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幽哭得伤心,齐夫人也顾不上雪音了,可静下来一想,心中还是痛。
林若幽眼底一抹冷色,却仍旧含泪说道:“母亲,其实……姐姐在宣平侯府日子不错,生病了有太医救治,世子想必很喜欢她,妾氏与通房一个不要,太后娘娘还赏赐了他们玉佩呢,那玉佩是先皇特意打造的。陆世子是真心喜欢姐姐的,姐姐不来,想必……也是有她的缘由,母亲,您还有若幽,母亲是觉得女儿哪里不好吗?若幽可以改的。”
她眼神闪烁,眼珠子红红的,似乎诚恳至极。
齐夫人闭上眼搂着她:“乖囡,是母亲不好,冷落了你,说到底,是雪音的亲生父母害了咱们,她是生是死,与咱们无关了!”
林若幽靠在齐夫人怀里,心却凉得不行。
她想起来自己打小过的日子,那时候她才出生没多久,便被人蓄意偷了去,乳母慌张之下带人追到人牙子那儿,却一时认不出才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长什么样,后来,便随意抱走了个孩子,抱走的便是齐雪音。
齐府并不知道此事,如珠似玉地把齐雪音养大了,林若幽却吃了十几年的苦,直到她发现了自己身世的秘密,找上门来。
原以为齐府会对齐雪音赶尽杀绝,可齐府的人压根没想过要齐雪音的命,反倒始终放不下齐雪音。
合府上下,面上痛恨齐雪音,怜惜她,可那股子疏离之感让林若幽恨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齐雪音霸占了十几年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如今还占着齐府上下所有人的心?
原以为她使计谋让齐雪音嫁到了宣平侯府,陆靖言性情古怪定然会折磨一番齐雪音,可后来她才知道,陆靖言待齐雪音并不差。
面上不理睬,实际上衣食住行丝毫不曾苛待齐雪音,齐雪音什么都用最好的,时令水果蔬菜源源不断地往侯府送去,每次齐雪音回来齐府,带的也都是好东西。
林若幽越来越恨,面上拉着齐雪音的手笑吟吟,转头就让人把东西都扔了出去。
她知道齐雪音会伤心会难过,一想到齐雪音掉泪,她就痛快。
而齐雪音对陆靖言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若一个女子不喜欢那男子,怎么会在出嫁之前欢喜成那个样子?
林若幽把齐夫人安慰了一番,带着侍女转身出去了,她才出了齐夫人的院子,面色就冷了下来。
“我着你去打探,可有什么消息?”
一旁的侍女玲珑立即低声道:“姑娘,陆世子与那位似乎是吵了一架,那日陆世子虽然没有去接您,但他的马车一走,那位就昏倒在雪地里了,毕竟是才落水不久,身子骨不好,如此这般来上几次,只怕……”
只怕终究会撑不住,身子渐渐地弱了,要不了几年就油尽灯枯了罢。
林若幽伸手抚摸了一把枝上的白梅,轻笑:“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倒是便宜她了。陆世子对她,终究是动情了。这等狐媚女子,真是令人作呕。”
她只肖微微用力,那梅花便被硬生生地折断了,花瓣脆弱地簌簌掉落。
玲珑笑道:“姑娘,那位在宣平侯府什么作态,满京城谁不知道?跟没见过男人似的,伏低做小,谁不说是小家子做派,就算是做通房的,也做不到这般上赶着去舔,人人都道,她当真是歹毒之人的女儿,血统不正,哪里比得上您,正正经经侍郎之女,走到哪里谁不赞您一声高门风范?”
这话让林若幽心情极好,唇角一勾,浅笑道:“玲珑,她到底是世子妃,切勿再这般说了。”
玲珑立即敛色道:“是,姑娘您就是心肠好。”
正说着,外头来人说道:“姑娘,世子妃来探望夫人了。”
林若幽淡淡瞥一眼:“要她就在外头等着。”
可话音才落,齐雪音带着翠莺就来到了走廊处,她今儿穿了一件浅碧色绣了如意云纹的斗篷,身影一进走廊,就使得原本略微有些黯淡的走廊添了些色彩,仿佛廊外的白梅都更漂亮了。
林若幽吸了一口气,她最讨厌的就是齐雪音的这张脸。
但很快,她换上笑脸,上去抓住雪音的手:“姐姐回来了?叫我好生想念,姐姐怎的没提前让人说?”
雪音抽回去手,静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翠莺在旁笑道:“玲珑,你怎的不跟世子妃行礼?若是夫人瞧见了,该又训斥你不懂礼数了。”
玲珑脸色一僵,只能立即给雪音行礼,林若幽又热络地说道:“姐姐……”
翠莺却打断她:“二姑娘,翠莺给您问安了。”
雪音微微一笑,声音温柔:“玲珑,你莫要生气,母亲最重礼数,不喜人没有规矩,二姑娘不懂这些,你更要勤勉好学,多提醒着她些,否则出了齐府的大门,丢的岂非是齐家的脸?”
林若幽眸中的笑消散了,玲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林若幽退后两步,蹲下去,给齐雪音行礼。
“给世子妃问安。”
雪音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若幽。
其实,她从前也觉得自己非常亏欠林若幽,因此嫁人之时把自己这些年攒的好东西几乎都给了林若幽。
可实际上,歹毒的是那对农家夫妇,雪音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承受满京城人的嘲笑,承受陆靖言的折辱,承受一次一次的失望与悲哀。
承受往后余生无家可归,无枝可依。
若林若幽真是个好人,又怎么会一次次地故意与陆靖言接近,她明明想要的是太子妃之位,接近陆靖言,不过是为了恶心雪音罢了。
齐雪音当然明白,她从前在乎,如今却是不在乎了,满心满意地想要和离,无论林若幽怎么做,都恶心不到她了。
再也不会让她伤心得夜夜流泪了。
“起来吧,我要去见母亲,就不同你多说了。”
雪音刚一转身,林若幽却转身拉住她胳膊:“姐姐,母亲方才头疼,这会儿正在休息呢,她失眠了好些日子,能睡着实在是不容易。”
听到这些话,雪音冷然看着她:“母亲是否并未把我从前送来的香囊戴在身上?否则又怎会失眠呢?”
从前因为齐夫人失眠,雪音特意学习了制香,关于制香的法子还专门编撰成了一本书,她做出来的香囊随身戴着,可以安神助眠,香气怡人。
嫁出去之后,她依旧是做了几只香囊送过来,如今想想,只怕林若幽根本未曾把香囊转交出去。
林若幽神色一闪,笑道:“姐姐,母亲怕睹物思人,便让人处置了那些香囊。”
雪音冷笑:“处置了?那香囊是我特制的,失眠之人戴上之后便会缓解许多。怎能随意处置?”
林若幽有些迫不及待地抓住她袖子:“姐姐,特制的香囊?”
雪音点头:“没错,世子便是戴了我做的荷包,才会缓解了失眠的症状,我有一本制香的书,里头许多精妙的法子,我又岂会害了母亲?”
这话让林若幽心里大动,怪不得陆靖言和齐夫人对齐雪音总是心有不忍!原来……是因着这个缘故!
那本书,她必须拿到,一定会拿到!
雪音笑着拂开她的手:“母亲若是睡了,我便在外间等着,无须妹妹操心了。”
这话让林若幽心中不安,她哪里会放任齐雪音去见齐夫人?
玲珑立即上去拦住雪音:“世子妃,您还是多替夫人着想吧,夫人此时不方便……”
雪音抬手就是一巴掌,玲珑被打得脸上一红,有些惊愕。
“这下可方便了?”
第8章 叫我一声夫君听听
玲珑被打自然不服气,向她主子林若幽看过去,林若幽完全没有料到齐雪音跟换了性子似的。
自打她回齐家之后始终把齐雪音捏在手心里,从未想过齐雪音会这般胆大,胆敢动手打她的侍女。
那跟上手打她有什么区别呢?
林若幽定定地看着齐雪音,微微一笑:“姐姐去见母亲,妹妹怎能不陪着一起去呢?”
她非要陪着,齐雪音也懒得搭理她,径直往前走。
这会儿齐夫人并未睡着,方才说睡觉只是为了把林若幽打发走罢了。
她抚着自己的额头,对着手里的一方帕子黯然落泪。
“音儿聪慧,五岁那年便会绣帕子了,她为我绣的这方帕子,说是兰草,可歪歪扭扭的,像是门前的乱草。我留了这么多年,最喜欢的就是这帕子,可命运真的就这般会捉弄人呢?音儿竟不是我亲生的。若幽是很乖顺,我也歉疚得很,可……对她终究生不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母女之情,后半生,我只能尽力把音儿忘了,对若幽好点。我到底做了什么孽,上天要这般惩罚我呢?”
她擦擦泪,旁边的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能跟着齐夫人一道伤心。
听到脚步声,齐夫人连忙擦泪,丫鬟便道:“夫人,世子妃回来看您了。”
齐夫人一喜,立即站了起来:“音儿回来了?真的吗?”
雪音从外头匆匆进来,与母亲对视那一瞬间,立即红了眼眶,她忍着悲伤,跪在地上,哽咽地说道:“母亲!”
接着,林若幽也进来了,齐夫人原本的激动之情,活生生的被压住了。
她强忍着泪,淡然说道:“你……来做什么?”
雪音瞧见她这般冷淡,心里不免失望,却还是说道:“母亲,音儿听说您又失眠了。音儿……”
她原想说香囊之事,可想到林若幽与齐夫人终究是亲生母女,那书中写林若幽待齐夫人还是不错的,她走都要走了,何苦再离间她们之间的感情呢?
说来说去,血缘应该是是真真切切的吧。
雪音眼眶中盛着泪:“音儿思念母亲,想与母亲说几句体己话。”
旁边林若幽也跟着跪下,哭道:“母亲,今日姐姐来了,若幽才知道自己与姐姐根本比不得,姐姐打了玲珑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在我的脸上?若幽出身微贱,自请出府,再不做齐家的女儿……”
齐夫人手微微一颤,喝道:“胡闹!你是齐家正经的血脉,什么叫做再不做齐家的女儿?我与你爹已错过你这么多年,你若是再走了,叫我怎么活?”
她一边安慰林若幽,一边却又看向齐雪音。
几个月不见,雪音竟然瘦了一大圈,齐夫人心里一疼,却摸着林若幽的手道:“你若是不开心,便叫嬷嬷带你去我的库房里挑拣几块好料子,再做几件新衣,眼见着要开春了,女孩儿家就是要漂漂亮亮的。玲珑挨了打,母亲会说你姐姐的。”
林若幽满意了,靠在齐夫人怀里撒娇:“还是母亲最疼我!”
很快,她跟着嬷嬷走了,齐夫人这才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淡淡的看着齐雪音。
“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她细细地打量着雪音,觉得明明两人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若是按照心里想的那样对待雪音,终究对不住若幽,她只能这样假装自己不在意。
雪音心里凉凉的,仍旧微微一笑:“听闻母亲近日又失眠了,身子可还好?”
齐夫人某地一片哀伤,她失眠自然是因为雪音。
“我年纪大了,身子有毛病也是常见的,你嫁去了宣平侯府,万事……都得自己当心。我是护不住你了。”
她想到这些又有些怨恨雪音为何非要嫁去宣平侯府呢?当初若是雪音说一个不字,她拼了命也会阻止。
齐夫人摇摇头:“你……可曾后悔?”
雪音眼睛一酸:“母亲,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雪音过些时日,大约要出一趟远门,此番来拜见母亲,是希望母亲往后保重身子,雪音会让人送些香囊来,您多佩戴在身边,也对睡眠多有助益。”
少女弯唇一笑,脸上一如既往地像是有温柔的光:“母亲,人生在世,活着才有希望。您万万不可再多思多虑,害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大哥二哥都已成亲,将来齐家会兴盛更胜如今,您一定要顾好自个儿。许多病症都是由心情低落引起的。”
齐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眸中又现泪意,雪音忍不住走上前,握住她手:“母亲……”
这下齐夫人再也忍不住,颤抖着手揽住她肩头:“音儿,音儿……你在宣平侯府可一定要好好的!”
母女二人对望着,都是眼眶湿润。
临走之时,齐夫人又塞给雪音一块帕子包好的东西:“这是你幼时最爱吃的糕点,你且塞在衣裳里带着,如今外头流言纷纷,五皇子等人虎视眈眈,你父亲亦不敢与你有什么来往,母亲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你要原谅母亲,下辈子,我们当亲母女好不好?音儿……”
雪音心痛万分,正要说什么,林若幽忽然回来了,还未进门便大声说道:“母亲!父亲要回来了,他最不喜与宣平侯府来往,不如让姐姐先行回去吧。”
齐夫人慌张地松开雪音,那双温柔的手离雪音而去,雪音心中惨然一笑。
她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后退两步,她给齐夫人下跪磕头:“母亲,音儿走了。”
瞧见这两人都泪意朦胧的,却不得不分开强装镇定,林若幽心中舒爽至极。
一直到离开齐府,坐上自己的马车,雪音都还怔怔的。
她对齐夫人有太多不舍得,毕竟从前齐夫人与二哥都是真心疼爱她,可命运竟然如此捉弄人,她当初其实就不该嫁给陆靖言,若是她坚持不嫁,母亲说不准真的能想得出好法子帮她脱身。
可她非要嫁,她深深地爱慕着陆靖言。
直道如今,一败涂地。
雪音从衣裳里拿出来齐夫人塞给她的帕子,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块红豆糕,红豆糕下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张银票,一张是一百两,五张,恰好是五百两。
她心中一痛,忍不住热泪滚滚落下。
“母亲,母亲……”雪音闭上眼,泪往下掉。
这么地哭了一会子,雪音觉得眼睛有些痛,等到了宣平侯府,便扶着翠莺的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