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尚书如何不明白今日是什么局势,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庆幸还好今日一大早地便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这日起天气变得异常恶劣,眼看着要过年了,风雪交加,周为民往齐家送了不少的炭盆腊肉腊鱼腊肠之类的东西,而雪音也礼尚往来地给他做了两双袜子,一件棉的披风。
因着实在是冷,饭馆便歇业了,雪音也素来不出门,每日都在家中陪着她娘。
梅氏自从上次病倒之后便时常卧床不起,定亲那日她心情很好起来了一会,可后面又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一家子如今的心头大患便是梅氏的病情,周为民也十分尽心,又特地想法子带了一位御医传人去齐家给梅氏看病。
可梅氏这病实在是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调理,随着天气严寒而更加恶劣,发作起来就好似熬不过去冬天似的。
雪音与周为民的亲事定在了正月二十,梅氏每每都强撑着笑道:“我再如何,也要等到你成亲那日呀。”
一想到才相聚不久,梅氏便要离开自己,雪音便难过极了。
腊月二十六,雪音清早才给梅氏喂了半碗粥,就听到一个噩耗,侍郎齐府的齐夫人竟然要不行了!
雪音惊得不行,她自打回了尚书府之后偶尔还是会让人悄悄送些香囊过去,也是感念当初齐夫人疼爱自己。
可为何齐夫人忽然不行了?
她思虑再三,齐游便道:“你若是想去瞧瞧便去吧,那齐夫人的确是也想见你。”
最终,雪音便去了一趟侍郎齐府,齐夫人奄奄一息,拉着她的手哭。
“雪音啊,我这一生命苦,命苦啊……”
雪音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劝她看开,可这事儿放谁身上谁看得开呢?
养大了的女儿不是自己的,而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齐鸿儒在旁边红着眼忍着泪,等雪音出了屋子,他沉默了下,说道:“大夫说,娘撑不到过年,她最想见的就是你。雪音,你在尚书府一切可还好?”
雪音心中酸涩:“二哥,我都挺好的,你……照顾好娘和你自己。”
齐鸿儒艰涩一笑:“我听闻你定亲了,周为民人不错,往后你要好好过。从前是我们对不住你。”
雪音立即说道:“说这些做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两人在廊下站了一会,最终雪音还是要告别走人了。
齐鸿儒匆匆回去照顾齐夫人,又忍不住三番两次回头去看雪音的背影,忍不住更觉难过。
雪音带着翠莺走过那些走了千万遍的长廊,回想起幼时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心中百感交集,伤感又无奈,可人世无常,许多事情只能自己放下。
雪越下越大,有丫鬟来道:“翠莺姐姐,不如麻烦你同我一道去拿一件披风与手炉还有伞,莫要让姑娘冻着了,我们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姑娘身上的披风不够厚实。姑娘,您在这廊下等一会可否?”
雪音见那丫鬟是齐夫人身旁的,便点点头:“好。”
翠莺与那丫鬟走远了,她坐在廊下捧着自己的手炉安静地看着庭院中间的松柏,雪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松柏染白。
恍然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齐家人都很疼她,处处都宠着她,可下一幕,却又想到了嫁人之后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无法抵消的。
人总是会后悔自己做错过的事情,想要重来一遍,但她更想做的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雪音慢慢想着,回去之后再给周为民做一条围巾。
忽然,她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旁,猛地惊醒,一转头,却被人抱住了!
那人的怀抱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抱得很紧,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
雪音立即开始挣扎:“你放开我!”
她去试图扒开他的手,慌乱之下还看见他手背上曾经被她抓破的痕迹。
“陆靖言!你这个混蛋!这是侍郎府,你松开!”
雪音挣扎得精疲力尽,却忽然觉得头发被什么水给打湿了,紧接着,听到那人卑微又难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说:“齐雪音,求求你,让我抱一会。”
男人沉闷地靠在她肩上闭着眼落泪,雪音没有想到他会哭成这样,他肩膀发抖,手搂得很紧,越哭越难受。
“我求你,别不要我,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怨我怪我,打我骂我,可是你……不要去喜欢旁人好吗?你不要去跟旁人定亲,你不要离我那么远,求你了。”
雪音僵直地站在那,外头雪无声地落地,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陆靖言只觉得难过得几乎呼吸不过来了,他的手颤抖地放在她的背后,从未这般绝望过。
他松开她一点,眼眶通红,满脸都是泪地看着她。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什么的,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嫁给旁人?你知道吗?我亲自去捕了大雁,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成亲之事,我真的会好好待你的,若是我再欺负你分毫,让我不得好死。哪怕,哪怕让我折寿十年也行,可是,你别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旁人定亲啊!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滋味,就好像是要把我凌迟啊!齐雪音,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我疼得想要亲手杀了周为民!”
他用手指轻轻地爱怜地摸摸她乌黑顺滑的发:“或者你觉得他哪里好,我便去学,我把他身上的好都学来好不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雪音看着他这般难过,心脏也在隐隐地难受,可笑这世间,总是事与愿违。
她静静地看他:“因为,一切都晚了。”
第51章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陆靖言却忽然带着泪冷笑起来:“不晚啊, 绝对不会晚的。我这一生决计要娶到你,周为民他凭什么娶你?你且放心好了,他如何去定亲的,我便叫他如何悔婚, 你只能嫁给我, 我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说着说着, 忽然就见着雪音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匕首直接搁在她白嫩的脖颈上。
她后退两步, 冷静地看着他:“你我缘分早已尽了, 你却三番两次机关算尽骚扰我,你是男子不怕名声被毁,可我怕, 我更怕连累周为民。他是个好人, 不该与你我混为一谈。既然你不肯放过我,我今日便以死明志, 也好过被人称作水性杨花!”
那匕首稍微一用力,她如玉般白皙莹润的脖颈上便出现一道血痕,陆靖言大惊失色:“住手!齐雪音你住手!”
雪音却冷冷地看着他, 两行清泪落下去:“我厌烦了从前与你纠缠的日子,陆靖言,既然你非要逼死我,我今日便如你所愿!”
陆靖言立即大声喝止:“你不要冲动!我不会了,我不会再找你,你……既然你……你这般绝情, 我不会再找你!”
雪音冷冷望着他:“那你发誓。”
陆靖言无措地看着她,半晌,才一字一句地竖起手指发誓:“我若是再找你,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他竟然红着眼笑了。
那人转身走了,而后又回头看她,雪音从未见过他那般落魄的样子。
“可如今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那向来雷厉风行的陆世子,张开双臂如疯子一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走远了。
他才走,翠莺便来了,瞧见雪音脖颈上的伤吓了一跳,雪音粗略把方才的事情说了,翠莺忍不住痛骂陆靖言一番。
两人赶忙用帕子围住雪音的脖颈,匆匆离开侍郎府。
翠莺不住地叱骂:“这个混球!他竟胆大至此,若是被人知道他……你,阿姐你这婚事必然又要黄了!”
雪音怔怔的,头顶一绺头发还是湿的,那是被陆靖言的头发打湿的。
他竟然哭了,从前雪音常想,那般冷漠绝情的陆世子,将来会不会也喜欢上某个女人,为那个女人黯然神伤。
可她竟然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哭成了这个样子。
雪音低着头,脖颈上隐隐作痛,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怕家里人担心,在马车上便戴了围脖,嘴上安慰翠莺:“你莫要担心,也别咋咋呼呼的,这伤只是表皮罢了,回去涂上药膏大婚之前定然能好起来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涂上一点脂粉也可,今日之后,我想他多少会收敛。”
寻常人都敬畏誓言,陆靖言也一样,雪音觉得,他应当是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毕竟她已经定亲了,而周为民如今是皇上眼中的红人,陆靖言再张狂也要忌惮些的。
下了车翠莺举着伞护着雪音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才进门就听到几个丫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似乎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雪音皱眉:“怎的了?”
一个丫鬟立即站起来:“姑娘回来了!周大人让人送了一只小猫来,白得跟雪团子似的,乖得很哪,可好看了!”
雪音几步走进屋,便瞧见炉子旁边的小笼子里铺了柔软的被子,被子上正卧着一只小猫,白生生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质,那柔软可怜的眼睛是纯粹的浅蓝色,当真是漂亮又可爱。
她站在那里,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猫,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一只这样的猫。
那是有一回陆靖言去外地回来,不知道怎的带了一只雪白的猫,他把猫随意地丢到长清园中,淡淡说道:“这猫烦人的很,你看着养吧。”
雪音开心极了,她觉得那是陆靖言给自己的礼物,搂着猫儿笑得眼睛弯弯的,可是没几天,那猫竟然走丢了,她急得直哭,大晚上地去到处找猫。
恰好那一晚轮到陆靖言去她房中的日子,她又想找到猫,又想快点回去伺候他,越想越急,最后蹲在花园子里哭,被从外头回来的陆靖言瞧见了。
他站在她身旁,抓住她胳膊,瞧着她泪眼汪汪的样子,下意识说了一句:“有什么好哭的?你若是喜欢,我回头再去买一只来。”
雪音啊了一声,抬头去看他,他却又成了一副冰冷样子,呵呵冷笑:“矫情。”
记忆淡去,雪音收回手:“这猫虽然可爱,可我近来要忙的事情多,你们拿到外间去养吧。”
她的确是很忙,这几日要忙着过年,忙着伺候母亲,忙着准备正月二十的婚事,绣盖头绣新娘喜服,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
一恍几日过去,京城又是一年,因为天气过于寒冷,房檐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整个世界都透着股子纯净。
周为民按照礼数精心挑选了许多节礼送到尚书府,此外又买了些女儿家喜爱的物件儿送给雪音,样样都很是仔细,雪音也做了新的锦囊送他。
那锦囊她做的很是认真,上头绣了竹纹与云影,周为民收到之后便系在了腰上。
大年初一,百官进宫朝拜。
皇上这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年,他喝得不少,大赏四方,也未困着臣子们太久,便道:“众位爱卿辛苦了一年,也早些回去陪伴家人吧。”
周为民随着旁人一起谢恩,心里头记挂着回去之后去一趟尚书府,他姑姑最擅长做年糕,手打的年糕裹了红豆馅儿,咬一口热乎乎香甜可口,女孩儿应当很是喜欢吃这个,他想着送去让雪音尝尝。
可周为民才走到宫门口上了马车没走多远,便瞧着前方一辆马车跟疯了似的横冲直撞过来,他立即让人停了马车到路边,让那人先行。
可对方并未先行,疯马停住,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玄色官袍,长相端的是俊美凌厉,如玉石刻就,眉眼薄情冷绝,五官出奇地好看,偏生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霸道。
他闲闲地看着周为民:“周大人,真是巧啊。”
周为民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人是谁了,但他既然选择了求娶雪音,自然没有怕过。
“想必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陆世子了。”周为民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
陆靖言只淡淡一笑:“在下很想与周大人喝一杯呢。”
周为民宛若对待一个普通人那般,笑道:“陆世子盛情相邀,周某不敢拒绝。”
两人便去了街上的一家茶馆,小二端了一壶龙井上来,周为民正要斟茶,陆靖言却伸手抓住了他胳膊。
“怎敢劳烦陆大人动手?”
他神情淡然,手上的劲儿却用了七八成,陆靖言这人力气极大,而周为民不过是一介书生,哪里敌得过他?
果然,周为民眸子里有痛楚一闪而过,可他竟然没有丝毫波澜,任由陆靖言抓着他的胳膊。
陆靖言便加大力气,他就不信这等文弱书生,经得住这般的力道!
周为民咬紧牙关,他自知于武力上打不过陆靖言,被这般一握手臂,好几天都会拿不动笔,可他是一定能够忍得住的。
无论陆靖言多么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周为民都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坐着,面色淡然:“在下无权无势,为陆世子斟茶合情合理。”
陆靖言轻轻一笑,手如钢钳一般:“既然如此,不属于你的茶为何要动?”
周为民疼得后背发麻,却仍旧保持着笑意:“因为,那是在下最喜欢的一杯茶,在下看不得它平白被风吹凉。”
他用左手给自己斟茶,接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陆靖言没有想到周为民会这般能忍,他松开周为民的胳膊,周为民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却还是很快调整姿态坐好,一点看不出胳膊疼得都要断了的样子。
“周为民,我大可告诉你一声,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若是自寻死路,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语气狠厉,虽然声音很低,可那威胁意味十足。
周为民却笑了笑:“那周某人也不妨告诉陆世子一声,我这条命是她给的,除非我不在了,否则无人可以再伤她分毫。”
陆靖言猛地握拳,瞬间又笑出来:“不错,倒是有几分风骨,正月二十是吧?本世子倒要瞧瞧,你是如何成亲如何护她的!”
他站起来便走,周为民身子一软,胳膊疼得颤抖起来。
参加殿试之前周为民便研究过如今天下局势,他虽是文人,可并非是弱人,这一晚回去在书房里挑灯枯坐了一个时辰,提笔写了一封信。
一恍到了初十,雪音每日里坐在房中绣新娘服,盖头,再拿去给梅氏看,梅氏每次都笑吟吟地夸她手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