍匐!
她不敢造次,但脸上还是浮着嚣张的表情,“风调雨顺的妙莲崖再也不是什么洞天灵地……”
结界消失,灵泉渐亡,这是妙莲观的必然趋势。
最重要的是连菀的三个崽崽,消融不见。
妙莲崖对于她来说,已经毫无用处。
她冷笑两声,捻诀消失。
陆折看着凭空消失的“石依依”,再回头看看连菀,问:“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连菀面无表情,“妖精。”
陆折:“……什么妖?”
连菀:“狗妖。”
陆折:“……”
老道长哭唧唧跑到旱莲树旁,翻看树下的草丛,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哪去了?哪去了?”
道醇也丧着脸在碎石堆里翻找。
连菀重重咳嗽了两声,勉强站直身体,沉着脸看了一会旱莲树,转身径直朝后山碑林走去。
花蛇紧跟其上。
陆折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跟上去问个明白,又默默收回脚。
他回头看着老道长和道醇跟疯了似的寻什么东西,虽然方才有太多奇怪的事情想请教,但此情此景他不好多问。
他也跟到老道长后面找。
老道长一回头便怼上陆折的脸,“你怎么还在这儿?”
陆折:“?”到底是谁刚才跪在他面前高呼三清显灵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曾经被三清附身的天选之人啊。
老道长叹气,“陆施主,你也看到了。我们妙莲观现在这个破样子,也不好再留你。”
陆折抿了下唇,“你们在找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老道长摆摆手,“你要是真没事干,就帮我们清理下地面。明天一大早你下山去吧。”
陆折见他不肯说,也不好再追问。
老道长寻找无果,一狠心拿起铁锹朝旱莲树下的黑土挖去。风姨说祖婆婆的崽崽们入了土,化作水。
咋听着这些邪乎?那么大的果子掉下来还能没个痕迹?
偏要挖下去看看。
道醇赶紧拦着他,“师父,您要是伤到树根怎么办?”
老道长一愣,甩了铁锹坐在地上,气得揪胡须。
口袋里三个崽崽许是累坏了,全钻进小光球里呼呼地睡觉,压根不知道外面有人为了他们差点把地都撅了三尺深。
刚走到碑林外,连菀忍不住弯腰吐了口血。
花蛇急忙上前,“祖婆婆您没事吧?”
连菀擦了擦唇角的血痕,淡淡道:”不许说出去。我进灵泉休息一会。你去帮他们吧。”
花蛇呜呜哭起来,噗通一声跪下,“祖婆婆,都怪我,我没看护好三位师祖。”
连菀站直身体,淡淡道:“你们蛇类丢蛋不是很正常的嘛。”
花蛇哽了下。话是没错,一般一窝蛇蛋能孵化出一只都不错了,剩下的不是被蛇妈妈搞丢,就是被天敌扒拉走了。
但,祖婆婆看起来怎么不伤心啊?
进了灵泉才发现,风姨的西风果然凛冽。不光妙莲崖上的树木七扭八歪,灵泉内永远和煦如春的美境也被折腾得乱七八糟。
路两旁的小黄花这次不用连菀揪,也全耷拉着脑袋,没了力气。
走近看,如翡如翠的灵泉下降甚多,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像被戳破的气球。
连菀皱起眉头。
风姨的威力难道真的可以摧毁灵泉?
她一直想得到的不就是灵泉?摧毁了它,就前功尽弃了!
连菀在泉边踱步,总觉得哪里没想明白。
还有,风姨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天?她为什么会知道崽崽们的出生时间?
连菀觉得自己真的怀了个寂寞。身为亲妈,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连崽崽们的样子都没看到。
风姨说崽崽们落入地里,被消融成了水。
她不信。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她唯有搞清楚状况,让妙莲崖恢复正常,让她缓慢、无尽、冷清的修炼生涯也赶紧恢复如初。
将身体埋进灵泉,温暖的灵气笼罩着周身。
妙莲崖的灵泉并非连菀私有,凡是妙莲崖的妖精若有所需都可来疗伤、助炼。
灵泉珍贵,若非紧急事务,谁也不敢浪费。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灵力流泄,灵泉减少?
风姨肯定知道,不然她今天也不会轻易离开。
头疼。
对了,外面还有一个什么都看到的凡人。
连菀头更疼了。
她伸出手指端看,方才在云上和风姨缠斗时,这里突然钻心的疼。想必那个时候崽崽们终于在她枝头待够两百年,结果,落地。
所以她是真的有孩子了吗?
连菀将手指轻轻放在唇边,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的情绪蔓延上来……
大好的日子竟被风姨这婆娘搞成这个鬼样子。
本就不富裕的道观如今雪上加霜啊。
初步清点之后,妙莲观损失惨重,院墙倒了一大片,山门和灵官殿屋檐瓦片飞走了一半,三清殿屋顶几乎被尘沙掩盖,更不用说道观内外的树木,不论高大低矮全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好端端的一个道观变得支离破碎。
老道长顶着黑如锅底的脸,指挥花蛇和道淳先把地上的碎石厚沙收拾干净。
陆折也没闲着,帮忙清扫被狂风刮掉的残枝败叶。
老道长唉声叹气清点功德箱里的钱。初步算了下,如若将道观修复完成,大概需要贰拾万块。可功德箱里的钱只是毛毛雨。
他总说要是祖婆婆肯用心,小钱钱不会少,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他身为观主第一要务自然是让祖婆婆舒适舒服地修炼,钱这种铜臭东西他去操心就行。
现在祸不单行,妙莲观受损,祖婆婆的崽崽们也消失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咣咣撞大树。
就在这时,山门外响起好多人声。
老道长脸色一变,赶紧喊着大家出去,手里还拎着烧火棍。
“哎呀,好大的风啊。你看看山门都吹歪了。”
“今年天气真反常,好不容易妙莲崖开花了,结果糟了风灾。”
“老道长,我们上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对啊,我会砌墙,我可以出力气。”
一群妙莲村的村民叽叽喳喳地站在山门外,争先恐后说要帮忙。
这些人中,有的在建筑队干活有建房子的经验,有的没技术,但愿意出力气帮忙。还有的人自愿购买建材……
甚至有些老头老太太,什么都提供不了的,愿意过来给大家伙烧个水做个饭。
老道长忍着泪,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道淳也眼圈泛红。妙莲村不只有王福和他老婆这样的抠唆白眼狼,还有很多心肠好的村民,平日里受了妙莲观的好处,现在妙莲观遭了灾就来帮忙。
陆折虽然是外人,但经历方才和“狗妖”一战后,他自动把自己归为妙莲观的人。
从小到大,他看到的虚情假意多过真心实意。
看到这一幕,要说不感动,那是假话。
大家伙一拥而进,各忙各的,妙莲观吵吵闹闹,却充满了生机。
老道长问及你们怎么知道妙莲崖遭了风灾?
村民拿出手机,“我们在村里只看到妙莲观黑云压顶,有人在江面上看得远,瞧见道观上面有龙卷风的旋涡啊。”
一边春日和煦,一边龙卷压观,拍视频的人激动地说:“天下奇景啊,太少见了。”
这视频上传某知名短视频平台,立马引起广泛的关注。
“哎呦,你们快看,市里的气象台也发视频了。”
大家伙都凑上前看。
“市民朋友们,今天下午四时左右,我市最高峰妙莲崖突遭龙卷风……”
陆折心里一个激灵,这是“狗妖”石依依的声音。
这妖怪混迹于人群中,自己作的风,造的孽,还敢面不改色地报道?
他凑过去看。果然是她。穿得人模人样,故作温柔。
她在节目最后还提醒大家在龙卷风天气一定要避开高地,尽量躲进坚固的建筑。最最后她还微笑说了句:“妙莲观是我市最古老的道观,这次惨遭风灾,建筑多有裂痕,树木几乎遭毁,请我们一起为妙莲观祈祷。”
祈祷你妹!陆折呵呵哒,他眉心皱了又皱,拿起手机,走到无人处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对方还没接,陆折快要放弃时,电话终于接通。
对方不说话,陆折低头看着塌了半边的墙角下那簇不知名的野花,沾满苔藓的砖石砸在上面,其他花全趴弯了腰,唯有一株野花强行从砖缝里挺出来,颤巍着,却迎风开盛开。
“怎么?后悔了?”陆燃的声音冷冷在电话那头响起。
陆折瞬即想把电话挂掉,只可惜陆燃的嘴太快。
“终于明白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姓陆?”
“离开陆家你什么都不是。”
“识相的话,你立马回来乖乖去梁家道歉,把嘉嘉娶回来。”
陆燃正吼得欢,却听见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却十分刺耳的嗤笑声。
他愣了下,胸口的火更盛,“你笑什么?”
陆折唇角浮着讥讽,“哥……”
陆燃抿起唇,陆折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叫他哥了。每次见他不是喊喂,就是你。
“你反正也没结婚,不如替我娶了梁嘉嘉?石依依不是什么好人。”
陆燃:“……”
当天晚上妙莲观灯火通明。老道长拿出妙莲崖出产的蔬菜给大家做了一顿斋饭,大家赞不绝口。干到半夜,基本把地面和屋檐上的杂物清理干净。明天就可运送建材上山修复建筑和院墙。
道醇喊着陆折回去睡觉。他摇摇头说要看星星。
道醇心道这人奇怪地很,这么冷的天看星星,比他还傻。
他缩着脖子麻溜钻房间睡觉。
陆折走到旱莲树前。经过今天这一遭,高大的树冠虽然依旧耸立,枝丫上缀挂的花儿凋谢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