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把陆靖言气得够呛,可事已至此,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人都以为他更喜欢林姑娘,那么她就更加会这样以为了。
怪道她总是泪水涟涟,偶然他睡着时,她躺在旁边还会低声啜泣。
她在吃醋,可她不敢说,不敢问,只能默默忍受,甚至,还要担心他的腿,为了给他送棉衣差点送命。
他声音干哑:“那棉衣……去哪了?”
她走之前,跟他说棉衣针脚做错了,就不拿出来了,可若是真的错了,那时候为何还要去送?
兰儿低声道:“世子妃痊愈后,便把给您做的棉衣和荷包尽数剪碎了。奴婢……没舍得扔,都留着呢,因为那衣裳世子妃绣了日日夜夜,眼睛都累得流泪了,上头的刺绣实在是好看。翠莺姐姐让奴婢扔了,奴婢没敢真的扔。”
陆靖言咬着牙:“去拿来!”
他心中酸甜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不知不觉,自责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地贯穿了他。
等兰儿把那一大包碎布拿过来捧到陆靖言的面前时,她瞧见一向严肃冷漠的世子竟然红了眼眶。
他伸手,五指微微有些颤抖,一片一片地拿起来那些碎布,喉头滚动两下。
那碎的应当不是布,而是她的心,所以她此番才会义无反顾地走了。
哪怕天涯无路,哪怕外头艰辛险恶,她都敢去闯,唯独不愿意再爱他。
陆靖言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收到了消息,说是有人抓到了齐雪音,此时就关在京兆伊的大牢里,他拖着几日来劳碌导致疼痛加剧的腿就赶来了。
他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了,这几日更是连半个时辰都睡不着。
才进大牢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属于齐雪音的独特香气,一盏油灯无法将黑沉沉的大牢照得多么明亮,迎面走来的人戴着帽子和面纱,那不是属于齐雪音的惯常打扮,她低着头走得急匆匆的。
陆靖言忽的站住,心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胳膊!
“你去哪?”
第18章 她就这般爱他,在意他,……
原本雪音低着头提心吊胆地想要逃出去,却不想还是被陆靖言认出来了,她心里暗道糟糕,可胳膊被他紧紧地抓着,想跑都跑不掉。
他的手带着外头的寒气,雪音低着头,努力把声音弄得同自己本来的音色区别开来:“大人,奴婢奉外头李大人的命来送东西的。”
陆靖言嗤笑一声,他伸手勾住她下巴:“看着我。”
大佬之中水声滴滴答答,雪音被迫抬头,就瞧见那张熟悉的俊朗脸庞,初时只觉得一惊,因为他瘦了许多。
但再一想想双福所说的世子日日轮番宠幸那三个通房,这般纵欲不瘦才怪。
她觉得一阵反胃,垂下眼睫毛不看他,这躲避的眼神却让陆靖言心里猛地一疼,宛如被针扎了一下。
牢房昏暗,只瞧得见她大致的轮廓,素来都清瘦的女孩儿,分开这段时间倒是长了点肉,瞧着圆润了些。
她身上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让陆靖言心中慢慢安静下来。
他弯下腰,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披风抱住了她,低声道:“乖,先回家。”
雪音一愣,立即就要挣扎,陆靖言却抱着她径直往外走,一边说道:“齐雪音,你若是还想继续坐牢只管折腾,除了我没有会救你。”
的确没有人会救她,雪音咬咬牙,只能绷着神经在他怀里盖住自己的脸,她心里想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能够利用陆靖言逃出去,也算是好事一桩。
在他跟前委屈了那么多次,她不妨利用他一次好了。
陆靖言把她抱出去放到马车里,拿出来一块毯子盖住她:“车厢里有糕点和热水,你在这等一会。”
他很快便出去了,京兆伊的李大人诚惶诚恐地看着他:“陆世子,您,您这是把罪犯齐雪音给带走了?方才有人来报,说是齐府的小姐齐若幽被罪犯蓄意打晕,齐府定然要追究的!还有,那死者家属如今就跪在府衙门口,我们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呀!天子脚下,本官实在不敢乱来!”
李大人不敢得罪陆世子,虽然心里看不上宣平侯府出来的人,但也知道宣平侯府没有一个人是善茬,辛苦爬上来的官员同那些皇亲贵胄如何能比?曾有人当着陆靖言笑话宣平侯一介粗人活该战死,当场就被陆靖言搦着脖子扔了出去。
陆靖言背着手淡漠地看着他:“你们京兆伊就这般查案的?区区一个小案,闹到如此地步。”
他才说完,林若幽捂着后颈从内室出来,方才若不是狱卒发现了她,她不知道要昏死在牢中多久。
林若幽一见到陆靖言便上来抓住他袖子,楚楚可怜地哭道:“陆世子!求您救救我!齐雪音杀害我府上家丁,我不相信是她做的,想着姐妹一场便去牢里看她,可她竟然狠毒至此,将我打晕,换走了我的衣裳!”
不知道为何,从前陆靖言总觉得林若幽是个善良又实诚的姑娘,就冲着她救自己那件事,就可以证明她绝对没有什么害人的坏心思。
可现在他却直接说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既然今日本世子来了京兆伊,便帮你们审一回案子便是了。”
李大人原本就懒得处理那些案子,因为稍不好歹就容易得罪人,忙不迭点头,可林若幽却含泪上去。
“世子,齐雪音定然是畏罪潜逃!否则怎么会打晕我?这件事证据确凿啊,我那家丁死的冤枉,他家里人都有证词的!求您帮若幽伸冤!”
年轻姑娘急切地落泪,明明都是哭,却与记忆里那女孩的哭完全不同。
电光火石之间,陆靖言竟然把救自己的那姑娘的哭声跟齐雪音的哭声重合了起来。
不,定是自己疯了!
陆靖言想到旁人说他如何喜欢林若幽,忽然就对林若幽生出来几分厌恶。
他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很多事情林若幽实在是不懂事,仗着他不计较便一而再再而三。
若非是念着那点救命之恩,他根本不会搭理林若幽。
思及从前,他眉头一皱:“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懂办案?我自然会给你个公平。”
很快,陆靖言着人直接把死者的家眷带了上来,他大致看了下卷宗,分开拷问。
李大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未见识过陆靖言办案,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方式。
陆靖言问话极快,着人抡着板子,若是底下的人答不出来便要杖行。
“二月二十三那日,你说你家吴壮牛被人下毒,那么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辰?他穿什么衣服?你们那一日吃的什么饭食?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家中几口人,吴壮牛死之前可有什么不舒服?吴壮牛到齐府多久了?每月工钱能有多少?拿过什么赏赐?你家日常开销都有哪些?”
他问话的速度根本容不得人思考,若是答得慢了一板子下来痛得人龇牙咧嘴,吴壮牛的家人原本就都是市井走卒,哪里抵抗得住这些问话?
心里想着只要咬死了吴壮牛死得莫名其妙便是了!
可谁知道恰恰是那些细枝末节的答话一家人加上齐府来的几个证人都答得不同,李大人在旁都迷糊了:“陆世子,这……”
陆靖言让人把证人都带上来:“上刑,哪个先说了实话,便饶了哪个。”
他声音冷酷无比,张三和李四是最擅长给人上刑了,吴壮牛的家人哪里抵抗的住,没多时就有人招了。
“大,大人饶命!小的是,是拿了旁人的钱,说要,说要让齐雪音砍头……我家阿爹的确是死了,但,但那是,是他不小心跌入水井死的……那一日,齐姑娘去齐府求救,我家阿爹没有给她通报给齐夫人,反倒泼了她一身的水,齐姑娘便往阿爹身上撒了痒痒粉,但并未曾害过阿爹性命。此后阿爹虽然手上溃烂红肿,但性命无忧。大人,小人句句属实,不敢隐瞒!”
陆靖言心中一紧,深夜求救?被泼冷水?这个吴壮牛幸好是已经死了,否则只会死得更惨。
他依旧面无表情:“拿了谁的钱?”
“小的不知道,那人只说是国丈府的,具体是谁,小人真的不知!”
李大人冷汗潺潺,他就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案子,实在是不简单!
陆靖言并不想管闲事,更何况死的是欺负过雪音的畜生。
“李大人若还想查,只管往国丈府查去,若不想查,便定性为意外死亡。”
他声音凉凉的,李大人擦一把汗:“这,这还怎么查?”
国丈府他也惹不起呀!
陆靖言掰了手指关节,咔擦响了几下,国丈府,呵呵,他明面上或许不会怎样,但私下一定会要他们好看!
*
雪音坐在马车里,手里摸着汤婆子,她好几次探头出去想跑,都恰好看到一张侍从的大脸:“世子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慌忙道:“没。”
良久,她困得都睡着了,陆靖言才回来,瞧着伏在案几上的女人,陆靖言微微一笑,他撩起衣袍,走过去坐下来,把她轻轻往自己怀里挪。
雪音瞬间惊醒,赶紧与他保持距离,陆靖言抬起的胳膊瞬间定在半空中。
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一想起来他夜夜宠幸通房,她就恶心得慌,一刻钟都不想同他在一辆马车里待着。
“你放我下车行吗?求求你。”
陆靖言整理了下衣裳,安静地坐着看她:“你以为你现在下车就是安全的?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线,既有人想害你,你无权无势,毫无依仗,哪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雪音咬咬牙:“我就是死,也比跟你在一起要强百倍!”
她起身就要走,越想心中越气!
可陆靖言死死地摁住她的肩:“是我错怪你了。”
雪音一怔,曾经也想过他会不会幡然醒悟发现他误会了她,可真的到了这一日却发现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世子哪里会错?我们既已和离,再不必要说那些。现下只求世子放了我。”她麻木地说着。
陆靖言却追着她的眼睛看:“一纸文书又算的了什么?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我,而我……也的确希望你回来。往后你莫要再疑神疑鬼,我也会待你好一点。你喜欢什么只管同我说,我不会再叫你受委屈。雪音,同我回去。”
他说话时脸上有一层很浅的温和,与从前那个冷漠凌厉的人完全不同。
雪音静静地看着他,想到他这个样子是自己奢望了多久的。
她那时候只希望他的脸色不要那么冷,希望他能被自己捂热一点,可他始终都不带笑的,还时常皱眉,似乎厌极了她。
如今他总算态度好了些,可她不需要要了。
陆靖言揉揉她的头发,他记忆中自己还是第一次这般温和地对待小姑娘。
可却让雪音心中一酸,很小的时候她在街上走迷路了,他那时候也是这样揉自己的脑袋。
只可惜,后来再没有那样温柔的笑意。
此时此刻,宛如做梦一般,却也只能是梦。
她往后退到不能退了,贴着车厢壁,克制着自己纷乱的情绪,冷淡地说道:“和离便是和离,世子开得起玩笑,我开不起。您把和离书扔到我脚跟前时,我们便一刀两断了。”
陆靖言回想起和离那日,心中不免一阵烦躁,他试图解释:“那日我是被你气急了,若非你坚持和离,我又岂会怎的放你走?”
雪音笑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陆靖言:“无论如何,我们和离是真。”
陆靖言一时无话,半晌,他只说道:“但现在你只能跟我先回去,否则外头的情势你也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走人。”
想到再次被抓到大牢之中,雪音不寒而栗,她沉默不语,马车哒哒哒地很快跑远了。
一路上她都闭口不言,沉默的像是换了个人。
陆靖言倒是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来由地说道:“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等下到了家,让下人做给你吃。”
雪音想到这些,竟然觉得好笑。
她诚实地说道:“我没什么想吃的,自从嫁给你之后,三餐饮食都跟着你的喜好走,我早就忘了自己想吃什么。”
想到从前,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就这般爱他,在意他,把自己忘得彻彻底底。
她喜欢吃什么?她都想不起来了。
陆靖言握住她手:“往后我都依你,你喜欢吃什么我便跟着你吃什么。”
雪音强行要抽出来自己的手,陆靖言却紧紧地握着:“别动,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暖暖。”
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好看,皮肤温润莹白,手指修长,热乎乎地包着她的小手。
雪音深吸一口气,想到他这手在那通房身上如何流连,就脑子充血。
“松开。否则我……”她气得不行,一边往后挣。
陆靖言轻轻一笑:“要不你怎样?我知道你还在意我,往后我们好好过……嘶!”
面前的女人对着他的手就咬了下去,她那雪白的贝齿发起狠来倒是厉害,直咬得他疼到闭眼,却并未抽回去。
雪音察觉到一股血腥味,惊得松开唇,可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还冲她笑:“消气了?”
第19章 他们互相都有情,如此良……
男人手背上一排带血渗血的牙印,瞧着触目惊心,雪音一时有些慌乱,她想起来陆靖言的为人,忽然就很怕他会一个不高兴杀了自己。
她正想着该如何委婉地与他说清楚,要他放了自己,马车缓缓停下来,张三在外头喊:“世子,到家了。”
陆靖言这才松开她的手,下了车,又直接把她抱到怀里:“别想着跑,你也跑不掉。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知道吗?”
他大踏步往里走,直接把她带到长清园中,命人点上灯,送些热乎的吃食过来。
雪音此时饿得厉害,她也没有拒绝,沉默地吃下一碗酸汤手擀面,又觉得疲惫不已,乍然回到住了一年的院子里,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