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不止是雪音没有睡好,宣平侯府的陆靖言也没有睡好。
当初雪音做世子妃时给他做过几件衣裳,但因为做得极其仔细,便做的很慢,统共没做几件,又被她绞碎了两件,便只剩了三件。
这三件,分别是榆白色,天青蓝,月白色,那两件白色的他时常会穿,都旧的不行了,只剩一件天青蓝的稍微新些,他打算着后日皇上下旨赐婚之时他便穿上那件衣裳在官袍里头。
可谁知道,竟然被猫抓破了!
陆靖言气得脸色铁青,他本身就爱惜这几件雪音亲手做的衣裳,忍不住就罚了那些办事不利的下人。
除此之外,他又忙着让人准备好定亲要用的东西,亲自去街上挑选大雁。
普通的大雁陆靖言看不上,干脆骑马到郊外亲自去抓,费了好大功夫也算捕到两只,毛色漂亮,个头很大,瞧着机灵的很,比街上卖的那些都漂亮。
“把这大雁好生养着,要是少一根毛,本世子要你们的命!”
他吩咐下去之后便回房歇着了,匆匆吃了饭便去躺着,心想好歹把起色养得好些,等皇上一下旨,他便带着去齐府商谈婚事。
陆靖言才睡着,就有人匆匆忙忙地来说道:“世子不好了!大雁,那大雁,它,它死了!”
“什么?!”陆靖言只穿着中衣便起身去院子里看,只见笼子里两只大雁真的死在了一起!
他又急又怒,找了跟鞭子便开始打那负责看管大雁却偷懒的下人,打得自己精疲力尽,这才猛然醒来。
陆靖言浑身大汗,心中不安,这回是真的穿着中衣冲出去了,看管大雁的小石头听到声音赶紧站起来:“世子,您怎的这般就出来了?大雁好好的,小人看着呢。”
瞧见那对大雁安然无恙,陆靖言才算放心:“唔,好生看管。”
他回去之后再难睡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烛火,心中越发地不够安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是,皇上赐婚之日就快来了,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是他患得患失太过严重了吧,陆靖言闭上眼,良久,才睡着了。
还好,这一次他做了个美梦。
梦中雪音凤冠霞帔靠在他怀里,而他喝得醉意熏熏,揭开她的盖头便瞧见那张楚楚动人的娇美脸庞。
她委屈地说:“夫君,你怎么才来?”
而他含泪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红艳欲滴的唇,贪婪地看着,宠溺地说:“音儿,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了吗?”
她娇羞地打了他胸口一下,娇笑起来:“你错哪里了?”
他再也没有忍住,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吻吻她的耳垂,低声说道:“我哪里都错了,可是我爱你,真的爱你。”
女人柔滑的手摸着他的脸,她温柔又甜美,声音如百灵鸟一般清脆好听:“我也爱你呀,陆靖言。”
第50章 因为,一切都晚了。……
时值四更, 十二月底寒风料峭,长清园中纸窗隐约透出里头的烛光,淡黄一片,显得温暖又安详。
这一日并非晴天, 风吹着吹着便开始下雨, 天微微亮时便有几只乌鸦落在长清园门前的枝头上跳来跳去。
小石头负责看着大雁, 可长夜漫漫, 他也有些困了, 忍不住打了两个呵欠。
此时正房里头,陆靖言躺在床上闭着眼,正坐着美梦, 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得餍足, 良久才被外头乌鸦的叫声吵醒,这一睁眼才发现方才竟然都是梦!
陆靖言也无心再睡觉, 他起来穿上衣裳便又提笔坐在案前详细列个成亲需要备下的物料单子。
小到当日要用多少红纸红烛,具体要去哪一家铺子里头采买,他都要亲自过目决定才可。
这一坐, 陆靖言就坐到了天彻底亮了。
只是这一日他心神不宁,起身在屋中来回徘徊几趟,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干脆起身进宫,打算请皇上今日便下旨罢!
免得夜长梦多,是非纷扰。
陆靖言坐在马车里手中握着那枚如意同心结, 一路朝宫中赶去。
而此时周为民正急匆匆而又带着喜悦去往尚书府。
雪音一早起来梳洗一番,挑了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又戴了一支玉簪并一支玉色珠花,显得人端庄素雅, 文静秀气,只是她那眉目与唇色,始终带了难掩的娇艳。
虽然心中颇多顾虑,但知道周为民今日便要来定亲了,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也只会成为一种负累,她不如放开心扉,积极开朗一些,多朝好处想。
周为民是很好的人,可她也不差,他们二人若是相敬如宾,日子也应当会很不错。
这样想着,雪音抿了抿口脂,那口脂是她闲时用玫瑰花瓣捣碎了做的,涂在唇上显得人气色很是动人,还带着些香甜。
翠莺在旁唇角带笑:“阿姐,周大人很喜欢您呢,方才有丫鬟来说他来得极早,老爷说了不必顾忌那些繁琐礼仪,可他还是带了许多东西。”
雪音微微笑:“他待我好,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日子还长,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这样你来我往,便会越来越好。
周为民把大雁,女儿红等物奉上,他只有一个姑姑,且年事已高有些行动不便因此没来,周为民昨儿晚上连夜去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私塾老师作为媒人,也算是他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了。
“岳父大人,小婿虽家底微薄,可决计不会委屈雪音。该办的都会办,您有什么要求,只管告知小婿,小婿会尽力去做的。”
齐尚书与梅氏都很高兴,因为短短一晚上,周为民的办事能力便体现出来了。
放在院中的四只担子都系了红花,铺了喜庆的红纸,他递上来的庚帖上字迹隽秀。
所有该做的无一遗漏,反倒比那些提前了数日的人家做的还更好些。
齐尚书笑道:“我们对你没有什么过多要求,看重的是你这个人。虽然说我们是在京城,可那些虚的流程仪式什么的都不要紧。”
梅氏也道:“音儿她爹当初求娶我,也是囊中羞涩,可这几十年他待我一如从前,这才是最珍贵的。我们知道你如今才入仕途,许多事情上有心无力,不必强求。”
可周为民却诚恳地说道:“岳父岳母,为民总算明白当初雪音为何那般善良,给素昧平生的为民提供热饭,还变着法子地塞银子给我了,那是因为您二位本就是善良热心之人。但越是善良的人,越不该被慢待。我都明白您二位是心疼我,但人活一世,成亲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我不止为了雪音,也是为了自己。我希望将来我与她两鬓斑白之时回想起这些日子,心里头还会觉得甜。为民会尽力,但绝对不是为着什么虚荣,而是真的很喜欢她。”
雪音站在帷帐之后听着这些话,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从前只觉得周为民是个好人,如今听了这些话,见到他做的那些事,更觉得他好得无话可说。
若是旁观瞧着,她会觉得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被这般疼爱。
如今是自己嫁她,她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必定要待他好,绝对不能辜负这样的赤诚之人啊!
周为民带着媒人与齐尚书夫妇二人商定了彩礼,成亲日子等事,全程越聊彼此越欢喜,梅氏喜欢得眼睛都笑弯了。
到最后,丫鬟把雪音喊了过去,周为民抬头一看,手里的茶碗一顿,茶水歪斜流了出来他都不知道。
梅氏掩唇一笑:“我们与媒人还有些话要说,你们二人不如去外头的花园子里走走。”
雪音也觉得周为民那样子有些可爱,眸中忍不住带了笑意。
两人一同走到花园子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为民咳嗽两声,倒是笑出来:“你方才可是觉得我很好笑?唉,那时候在扬州你打扮成一个麻子,我就觉得你眉眼实在是精致,面上虽然有麻子却也有别有一番风味。”
他那时候从未想过她的麻子是假的,昨日一见已然震惊于她的貌美,今日她又装扮一番,方才那平静的花厅内宛如深冬枯枝上绽放一朵桃花,给全世界都染了明媚的色彩。
世间怎会有这般美貌女子?而这个女子,即将成为他的妻子,想到这,周为民哪里还记得住手中还端着茶碗呢?是才闹了个笑话。
雪音笑起来:“原来在你心中,有喜欢麻子的这个癖好。”
周为民连忙说道:“非也非也,我不喜欢麻子,只是你那时候是麻子所以我才喜欢。这两年,我想过无数次自己高中之后回扬州娶你的场景,雪音,我等这一日实在等了太久。谢谢你。”
雪音发觉,周为民这个人真的很容易用他的赤诚与认真感染旁人。
花园子里雨停了有一会儿了,虽然清冷清冷的,可梅花初绽,香味儿淡淡的,他站在梅花树旁,当真是人比树都要高洁。
雪音认真地看着他:“周公子,虽然知道都到了今日有些话说起来不太方便,但我想,我们还是要说清楚。你真的是个很好的男子,但我与你统共也没有见过几面,如此仓促……”
周为民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对我甚至都不太熟悉,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生很长,每一年都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我无法看得到太远的将来,我只知道今年这个冬天,我不会让你冷,不会让你怕。而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你只要好好过完这一生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哪怕是雪音,都无法理解那一碗馄饨里掺了多少他的眼泪。
人在穷途末路之时难免会恨老天不公,为什么他这般发奋读书,却时运不济连饭都吃不起?
爹娘染病花光家中积蓄,田产房屋尽数变卖也只堪堪抵得上丧葬费,他连饭都吃不起,怎的去京中赶考?
那时候他真的好想哭,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饿得路都要走不动了。
不如就死了吧,死了之后,一了百了,什么国家大计,论语诗经,什么随口便来的文章词句,都有什么用呢?
直到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一处馄饨摊旁边,闻到喷香的馄饨味道,才知道食色性也,人的根本就是一日三餐啊。
他努力地想走开,那卖馄饨的麻子姑娘却捧给她一碗馄饨,热腾腾,香喷喷,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甚至比皇上赏赐的御宴更为美味。
他发誓,这辈子都要护她周全。
周为民伸手轻轻握住女孩儿有些凉的细软小手:“你信我,一切都有我在。”
他的手温热,与陆靖言那宽大有力的手是不同的一种热度,雪音心中软得厉害,她点头:“好。”
这一日尚书府大喜,阖府上下都领了赏银,齐尚书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却得了传召,说是皇上召他入宫。
齐尚书心中一跳,但皇上有命他却不能不遵从,立马收拾东西进宫去了,一路上心里想着还好今日亲事已定,还有媒人为证,也算是安稳了。
此时宫中皇上与陆靖言正在下棋,原本皇上当初夺嫡失败,自以为一辈子只能守在西南之地做一个旁人口中的笑话。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陆靖言这个在京城被人欺辱的世子,竟然给他暗中递信。
后来他也无数次见证了这个自小就比那些皇子们优秀的世子,是如何凶悍如何狡猾如何狂野地带兵一路杀到了京城。
因此,他愿意给陆靖言几分面子,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财产抑或是女人。
莫要说陆靖言要的是个尚书府的千金,便是他自己的亲女儿,他都毫不犹豫地会给。
“思行啊,齐尚书很快便会来了,你且放心,朕会说这是朕的意思,并非是你请朕赐婚。”
陆靖言手中的黑子啪嗒一声落下,坐直了身子:“多谢皇上。”
他才说完,皇上又道:“朕啊,会把你们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作为你对朕忠心的嘉奖。”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外头太监来报,说是齐尚书来了。
“宣。”皇上手中白子落在玉盘上。
齐尚书恭敬地低头垂手进到殿内朝皇上跪拜,皇上笑道:“爱卿平身。朕瞧你面上都是喜气,可是有什么喜事啊?”
其实他这话完全是为了引出来自己要赐婚一事,可齐尚书却顺势笑道:“微臣多谢皇上。今日微臣家中的确是有喜事,小女与新科状元周为民定亲,微臣实在是高兴啊。”
皇上一愣,陆靖言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
“齐大人,你说什么?”
他动作太急,袖子带得面前那一只放棋子的碗也倒了,十来只棋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齐尚书硬着头皮说道:“陆世子,我家小女与状元郎周为民今日定亲。”
陆靖言拳头猛地握紧,眸子紧缩,咬紧牙关看着齐尚书,他如何也不敢信,雪音会与旁人定亲!
更莫要说是那个状元郎周为民!他素来没听说过周为民与齐家有什么走动!
齐尚书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着皇上与陆世子的反应,陆世子恨不得立即飞奔出去揪住齐雪音问个清楚,他不信,绝对不信!
前天晚上他还与齐尚书喝酒,今日雪音便定亲了?!
皇上见陆靖言神色不对,咳嗽一声:“思行,你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陆靖言失魂落魄,手都气得几乎发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殿外的,等走到那一道宫腔之下,忽然听到头顶一列飞鸟哗啦啦地煽动翅膀,瞧着那一行飞鸟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忽然觉得委屈又难过。
他藏在袖中的手里甚至还握着那枚同心结。
不敢信她与旁人定亲了,却知道这大概就是事实,她早已不喜欢他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陆靖言眼眶发红,仰头看着天,无垠苍穹,阴沉沉的天带着暗灰色,似乎要下雪了,一切都让人绝望,他想问问老天,他真的知道错了,要该如何挽回?
她根本连机会都不肯给他啊!
素来坚硬如铁的一颗心,被人捂化了,却又这般重重一击。
陆靖言走到宫道门口,俯身上了马车,一滴热泪掉在他手背上,他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他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缓缓落下两行泪。
人家都定亲了,皇上也没有法子,只随便找了个事儿问了齐尚书几句便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