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见他,便想起来他时不时寄回来的信上说的那些骚话。
那些话与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冷厉的男子真是对不上号!
她假装看不见他,立即往里走,陆靖言却微微一笑:“姑姑早。”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这般大大咧咧地喊起了姑姑!
雪音侧眸看他:“你来这做什么?”
陆靖言拿出来一只纸包:“这是海滨一带进贡来的紫色燕窝,异常珍稀,大养肺阴,化痰清咳,服用一段时日对身子极好。你若是用光了再同我说,我再去托人弄来。”
雪音这段时间的确在寻名贵的燕窝,主要便是为了她娘补身子,燕窝处处都有,可精品极少,她很难不动心。
可陆靖言的东西,她又不想要。
脑子里闪现出她娘咳嗽的样子,半晌,雪音道:“我付你银子。”
陆靖言笑起来,他一笑,那双眼就显得温和许多,宛如盛了醉人的春风。
“我不要银子。”
“那这燕窝你拿走吧,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只能拿银子来买。”
陆靖言站起来,他今日穿的还是那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旧得不能再旧了,从前雪音一针一线缝的痕迹都被磨得快看不清楚了。
他走到她跟前,声音低低的:“你有,不过暂时我也不需要你拿什么来换,这燕窝是送你的。”
陆靖言越是这样,雪音心中就越是抗拒:“你拿走吧,我自己想要自己会去寻。”
可事实是,她寻了许久,都寻不到。
“音儿,你等的了,我丈母娘的身子等不了,你放心……”
陆靖言话没说话,雪音登时红了脸,睁着眼问:“你说什么?”
这下子轮到陆靖言有些不自在了,他清咳两声:“我,一时说错了……”
雪音实在是气愤,她一把端起来旁边他方才喝剩的水便泼到了他脸上!
“说错了?我瞧你不但没有说出,还巴不得多说几句!陆靖言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羞辱我很有趣?因此三番两次拿我调笑!”
陆靖言被一杯水泼得极其狼狈,那茶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高耸的鼻梁上还沾了两片茶叶。
饭馆里来喝茶吃饭的几位客人都循声望过来。
他面色冷了些,伸手摘掉那两片茶叶:“我这样,才是被人羞辱吧?”
雪音下意识怕了,可他却又一笑:“既然如此,燕窝算作我的赔礼,希望齐夫人早日痊愈,音儿,这燕窝我寻来也并不容易,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雪音忽然就红了眼圈,心中烦闷至极,转身就去了后厨。
良久,陆靖言只能攥了攥拳头,还是离开了。
而那燕窝则是留在了桌子上。
这插曲让雪音也没心思在饭馆待着了,饭馆交给翠莺,她便又折返回家。
而此时齐尚书才醒来,梅氏在旁边伺候他洗脸,齐尚书洗了把脸,忽然惊叫起来。
“完了完了!那,那狗东西竟然要请皇上赐婚!完了!”
梅氏惊了:“怎么了?老爷,什么赐婚?”
齐尚书气得两手一拍:“陆靖言请了皇上赐婚!”
梅氏一个踉跄:“赐,赐婚?”
若是皇上真的赐婚了,他们还真的没有反抗之力!
没等齐尚书想到什么法子,梅氏气攻心头,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雪音到家之时,家中已经大乱,二哥齐游沉重地看着她:“音儿,你要做好准备,陆靖言……请皇上赐婚了,大约三两日功夫圣旨便会下来。”
他也很想帮雪音逃过这场噩梦,可越想越觉得心凉。
他们普通人哪里斗得过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呢?
雪音心里突突地跳:“赐婚?”
她嗓子有些发哑,完全不敢相信,可再一想,陆靖言那混蛋的确做得出来。
可是,他凭什么非要毁掉她的一生?
梅氏躺在床上眼泪汪汪:“音儿,不能嫁给他,他从前那般待你……”
雪音横了横心:“他若是非要赐婚,我便在赐婚那日剃了头发当姑子去,我这一辈子决计不会再嫁给他!”
可剃了头发当姑子不也是与皇上对着干么?莫说陆靖言,就是皇上都会生气!
正当齐府上下一筹莫展之时,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一位面色清正的青年从车上下来,他一身的书生气,穿着绛色的长衫,面上都是喜悦。
他走上去,对着尚书府的家丁自报家门:“麻烦帮忙通报一声,晚生周为民特来拜见尚书大人。”
那家丁一怔,喜得都快跳起来了:“状元郎周为民?哎哟!您怎的来了?小的这便去替您通报!”
第49章 我也爱你呀,陆靖言。……
梅氏越想越绝望, 她拉着雪音的手,一双美目不住流泪,眼珠发红,声音虚弱发颤:“囡囡, 是娘对不足你, 早该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娘舍不得把你随意定给谁, 挑挑拣拣, 竟到了今日……”
嫁人不是小事,错一次都已经很难了,又怎么敢错第二次呢?
雪音握住她手:“娘, 实在不行便对外说我死了就是了, 咱们不怕他,您保重好身子, 千万莫要再伤心!”
可想到陆靖言如今的势力,雪音当初逃到扬州都被他找到,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梅氏眼神迷蒙, 忽然手抓紧女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齐尚书又气又痛,跺脚道:“哎呀!大夫!大夫呢!”
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又给梅氏把脉,只说她原本底子便不好,气血攻心, 若是再不放松些只怕危及性命。
大房齐贤与媳妇崔氏在旁边都是一脸担忧,而齐游则是忙不迭地从丫鬟手中夺过来毛巾上去给梅氏擦拭嘴角,雪音不住地给梅氏摁捏手上的穴位,嘴里轻声地安慰她。
就在此时, 有奴仆来传,说是大门外头有人来拜见老爷。
齐尚书急得满头汗:“谁来拜见?只说本官不在!这个时候了,哪里有闲心去见谁!”
他夫人面色苍白昏死过去,唇角还有一抹骇人的血迹,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
老大齐贤却问那下人:“来的是谁?”
“回大公子,来人自称是状元郎周为民。”
齐贤转头看向父亲:“爹,状元郎与您有什么交情么?前阵子此人殿试之上大出风头,颇得皇上重视,怎的来咱们府上拜见?都说这周为民不可小觑,前途无量,皇上还意图招他为驸马,爹您还是去看看,这里有我们兄妹三人。”
齐游也忽然回头过来:“爹,您去吧,这里无妨的。”
他下意识觉得也许能想到什么法子!
这说来也是有渊源的,周为民初中状元之时风头正盛,偶然路上遇到过齐游一次,竟然十分热情地上来说话,当时齐游也有些诧异,但见对方恭谨异常,也就没有多想。
此时他一下子回过味来,再瞧瞧雪音,心里隐隐省城一种希望。
齐尚书在两个儿子劝说之下,脚步匆忙地去了花厅,周为民正站在那里等他。
年轻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股清正儒雅之气,虽然穿着不算奢侈,可那股年轻书生鱼跃龙门的朝气蓬勃让齐尚书心中一阵赞叹,他似乎想起来从前对自己,忍不住也想起来那时候与梅氏的感情,心中又是一阵担忧。
“晚生周为民拜见齐大人。”周为民拱手行礼。
齐尚书摆手:“不必多礼,周公子,哦不,你此刻也是周大人了,皇上已经赐了你官职,恭喜恭喜,十年寒窗苦读,如今你得了状元,也算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周为民连忙说:“提起状元,齐大人当初也是状元,这些年也就被人人称颂。您是晚生与同窗们时常提起的楷模。”
齐尚书笑了笑:“那都是过去啦,不知道今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为民似乎思索了一番,这才后退两步跪在地上郑重说道:“晚生曾听过齐大人与令夫人的恩爱故事,心中无限感动。那样动人的感情实乃世间少有的珍品,晚生赶考之路艰辛无比,落魄之极几乎饿死,曾被一姑娘施舍了一碗馄饨,这一饭之恩晚生谨记于心,那时候也发誓若是晚生有幸得了功名便娶她为妻。如今晚生虽侥幸中了状元,却家业不丰,在遍地是金的京城不算什么,只是,晚生一颗真心可比千金,晚生斗胆求娶府上千金齐雪音,若有幸娶她为妻,晚生发誓一辈子不纳妾不收通房,只待她一人好!必定报答当初一饭之恩!”
齐尚书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忍不住心生欢喜,上去一把扶住他。
“竟有此事?这事……我自然赞成!我即刻着人去喊雪音过来,你且等等。”
那边梅氏安静睡下,雪音在旁边心疼至极,正心烦意乱之时,有人喊她。
雪音便匆匆地也去了花厅,见到周为民时有些意外。
而周为民眸子一下子亮了,他为了报恩不知道找了多少,后来辗转打听到当初那个馄饨摊的姑娘竟然来了京城成为了尚书府的千金,周为民被尚书府的高墙大院拦住了,但思前想后,他还是来了。
“齐姑娘,好久不见。”周为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很是欢喜。
雪音也替他高兴:“好久不见,听闻你中了状元,恭喜你大展宏图,美梦成真啊。”
齐尚书见他们二人真的相识,便一拍巴掌:“你们既然真的相识,那周大人的话也是属实的了,雪音,他今日来,是为了求娶你,此时不是正好解决了问题吗?”
雪音却立即说道:“爹,周公子如今前途坦荡,我不能去连累一个无辜之人,我这身子不能生养,若是皇上非要赐婚,你们便说我病死了吧!”
旁边的周为民脑子通透,事先也打听了许多事,他连忙说:“齐姑娘!莫要说你不能生养,便是你少了胳膊断了腿,在下也绝对不会嫌弃!若是没有当初那碗馄饨那一包银子,在下早就成了荒村野鬼了!哪里有机会进京赶考?这两年,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考出功名回扬州娶你!”
雪音心中有些感动:“周公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
可周为民却坚定地说:“没有什么可是,子嗣固然重要,可古往今来,并非是每个人都有亲生的儿女,在我看来,一个灵魂知己比子女重要的多,到时候我们可以抱养个旁人的孩子,对外说是自己亲生的便是了。齐姑娘,周某真心倾慕你许久,愿与你一生相伴,白首到老。齐姑娘若是不信,周某可指天发誓,若有一日负了你,便叫周某被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他一派赤诚坦荡,齐尚书面上现出一丝微笑:“好,不错,你这架势与老夫当年求娶雪音她娘倒很是相像哪!女儿啊,事已至此,嫁给为民是你最好的选择了,爹不会看错人的。”
雪音心中清楚,她对这个周为民没有任何感情,只是觉得这人不错罢了。
可当初求感情是什么结果她也经历了一遭,如今她娘都病倒在床,她若是再任性,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是周为民的誓言,一边是父亲的催促劝说,雪音张张嘴:“好。”
亲事就这般定了下来,齐尚书与周为民单独说了会儿话,一合计就发现第二日便是好日子,齐大人眉头一皱,严肃地说:“你无需讲究那些繁琐的礼仪,此时便回去稍微准备一番,明日一早便来提亲。”
他们实在是等不及太多了,只怕万一有什么变数,想反悔都来不及。
陆靖言昨日说的皇上答应三日后赐婚,那今日便是第一日,明日是第二日,后日便是第三日,是决计不能再拖的。
周为民点头:“岳父大人在上,小婿一切都听岳父大人的。”
见他从善如流,这便喊上了,加上又是新出的金科状元,齐尚书越看越喜欢。
“好,好,为民,快些家去,早日定下来,我也早日安心!”
周为民自然非常高兴,赶忙回家去了。
他中了状元之后,回老家祭祖一趟,但因为家中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了个守寡的亲姑姑,那姑姑的儿子女儿也都饿死了,他便把姑姑接来了京城一道生活。
而他在京城虽然没有什么家业,可这一中状元,皇上便赐了他宅子,金银财宝之类的,倒是也能生活得滋润。
更莫要说不知道多少人送礼到他府上,那些达官贵人的礼也基本上是等于赏赐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时间倒是也不缺银钱。
原本婚姻大事是要互换庚帖的,压在灶房神像前净碗底下,三日内瞧家中有没有什么碗碟破碎猫狗打架家人相争之类的麻烦,若是无,便证明这对男女是合适的。
可如今事情这般匆忙,这些便都省了,周为民亲自去街上店里买了一对金手镯,并两套年轻姑娘的衣裳,外加一对大雁,一对陈年女儿红,还有些糕饼之类的东西,收拾妥当,全部都系上红绳,铺上红纸。
周家忙活到深夜,而齐家也安顿下来,齐大人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来女儿要定亲之事,他与周为民的话只有他们二人知道,防的就是万一有人把话传出去。
等到晚上临睡,周为民才轻声告诉梅氏此事,原本梅氏今日情况极其糟糕,此事倒是来了精神,难得展颜一笑:“老天爷总算疼我们一回了,那周为民,当真是个不错之人么?”
齐尚书抱着她:“夫人放心吧,我决计会保护好咱们女儿的。明日一早周为民便来了,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女儿定亲,你也是要出去的。”
梅氏欢喜异常,倒是也睡了个好觉。
只是,雪音没能睡着。
她一闭上眼就瞧见周为民那张笑吟吟的脸,他满是赤诚与期待。
可他是新科状元,有大好前程,雪音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连累他。
若是陆靖言真的动怒与周为民为敌,这要她如何是好?
人若是自私些,定然会活得开心又轻松,可她总觉得对不住周为民。
就这般反反复复地胡思乱想,雪音最终劝自己,周为民是个好人,她也会待他好的,会做一个体贴尽责的妻子,而他未来可是书里头一度权倾朝野的显赫大臣,哪里会怕陆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