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熹月咬咬唇,哪里还说得出其他话?
这事儿让侯夫人忍不住了,她便在大年三十这一日当着齐雪音的面质问陆靖言。
“如今府上子嗣单薄,雪音身子骨不好了,我宣平侯府断然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香火断了,言儿,年后你自己挑几个通房进门。”
陆靖言饮下一杯酒,余光看了看齐雪音,她端正地坐着,不悲不喜,丝毫不在意。
他微微点头:“知道了,母亲,年后我会亲自挑两个好的,绵延子嗣。”
齐雪音心里一跳,仍旧没有说话。
他就是挑一百个,也与自己无关,反正,她要跟他和离了。
她端起面前的茶要喝,喝到嘴里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杯酒,辣得她咳嗽起来。
翠莺连忙给她拍背,陆靖言定定地看着她:“世子妃怎的了?”
雪音喝下口茶缓了缓,用帕子擦擦嘴,抬眸轻笑:“无妨,只是呛着了。”
陆靖言笑:“世子妃觉得通房选几个合适?”
雪音眸色未变:“一个两个实在是太少,子嗣乃宣平侯府的大事,世子不如一次多选几个,谁先怀了孩子,便抬了作妾氏。”
陆靖言捏紧酒杯:“是么?那要劳烦世子妃帮本世子来选了。世子妃当真是心胸开阔,大度开明之人。”
第4章 他把她抛在冰天雪地之中……
一桌子珍馐美味,宣平侯府依旧年味极淡。
二公子陆慎言见气氛不太对,连忙举起酒杯:“母亲,孩儿敬您一杯。大哥,你也一起喝吧?”
陆靖言又举杯,与母亲和弟弟同饮。
雪音沉默地嚼着一块肉,分明侯府厨子手艺极好,她觉得全然没有滋味。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世子要通房,那她便安排妥当,总之和离之前,她会好好地扮演好世子妃。
这辈子大抵是最后做他世子妃的时光了。
用完年夜饭,侯夫人累了回房休息,陆靖言与弟弟一起去给祖宗上香,雪音因为误喝了半杯酒,竟觉得脑袋就有些发懵,便扶着翠莺的手先行回去了。
那酒不知道为何如此之烈,她坐着觉得脸上发热,便脱了外头的夹袄,只穿着里头一件玉色绣梅花枝的小袄子,坐在梳妆镜前卸妆。
翠莺心里头疼主子,便去院子里的小灶房里煮些热汤端来。
雪音正坐着,听到脚步声,便缓缓说道:“翠莺,我不爱戴这支发簪了,从前我自己买的那些发簪呢?”
她如今梳妆台上摆着的都是陆靖言让人送来的,各式各样的都有,从前他不爱与她说话,也不怜惜她,但物质方面向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那时候她也以为这就代表着他的心意,日日戴着,欢喜得不行,如今才知道,陆靖言不缺钱,他给她的,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
脚步声在背后站定,无人回答,雪音一愣,就瞧见镜子里多了一张脸。
他垂眸看着她乌黑顺滑的发,轻声道:“不喜欢便让人再去买新的。何必再找旧的戴?”
雪音微微一笑:“是啊,不喜欢,就再找新的,何苦要与旧的痴缠?”
她说完站起来,后退一步:“世子怎的来了?您昨儿才刚来过。”
陆靖言心中不舒服,手背在后面,声音冷了下来:“齐雪音,你是我的世子妃,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难道这里是你说的算?”
他喝了酒,微微带着愠怒,雪音便半跪下去,声音清冷:“世子说的是。但今日真的不方便,您知道,我身子才好,夜间咳嗽厉害,只怕会影响您休息。”
反正都要和离了,如今她丝毫不怕会得罪他。
她说完依旧半跪着,可谁知道男人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宛如拎小鸡一般把她揪到自己怀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雪音被吓到了,一张小脸有些苍白,杏眸中都是紧张,脖颈纤细白嫩,脆弱又美好,宛如枝上嫩生生的梨花。
“你今年没往齐大人府上送礼?”
雪音其实很怕陆靖言,她虽与他有夫妻之实,可根本不了解他的内心,从前谨小慎微的,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反抗,却在离他这么近的时候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瞬间身上发冷。
“没。”
“为何不去送礼?”
雪音如实相告:“我本就不是齐大人亲生的,齐府弃我如敝屣,我何苦再去讨人嫌?”
“是吗?”他并不信任,冷笑一声。
成婚一年来,他无数次怀疑她是齐府与那些人派来的奸细,直到如今都没有打消这个疑虑。
雪音心中酸苦:“我知道世子一向疑心我与齐府,齐府或许与世子不和,但我从未想过做对不起世子之事。”
我做您世子妃的这一年,除了处心积虑地巴结你,从未做过其他事。
陆靖言松开她,径直坐在床畔,稍微冷静下来,吩咐说道:“伺候我就寝。”
雪音浑身还在微微发抖,他原本就生的威武高大,方才那么一抓,她如何不怕。
听到陆靖言的吩咐,雪音走过去,伺候他脱鞋,再伺候他脱掉外衣,再不敢反驳一句。
陆靖言躺到床上,眸子平静地看着她:“上来。”
雪音一颤,想到这是宣平侯府,她还想着和离,哪里有资格反抗?
此时此刻,她除了乖乖上床,没有其他办法。
末了,她咬牙爬上床,钻到里头的被窝里,声音低得很:“世子,我身子实在是……”
“我知道,并未要你做什么。”
他一把把她揽到怀里:“睡吧。”
雪音僵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呼吸声细细得几乎都听不见。
良久,陆靖言才道:“你若是乖一点,莫要做那些让人疑心之事,本世子不会苛待你。”
雪音觉得可笑:“我没做过让世子疑心之事。”
陆靖言眯起眼低头看她,怀中女人宛如一只小猫,小脸白净,眼神胆怯。
她是没做过什么可疑之事,可她嫁过来就是一件可疑的事,她那般殷勤,同样无比可疑。
“呵呵,这一年你处心积虑地讨好我,做了许多常人都做不出来的事,连我幼时的经历都能打探出来,还要说你没做什么可疑之事?若非我警觉,只怕你连同那些人一起早把我的骨头都拆了。”
他说着,腿上的旧疾发作,隐隐作痛,心里却更痛。
这一年她待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但心中早已认定那都是计谋罢了。
雪音心中悲凉:“那些事情,并非我刻意打探的,而是……”
“莫要说了,我不想听。”他冷声打断。
雪音也懒得继续解释,她知道他的腿伤,并非是刻意打探,而是小时他受伤那次便是她救的。
陆靖言闭着眼,思绪混沌,腿上越疼,心中越是烦躁。
他蓦地睁眼,想到了什么,问:“我南下之前,你不是说给我缝针了一件棉衣,棉衣呢?”
怀里女人沉默了会,才道:“棉衣针脚缝错了,便作罢了。府上绣娘手艺也很是不错,世子定然不缺棉衣。”
陆靖言呵呵一声松开她:“睡吧。”
他这一松,雪音倒是舒缓了,躲在最里面睁着眼胡思乱想了半宿,最终还是睡着了。
第二日是初一,陆靖言要带她去宫中拜见太后,一大早便瞥了她一眼:“勿要穿得这样鲜亮,那些鲜亮的颜色只在家中穿即可。”
他还记得前几次情非得已带她出门,那些世家子弟毫不掩饰的目光。
纵然他们背后取笑了他无数次,可在瞧见齐雪音的时候还是眼睛都直了。
那几次他回来之后便狠狠地在床笫之间惩罚她,谁许她穿得花枝招展出门的?
雪音抬眸看他:“我的衣裳都是世子着人送来的,没有什么寡淡的颜色。”
陆靖言便去看她的衣柜,里头的确都是鲜嫩漂亮的颜色,翻了半天也只有一件月白色的还算合适。
最终,雪音穿了那件月白色的长袄,领子处缀了一圈白色绒毛,更显得她小脸娇纯可爱,像是白梅枝头衬着明月,清甜美貌,一笑起来,像是可人的小狐狸。
可真是陆靖言自己选的衣裳,他也无话可说,只得在马车里嘱咐:“到了宫里低着头走路。”
“知道了,世子。”
雪音只觉得又累又烦躁,从前她一心喜欢他,就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就连不爱说话都是迷人的,如今去问乍然觉得他处处都是讨人嫌的,怎么连她走路都要管?
低着头?一直低着头,脖子都要僵住了!
到了宫中,雪音随着陆靖言一道走路,他走路极快,她低着头急匆匆地跟着他走,好半晌,还是被他落下了。
眼看着陆靖言就好似浑然不觉的往前走了那么远,她真的是绝望了,从未觉得一个男人可以这样没有风度!
就连在宫中都可以这样自私自利,不考虑自己的同伴么?
还好,陆靖言终究还是发现了她,他折回头来,牵住她手:“走这样慢,规矩何在?”
他的大手炽热,包住她冰凉的小手,严严实实,稳稳当当,齐雪音气喘吁吁,就这般被他牵着往前走,他脚步倒是也放慢了许多,等两人走到太后宫殿门口,齐雪音的手也热了,浑身也都热了起来。
太后很喜欢陆靖言,问了两人许多话,叮嘱雪音:“靖言不爱说话,你是个好孩子,多照顾着他点。”
雪音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应了下来:“妾身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赏了一对玉佩:“这对玉佩还是先皇特意着人打造出来的,我与先皇一人一只,如今先皇不在了,就赏给你们二人吧。”
那玉佩晶莹剔透,是难得的好货色,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便是一枚圆月,分开来也很是好看。
陆靖言接下来玉佩,笑道:“多谢太后。”
两人没在宫中久留,用了饭便要离开,雪音已经浑身都疼,她大病初愈,自然是没什么力气的,原以为出了门到了马车上好歹休息下,只是刚到宫门口,便见有小厮前来同陆靖言说话。
“林姑娘让小的来求世子帮个忙,林姑娘此时……”
雪音只隐约听到“林姑娘”三个人,心中一跳,陆靖言很快转头看向她:“世子妃,你在此处稍等一会,我有些事要办,很快便会来接你。”
他说完上了马车,吩咐人驾车而去。
雪音愣怔地站在原地,她今日出来没带翠莺,此时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便是银杏,银杏赶忙安慰她:“世子妃,世子殿下向来守时,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没说话,唇色发白,原本在宫中一直低垂着头,守着规矩已然累得不行,这会儿被风一吹,身子骨都要碎了似的。
陆靖言的马车消失无踪,大年初一宫门口的风依旧是冷得刺骨,雪沫子飞起来,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雪音想到自己上一世惨死的样子,心中悲叹,难不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今日又要冻死在这里?
她看向银杏,声音虚弱:“我们往前走,若是世子回来,说不准正好迎着他的马车,到时候也能省些时间。”
走走路,身上也热些,哪里会像现在似的,浑身如被冰水浇透。
银杏瞧见齐雪音脸色煞白,一时之间什么也不敢说,只得陪着她往前走。
一步一步,雪音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会这么远,也不知道为什么陆靖言竟然还不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刚落水不久身子很弱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更在意林姑娘,只肖林姑娘说上一句,他便义不容辞地赶了过去,留她在冰天雪地之中踉跄前行。
这个世界所有的温暖都是林若幽的,而齐雪音,什么都没有。
视线越来越模糊,雪音双腿发软,心里对着自己说,只要走完这条路,往后她再不会轻信这个男人了,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只要过了十五,她便要和离,寻一个无名小镇,余生只求安稳平淡。
此后绝不会有陆靖言,更不会有林若幽。
热泪滚下眼睑,很快脸上也冰凉一片,耳旁只剩银杏的惊呼:“世子妃!世子妃您怎的了?!”
大雪茫茫之中,身着素色织锦斗篷的女孩儿软软地倒了下去,面颊上泪痕一片。
第5章 将来发达之后,他会立即休……
雪音昏昏沉沉,耳边只有模糊的急促的声音。
银杏一阵慌乱,丝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知道世子虽不太喜欢世子妃,但要求她盯着世子妃的一言一行,也不许世子妃出事的。
但她也是个女子,没有多大力气,此时世子妃晕倒了,她能怎么办呢?
还好,旁边不知道谁家的马车路过,一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他身穿一件藏青色长披风,瞧见地上的女人问道:“怎么了?”
银杏焦急地说:“这位公子,我们是宣平侯府的,我家世子妃身子不好晕了过去,可否借您的马车一用?”
男人声得五官明朗清俊,瞧着便是温和之人,他立即唤自己的侍女上来帮忙,很快便把雪音扶到了马车上,而他则是没再进去车厢,而是同小厮一起坐在了前头。
隔着帘子,男人说道:“车内有手炉,热水,糕点等物,梅香,帮着伺候。”
他那名叫梅香的侍女立即帮着银杏一道伺候雪音,热乎乎的手炉塞到雪音的手里,银杏再给雪音喂了点热水,此外,梅香又拿了一条毯子给雪音盖上,心疼地说道:“你们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生得这般貌美,怎的连马车都没有,竟晕倒在此处?”
当真是奇闻!
银杏不知道该说什么,前头男人轻声斥责:“梅香,少说些话吧。”
梅香闭嘴不言,拿着帕子轻轻给世子妃擦去嘴角水渍,忽然就觉得这世子妃长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像谁。
车内暖意阵阵,雪音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宣平侯府大门口,她悠悠转醒,咳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