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都看得出来,梅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
齐家人寻遍京城,除了宫中的御医,竟然都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来给她调理身子。
可宫中医术了得的御医那是给皇亲贵族看病的,齐尚书原本就不受皇上喜欢,哪里请得动?
一家子惆怅至极,这一晚梅氏晕晕乎乎的几乎没吃什么饭食,雪音心疼得不行。
“娘,您要么喝些参汤,也好增强些体力。”
梅氏气息微弱:“好。”
雪音仔细地一勺一勺地给她喂下去,才吃了不过四五勺,梅氏脸庞越来越白,忽然有气无力地说道:“囡囡,娘,娘撑不住了啊……”
她哇地一口把参汤尽数吐出来,软软地仰躺下去。
雪音吓得哭起来:“娘!娘!”
家中大乱,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雪音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害怕。
她跪在床边哭得满脸都是泪,浑身都在抖。
“娘,您要撑住啊!女儿很快就成亲了,还有十五日,只有十五日了!女儿会好好嫁人,会相夫教子,会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您要看着的啊!娘!”
大夫连连摇头:“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府上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齐尚书大怒:“放屁!大夫呢?不是还请了大夫吗?快,快进来救救疏影,救救疏影啊!”
疏影是梅氏的小字,齐尚书喊到“疏影”二字时也泣不成声。
齐游咬着牙闭上眼,泪水不住地滑落。
而老大齐贤肩膀颤抖,知道此时只能自己主事了,娘到了这个地步,不准备后事都不行了。
他正要劝二弟与妹妹冷静些,外头忽然闯进来几个人。
“都闪开!林太医来了!”
陆靖言穿一身深蓝色披风踏过门槛冲了进来,他身后是太医院最厉害的医学圣手林太医,莫要说寻常官宦人家,便是不得宠的嫔妃看病都是没有资格找林太医的,而此时,林太医跟着陆靖言来了。
见雪音跪在床边哭成那个样子,陆靖言心中猛地一疼,抓住她肩膀扶她起来:“你且莫要哭了,林太医来了,你娘有救了。”
雪音如在梦中,她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看到眼前的人,只觉得更是悲痛,哭得更厉害了。
一屋子人原本沉重绝望的心都在看到林太医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希望,而林太医已经火速搭上梅氏的脉搏,正仔细地观察病人的身体情况。
雪音踉跄着站起来,却因为跪太久了腿都麻了差点摔跤,陆靖言不着痕迹地扶住她的腰,低声道:“乖,别怕,没事了。”
他一双眸子如深不可见的潭水,浑然视那些誓言为无物。
就好似,他不怕天打五雷轰,不怕不得好死,他一定要到她的身边来。
第52章 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很开……
雪音稍微回过来些神智, 连忙从陆靖言身旁走开,悄悄地走到床尾处担忧地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梅氏。
林太医手指搭在那脉搏之上,闭眼感受了一会,道:“尚书夫人底子薄弱, 这些年只怕也没有保养好, 赶上冬日天寒, 又加之气郁伤心, 是才摧毁了根本。原本的确是药石罔效……”
尚书府众人都宛如被狠狠一击, 雪音却抓住了他言语之中的重要字眼:“为何说是原本?”
林太医收回手,叹息说道:“有一种药草正适合这种病症,药效奇好, 只是这种药草原本就罕见, 只在每年初春之时才会在山野之间偶然挖到一株,此时深冬更是无迹可寻, 这法子说了等于没说啊。”
雪音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林太医,敢问这药草叫什么名字?”
林太医道:“此药名叫羽灵芝, 它与灵芝体态相像,却通体雪白,若是瞧见了很好认的,但是这个季节,定然是没有的。”
这话让齐家人陷入绝望,雪音几乎是立刻想去翻阅古书查验一番, 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关于羽灵芝的解说。
只是她没有想到旁边的陆靖言开口了。
“林太医,我从前倒是听说过羽灵芝这个药草,冬日也不一定没有,京城西南处的鬼马山上有几片温泉, 那温泉一带地势奇特四季如春,说不准倒是能找到羽灵芝。”
林太医摇摇头:“我如何会不知道呢?陆世子既然知道此事,便也该知道那几片温泉周围恰好是狼窝,这几十年来去寻羽灵芝之人众多,又有几个回来过?”
众人皆是静默,齐游却立即说道:“我去试试!”
齐贤也道:“二弟,你照顾好爹娘与妹妹,此事合该我去!”
齐游立即否认,一边转身要走:“大哥,你是长子,必须要守在家里的,我现在便出发!”
齐贤一把拉住他:“既然你知道我是大哥,便该我去,你在家里守着!”
两人眼看着要打起来,雪音却道:“大哥二哥,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带上一批人马先找到温泉勘察下地势,然后再决定如何去寻羽灵芝,单枪匹马自然不行,肯定要带上许多人马的。”
齐尚书也道:“雪音说的是,我亲自带人过去!来人!”
他才说完,一旁的陆靖言开口了:“我来吧,我现在就回府调遣一队人马,齐尚书在家照顾齐夫人,齐贤与齐游都与我一起过去,我会保证你们二人的安全,至于羽灵芝,就要看命了。林太医,齐夫人这种状况能撑多久?”
林太医如实说道:“若是找不到羽灵芝,只怕齐夫人撑不住三日。”
陆靖言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雪音,雪音面色惨白,她原本身子也就这大半年才调理得好了些,此时几欲崩溃,也是在强撑着站在那儿。
他心疼至极,立即说道:“你们等我,我骑马回去,顶多小半个时辰便回来。”
说完陆靖言立即出了门,雪音看着他的背影,无助的很,也只能选择了相信陆靖言。
而齐尚书连忙让人招待林太医,而林太医则是看向齐雪音,浅浅一笑:“当初陆世子为了救你,曾在先皇大殿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自打那日之后腿伤便越发严重。还好,那次先皇最终允许在下去给你医治了一番,才算救了你。这两年你身子如何了?你母亲体弱,只怕你是自小便如她一般,日常也要小心将养着。”
雪音有些意外:“陆世子为了救我,跪在了许久?”
那个时候他明明还是对她冷言冷语的,怎会做那样的事情?
林太医点头:“此事我自然不会有假,陆世子的腿我也时常帮他看,救了你的命也算值得了。这一回,只希望你们真的能找到羽灵芝吧。”
雪音心中思绪万千,但现下当务之急是救梅氏的命,她也不好多想。
想到要去鬼马山找羽灵芝,她立马回房去换了方便行走的穿着,拿上自己的香料暗箭防身用的辣椒水之物,此外又带了些干粮。
齐游齐贤也都紧张地更换衣裳,带上宝剑与地图火石等物,下定决心要找到羽灵芝。
一行人都在焦灼地等陆靖言来,此时齐家却又来了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黑色长袄,头发勉强弄得整齐了些,却瞧得见那眸子里都是憔悴。
他下了牛车,塞给车夫一块碎银子,哑声道:“多谢。”
迟映寒站在尚书府大门口仰头看着那两只大红色的灯笼与门上的牌匾,还有大门上新贴上不久的福字,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经历,只觉得心中满是悲怆与恨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骗他。
因为二弟无法再中用,他又展露了些经商的头脑,父亲便要逼迫他回扬州继承家业,设法把他锁在屋子里,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逼迫他看账记账,低头认错。
可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如何答应雪音会回来求娶她的,满脑子都是她略带害羞的笑意。
她涂上那胭脂定然很好看的,可是他远在扬州如何看?
原本她家里就急着给她定亲,那个陆世子处处逼迫,他却如废物一般,什么都做不了。
迟映寒滴米不进,硬是把自己熬得支撑不住,唇上尽数干裂淌血,轰然倒下,他爹才算让人给他请了大夫。
等到身子稍微好一点,他想通了,答应了父亲会留在扬州做生意,可父亲依旧把他关在房中,要他先在屋子里看账半年再说。
迟映寒竟然忘了,他父亲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分明是知道他心中记挂着京城的雪音姑娘。
最终,他等了一个多月,才算买通了其中一个看着自己的下人,悄悄地逃了出来,一路来到了京城。
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警,他急得嘴里生满了口疮,也顾不上再赚什么银子了,只想赶紧来到京城见到雪音。
可在他刚进城门口的时候就偶然打听到雪音已经定亲了。
她与新晋的状元周为民年前定亲,年后正月二十便会成亲,她,很快便会成为旁人的妻子。
迟映寒都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只知道好一会儿,有人问他:“你怎么哭了?”
他为什么会哭?一路上受那么多苦,路那么远,他都不曾觉得累。
可此时,怎么也忍不住泪。
他好喜欢她啊,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他再没有在其他人跟前得到过温柔与理解了,只有雪音,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一点一点地鼓励他,安慰他,记得他的生辰,知道提醒他天凉了加衣裳,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呢?
他缩在牛车上,脸上落的都是雪,仰头看着漫天无际的大雪,又哭又笑:“京城太冷了,我是外地的,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啊,好冷,真的,太冷了。”
明明是成年的男子了,却宛如孩子一般用力地去擦脸上的泪,哭得无助又可怜。
迟映寒抬手敲门:“请问,齐雪音在家吗?”
等迟映寒被带到雪音跟前时,雪音瞧见他浑身落魄而又瘦弱的样子,忍不住哭了:“你怎的成了这样?”
来不及多说,陆靖言已经带人来了,雪音匆忙说道:“我此时要去京城西南的鬼马山去寻羽灵芝,你在我家先歇下,回头再与你说!”
可迟映寒哪里会肯,他立即跳上马车跟着一起去了。
陆靖言骑在马上瞧见他们上了一辆马车,眸子一缩,但此时他知道孰轻孰重,何况齐游也一起上了那马车,最终只是让人紧跟着那辆马车,监督他们之间都说了什么。
等迟映寒听说了大致的事情,不由得心揪作一团:“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羽灵芝的!”
一大队人马出了京城沿着西南方向行进,但一出主城区那路便非常地难走,雪又深又厚,路滑的不行,马和车都不能走太快,等到了跪马山脚下天都黑了。
齐游与齐贤心中焦急,只想立即进山寻找温泉,可陆靖言却道:“夜间狼群更多,我们就算再多一倍人只怕也敌不过。还是要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他的话没错,大伙儿只能暂且生了一堆火围着火堆坐下来。
山间竟然比大家料想之中更冷,纵然是围着一堆火坐着,大家也都穿得很厚,依然忍不住身上发冷。
起初齐游齐贤都不愿意让雪音来,可她擅长使香,又不放心其他人行事,坚持要一起来寻羽灵芝,最终只能也让她过来了。
但男儿身上本身就热一些,女子偏弱,这种苦寒之地男子尚且能忍,雪音对着火烤都还觉得止不住发抖。
她左边坐着齐贤,右边是齐游,陆靖言坐在齐贤另一边,迟映寒则是坐在齐游另一边。
夜已经深了,为了攒体力,几乎所有人都抱着膝盖睡着了。
迟映寒本身穿得就简单,一件破棉袄里头便是中衣了,他正要把自己棉袄脱下来给雪音再穿一层,陆靖言却先于他直接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裹在了雪音的身上。
雪音立即要脱,他却正色说道:“你擅长制香,这种地方毒虫也很多,除了你我们都不懂驱虫,你不能倒下。”
陆靖言常年习武,除了腿伤以及头疼的毛病的确身子还算不错,那手掌常年都是灼热的,他的披风暖烘烘的,雪音被裹住之后立即舒服了许多。
她想想利弊,只能咬牙点头:“多谢。”
今日之事,他们的确是要感激陆靖言,她抬眸,正对上陆靖言的脸。
横七竖八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在响,火锅中他正温柔地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温柔。
雪音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子,闭上眼在心中祈求明日能顺利寻到羽灵芝。
迟映寒远远地看着,眼神黯然下去,他虽然不愿意雪音穿那人的披风,可更不想看到雪音被冻伤了身子,只能忍着那种难受强迫自己抓紧休息一会。
没了披风之后陆靖言就是铁打的身子渐渐也感受到了寒冷,他坐得笔直,眸子阖上,没一会儿,就发觉肩上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落下。
接着,是难道熟悉的轻柔声音:“多谢你的披风,这会儿火大,我无需再披,多谢你为了我娘来到这儿。”
陆靖言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听到过她这般温柔又安宁的声音,心中喜悦涌动,他下意识去握住她的手:“雪音……”
雪音慌忙抽出手:“陆世子,我……”
那边似乎有人醒来,她转身便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陆靖言沉默下来,只觉得失落席卷胸腔,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一夜很快过去,天才亮,大家便一起收拾行囊前行。
鬼马山地势复杂,山路未被打理过,十分难行,加上如今大雪封山,许多地方都是及腰的雪未曾融化过,若非陆靖言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开路,倒是真的不好走,就是齐游这种功夫不错的练家子都觉得棘手。
那山路十分考验人,像齐游这样的人走着走着便有些走不动了,更别说其他人,迟映寒发觉雪音是在苦苦坚持,便道:“我来背你!”
可雪音哪里会让他背,迟映寒如今这几个月瘦得几乎脱了形状,自己走路都难,她便扯出一个笑:“不妨事,我可以走的。”
一边走,雪音一边在路上设下陷阱,点了令野兽惧怕的那种香料,可以防止有野猪之类的来进攻他们。
可齐游回头皱眉看着她:“我们男子都尚且走不动了,你又如何走得动?听二哥的,我派人送你回去,后面的路你莫要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