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淡然:“嗯。”
想到这些,雪音凉凉地笑了:“翠莺,把那件袄子拿来。”
她找了剪刀,对着簇新的袄子一刀一刀地剪了过去,原本漂亮的长袄很快成了碎片。
碎的亦是她日日夜夜得不到回应的心血,碎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翠莺仿佛明白了她的决心,心里安定许多。
没多会儿,翠莺伺候雪音穿上斗篷,便去了侯夫人所居的正院。
侯夫人坐在上头,穿一身宝蓝色银纹绣百蝶的长袄,悠然地喝茶,而她身旁那位清秀文雅的年轻姑娘正给她捏肩,正是侯夫人的侄女孙熹月。
孙熹月站起来,打量一番雪音,笑着行礼:“见过世子妃,姐姐大病初愈,快快请坐。”
她大有主人的架势,侯夫人也不与她计较,只浅浅看着面前的世子妃,不发一言。
雪音微微一笑,朝侯夫人行礼:“儿媳给夫人请安。”
侯夫人淡淡说道:“坐吧。”
还没等雪音坐稳,侯夫人便用茶碗盖子不疾不徐地拨了两下茶水,声音平静地说:“今儿找你,也是要说一件事。你嫁来一年,子嗣方面毫无动静,原本当初你刚进门时就该再纳两个人伺候我儿,你是个爱吃醋的,我也不计较。但如今你身子骨这般弱,好容易才熬过这一劫,生养想必更难,不若再纳个妾氏伺候我儿。”
她想到从前一提到纳妾齐雪音就眼睛微红咬唇不言的委屈样子就心烦,偏偏每次靖言还会跟着拒绝纳妾的事情,不知道这次齐雪音又会如何?
总不会当场晕倒吧?
可让人意外的是,齐雪音带着病气的脸上却都是笑意,平淡柔和,仿佛不是她的夫君要纳妾。
“夫人,纳妾一事早该行进了,世子奔波实属辛苦,纳一个又怎的够?我想着,不如多挑几个抬进来,不只是妾,通房也要两个才是。夫人说的是,儿媳身子骨如今莫要说生养了,就是其他事都有心无力。世子过几日便回来了,总不能委屈了他。儿媳求夫人掌眼,挑几个好的让人送来,也好一起伺候世子。”
孙熹月早就呆住了,她完全摸不透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侯夫人眸子里闪过一丝猜疑,但很快便决定顺着齐雪音的话说下去。
“既然如此,我便着人安排了。”
她早就开始留意宣平侯府子嗣一事,看中的女孩儿甚至都花钱让人留在了外头,当晚便决定等儿子回来就拿孙熹月为妾氏,另外又让人去外头带了俩清白姑娘回来以作通房,留着陆靖言回来好用。
原本侯夫人不信齐雪音是真的变大度了,还让人暗中盯着,却瞧见那俩姑娘去拜见齐雪音的时候,她竟然笑吟吟地把世子的起居喜好一一告知了去。
“世子通常二更歇息,五更起,不爱吃浓茶,喜欢吃鱼……他喜欢看女人穿海棠色的裙衫,你们往后可要尽心伺候。”
俩通房姑娘也心里打鼓,素来听闻宣平侯府世子妃待世子痴心一片,竟然能容得了自己夫君这般?
难道痴心到了这种旁人理解不了的地步?
十二月二十四,京都城门口响起一阵马蹄声,为首的男人穿一身深蓝色棉袍,面色冷肃,眉目如刻,他眸中一片焦急,高大的身躯伏在马背上,不住地挥动鞭子,只在进了城才稍微减缓了速度。
此人正是陆靖言,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随从,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
张三气喘吁吁,下了马低声与李四说道:“世子嘴上说着不在意世子妃,怎的见了信便立时往回赶?这一路,我屁股蛋儿都快飞了!”
李四也是不解:“世子妃原是旁人为了折辱世子故意请皇上赐婚的,说不准还是那些人在咱们府中安插的眼线,世子回来定然是有急事,他绝对不可能对世子妃有丝毫情谊。”
张三笑:“世子妃美貌,世子暗地里动心了也说不定。”
李四呵呵一笑:“那林小姐也只比世子妃稍差了些姿色,世子不也对她没什么不同?若非因为林小姐曾救过世子,世子怕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张三搓搓手在唇边哈气:“总之,世子的心,咱们摸不清楚!”
两人说着就跟了上去,可陆靖言步子飞快,两人跟了半天都未撵上。
陆靖言心跳如鼓,他只是去江南办事罢了,原也让人告诉了她,自己腊月二十七定会回来的,她又怎的会落水?
落水时难道身旁没有下人伺候?竟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
一想到那个总是立在长廊尽头提着灯笼等他的娇弱女子,陆靖言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
冷风刮着脸,生生地疼,他一路赶往长清园,此时寒冬,齐雪音心疼下人也都不叫他们站在院中,因此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发现世子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是,深吸一口气,怕把身上的寒气带进去,却在刚要推开门的时候听到屋内很轻的说话声。
齐雪音对着火盆,回想到侯府安排的小通房刚刚的发问。
小通房才十六,娇嫩清秀,脸庞红透,低声说:“世子妃,敢问世子那方面是不是很残暴?妾有幸见过一次世子,只觉他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眼神冷得可怕,似乎,似乎随时都能把妾捏死……”
这要是到了床上,还得了?
见小通房这样问,齐雪音忍不住笑出来,她倒是也不避讳,直言:“你莫要怕,世子于房事上没什么兴趣,大约也是不擅长,你咬牙忍上一盏茶时间也就尽够了。”
这话一出,另一位小通房咂舌,世子就这么不行?一盏茶?这还是男人吗?
陆靖言站在门口,咬咬牙,手落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若非她次次才开始就落泪,半盏茶就求饶,他恨不得与她颠鸾倒凤一整夜!
第3章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休了我……
赶到年下,天竟一日都未好过,雪音打发了那两个小通房便再也未曾出门过,侯夫人不把她当成宣平侯府的人,公中一切事物不需要她插手,她就乐得清闲,每日里躲在屋子里喝些汤药,吃些滋补的食物,只期待来年身子能彻底养好。
过了十五,她就要同世子提出和离,十五之前提这样的事情毕竟也不吉利。
连着三日,雪音都平静极了,她吃了饭也睡够了,便倚在灯下看书,看花样子,丝毫不提其他的。
不提回齐家送年礼一事,也不提世子如何了。
这让翠莺高兴极了,如此这般便可证明姑娘已经丝毫不在意世子了吧?
世子回来三日,未曾踏足这里,明明姑娘前些日子病成那般,是个人都该来看上一眼问上两句吧?
世子不问,他们姑娘也不稀罕!
腊月二十九,掌灯时分,陆靖言从宫中回来,他走路一向匆忙,张三李四紧跟着他跑气喘吁吁的,浑身都是汗。
待到了长清园门口,陆靖言停下步子:“风雪大,你们且回去休息。”
张三李四搓搓手:“是,世子!”
两人很快走了,陆靖言瞧着暗沉沉的天,风把雪沫子吹到脸上,比皇上斥责的话还要疼。
两年前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一年前,那些人枉顾他还在孝期便寻了由头把齐家的养女塞给他做世子妃。
说是齐家养女,实则谁不知道,是一对歹毒农妇的女儿,虽是养在齐家,身世终究不明不白,说不准还是那些人安插到宣平侯府的棋子。
新婚之后,他晾了这棋子三个月,直至有一晚自己带了一身的夜色与酒意回府,她就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裙子提着灯笼站在长廊处,巴掌脸上带着谨慎且羞涩的笑意,小心地问:“世子,您回来了?”
小姑娘生得的确貌美,如娇花似清月,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她不知道在此等了多久,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散乱,瘦弱的肩微微地抖着,眸子如小鹿一般,瞧着让人心软。
他面色冰冷地与她擦身而过,却不知道惹上了麻烦。
她以为他不生气,打那晚开始,便次次都等在那里。
“世子,您回来了?”
“世子,您可用过晚膳了?我亲手煮了些乌鸡汤……”
“世子,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您要不要尝尝?”
“世子,晚上风大,这披风您试试合不合适?”
即便他不说话,或者是冷淡地说:“无需再麻烦。”
她都不曾放弃,一次一次地等在那里,仿佛只需要看上他一眼,她便满足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直至后来,她咬着唇眸中盛着盈盈泪意,牵着他衣摆:“世子若是不喜欢我,便休了我吧……”
那句话不知道如何就戳中了他的逆鳞,他捏着她的下巴:“休了你?”
若是他有那个本事休了她,当初便不会娶她。
女孩儿莹白的脸上都是失望和伤心,豆大的泪从脸颊上爬下来,她抽泣着说:“自婚后,世子一次未曾踏入我房中,是嫌弃我生得不够好,还是为何?世子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改……”
他心中复杂,一边痛恨她,更痛恨她身后那些人,一边又觉得她那眼泪都是因他而起。
无论如何,她的的确确是他的世子妃。
陆靖言打横把她抱起来,那一晚幸了她。
女孩儿才十七,娇嫩得如桃花瓣,他终究是生出了几分怜惜,也不敢使劲儿,匆匆地结束了,清醒之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中了美人计。
他又晾了她一个月,她依旧日日站在廊下等着他,直到他无可奈何地告诉她,不必在那廊下等,他三日会去一次。
就当,解决他的个人需求罢了,他是个男人,有需求不是很正常吗?
他冷淡地待她,她却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世子妃,事事周到细致地伺候着他。
思及此处,陆靖言微微闭眼,而后睁开,他发现似乎是哪里变了。
安插在她院中的丫鬟银杏第一个发现了世子,急匆匆走过来:“世子。”
陆靖言背着手,站得笔直:“她在做什么?”
若是往常,定然是在痴痴地等他吧。
银杏迟疑了下,低声说:“世子,世子妃自打大病一场之后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她这几日未曾问过一句您的事,每一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清醒的时候也只是独自看看书罢了。”
“身子好了?”
银杏顿了下,答:“大约是好了,比先前精神好了许多。”
陆靖言心中轻轻一叹,虽他没有来,却是知道她所有的情况的,知道齐家未曾有人来看过一次,但她既然活下来了,想必也没有大碍了吧。
他抬脚走过去,推开门,翠莺听到响动立即走过去,行礼说道:“世子,世子妃已经睡下了。”
陆靖言便道:“嗯。”
他依旧往前走,翠莺面上有些纠结,但断然不敢拦住他的。
雪音睡得不沉,一听脚步声就睁开了眼,她头发散开,靠在枕上,眼神有些迷蒙,面庞白皙如月,小脸在海棠红的被子衬托下,更是精妙可人。
她瞧见那思念了许多日夜的男人一边进来一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他身材高大,俊逸无双,眉目清冷,如枝上明月一般。
一别数日,他却似只去了半日似的,随手把披风放下,淡淡看她:“可好些了?”
男人声音低沉,这语气里没有丝毫心疼的情绪,雪音缩在被子里的手却也蜷缩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有些难受,只是,终究能够克制了。
“好多了,谢世子关怀。”
陆靖言坐在床畔的凳子上,凝神望着她,原本就瘦,如今更瘦许多,那些好东西也不知道吃下去都长到了哪里。
再想到她那身上的肉,陆靖言又莫名觉得口干,她这人也是奇怪,有的地方瘦,有的地方又生得那般丰盈,他出门在外竟然还梦见过一回。
但如今她病着,那事儿肯定不行了。
他从被子里拿出来她素白的小手,握在手里放在唇边闭眼闻了闻:“多仔细养着些,我等你。”
等她养好了,他势必要她知道,一盏茶时间那是他心疼她,若是按照他原本的意愿,至少要一个时辰方能解渴。
陆靖言刚说完,雪音就抽回了手继续塞到被子里,她微微一笑:“还请世子见谅,这一回生病差点没挨过来,身子骨彻底坏了,只怕往后都不能伺候世子了。但夫人已经为世子安排了纳妾一事,此外又从外头带了两个通房进来,定能伺候好世子的。”
她语气缓慢柔婉,陆靖言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站起来,淡淡说道:“知道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外头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良久,再没有任何动静。
齐雪音闭上眼,却始终睡不着。
她就知道,陆靖言从未对她有过一丝动心,这一年他不过是拿她当泄欲的工具。
而今这工具换做旁人,他自然也无所谓。
陆靖言回到书房,心里有些隐约的烦躁。
他曾经怀疑过,以为那女人并非是什么旁人安插的棋子,而是真心喜欢他,可今日瞧见她说那些话时平淡的表情,才知道她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从前的一切,都演戏罢了。
若是真的在意,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收通房呢?
他坐在椅子上,翻着桌上的文书,屋外有面生的丫鬟送来一碗热汤,他蓦地喊住。
“你是谁?”
丫鬟立即跪下:“世子,奴婢是侯夫人从外头买来伺候您的。”
原来这就是那通房,瞧着跪在地上的人身上那件刺眼的海棠红,他第一次觉得海棠红竟如此俗艳难看。
“滚,若是再被我瞧见你穿这颜色的衣裳,便乱棍打死罢。”
小通房大惊失色,立即滚了出去。
侯夫人知道之后,又是一阵头痛,却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儿子向来不近女色,但娶妻之后不是跟世子妃已经通房数次了么?那就证明他没有问题,可如今为何又拒绝通房?
侯夫人又让侄女孙熹月前去跟世子套近乎,陆靖言只淡淡扫一眼孙熹月,便道:“表妹生得花容月貌,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来年我会帮你安排物色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