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美人——衮衮
时间:2021-02-21 09:41:14

  这安排,无疑是当下最好的。
  既能摆脱姜家这片淤泥,又能去外祖母跟前尽孝,回来后还能白捡一个镇国公府世子的尊贵,如此巨大的诱惑,凭谁都不能摇头说一个“不”字。
  可姜云琅却说了,语气还格外认真:“我不能走,我必须留在帝京。”
  姜央讶然地看着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想着他该是不放心自己,她皱了眉,握住他的手,严肃道:“不要闹。只要你好好的,姐姐也就好了。你不在,我才能放开手脚收拾他们。你若真担心我,就安心去登州,把自己照顾好,也替我好好孝敬外祖母,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姜云琅仍是摇头。
  倘若他还是三年前那个不知事的孩子,他或许就答应了。可如今,亲眼见证姜家人的无耻,又知道宫里那群人是如何对姐姐虎视眈眈,叫他怎么放心?
  “姐姐,我没闹!”
  他抽出手反扣在姜央手上,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郑重:“这些都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话。我知道姐姐对我好,怕他们欺负我,还特特从宫里赶来救我。可咱们血浓于水,姐姐应当也能理解,我对姐姐的关切之情,丝毫不亚于姐姐待我的。”
  “之前因为我无能,成了父亲拿来威胁姐姐的砝码。这三年,我无一日不在自责后悔。姐姐走后,扈姨娘不给我聘西席,我便自己偷摸溜去塾里听壁角。云玠每日习武,只挥五十剑,扎一炷香马步;我便挥一百剑,扎满两炷香。我做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哪怕离开镇国公的门楣,我照样能活得自在从容,把姐姐从宫里接出来,让姐姐过好日子!”
  “我都想好,来年我便去考科举,若是不中,便投笔从戎。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利禄自己挣,不需要向家里伸手。”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姜央不由怔住,重新打量面前的人。
  若说重逢之初,她只当自己这个弟弟是长大了,变得心细沉稳,很有少年人初当家便一鸣惊人的风采。
  可即便如此,她仍当他只是自己的弟弟,需要自己处处为他打点、为他考虑,甚至为他的将来铺路。
  却从未真正认识到,“长大”二字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这些为人处事上的细微变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也在为自己打算。
  这一刻,说不感动是假,可真要她就这么放手,看着他去闯,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万一磕得头破血流怎么办?
  “这事你先别急着拒绝,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你想考科举,或是从军,去登州也可以,没必要非得留在帝京。”
  “姐姐!”
  “好了!”
  姜云琅还在坚持,姜央亦不肯松口,两人就这般隔着桌子,乌鸡眼似的互相干瞪。
  云岫在旁想插话,动了动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余片片落英从颊边擦过,风一吹,辗转出去几丈远。有几片飞进墙下墙底沟渠里,随无声的水流缓慢飘走。
  如此僵持许久,到底是姜云琅先岔开话题:“姐姐这次回来,是打算永远留下来,还是小住几日就走?”吮唇琢磨了会儿,打量她脸色,小心问,“姐姐当真和陛下在一起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姜央好一阵愣神,撇开脸,抬手绕着耳边的发,“你、你怎的突然问这个?”
  姜云琅在这事上也是个青果儿,问完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讪讪地笑,“我……我就随便问问。”却是止不住好奇,圆着眼睛凑上去,“那陛下待姐姐好吗?”
  这模样,一看就是想听八卦的。
  “去去去!”姜央剜他一眼,见他笑得暧昧,又戳了他一记额角,“我乏了,你们继续吃吧!”
  说完便起身逃回屋子。
  关上门,世界安静下来,可心还在腔子里闹腾。推开支摘窗往外瞧,姜家的宅子离皇城不远,踮脚能依稀望见树影遮罩下的明黄琉璃瓦。
  那日养心殿请求出宫的一幕重又浮现脑海,姜央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疲惫,转身去到美人榻上躺下,揉着额角闭上眼。
  瞧他当时那样,明显是生气了。早间她出宫,他都没来相送,这次料理完手头的事回去,只怕又要有一段时日的冷战。
  明明自己是不愿给他添麻烦,才想着一个人回来解决的,怎的就闹成了这样?
  姜央轻叹,指尖在额角加了几分力道。
  檐头铁马叮咚,声音绵长悠远,催得人心生困倦,她撑了撑眼皮,到底是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此时,养心殿体顺堂,同样有人透过窗子在向南眺望。
  俊脸阴沉似水滴,背挺得笔直,一双手负在身后,因袖口阔大,只露出一点圆润饱满的指尖,手里攥着一支金丝楼阁的步摇,在日头里头忽闪。
  是那日,姜央换下来的。
  春日惠风送来阵阵暖意,吹得千树万树桃李吐芳,柿蒂云龙纹的膝襕在风中猎猎,却依稀还裹着数九寒天的冷意。
  董福祥禁不住牙齿打战,越发矮下脖,抬眸偷睇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都在这儿待一整天了,再这么干站下去,怕是要成望妻石了!
  转了转眼,他抱着拂尘上前揖了揖:“陛下放心,姜姑娘行事一向稳重,况且如今大家也都知道,她背后有您撑腰,料着姜家那伙人也不敢把她怎样。若陛下实在放心不下,明日镇国公府寿宴,奴才暗中替陛下走一趟,敲打敲打他们?”
  帝王一言一行都牵连盛广,况且还是如今这么个多事之秋,倘若就这么贸贸然去到一个臣子家中,且还正值人家办寿宴,外头不知要怎么议论呢。
  他这主意可谓周全,既能帮陛下照看姜姑娘,又不至于太过招摇。
  可面前人听完,却只是寒着嗓音,冷哼道:“朕为何要放心不下她?她不是挺能的吗,什么事情都能自己解决?”
  董福祥一噎,觑眼他手上的金步摇,指头都掐出红痕了,还说没事呢?
  心里这么想,可他嘴上还是恭顺地回:“陛下所言极是,是奴才妄言了。”
  抬头瞧眼天色,日头已将西边的朱墙映染,该传晚膳了,他躬身却行几步,正要退出门,却听窗下又来一道声音,吞吞吐吐地问:“明日镇国公府上的寿宴……几时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狈人前:“我才不管她呢!”
  阿狈人后:“那个……她家明天什么时候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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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细犬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镇国公府的黄昏,一众家丁瑟瑟缩在角落,噤若寒蝉。每飞来一片碎瓷片,他们便哆嗦一下,越发将身子泥进地里。
  屋里已基本没有全乎的瓷器,姜晏青却还没泻够火,兀自坐在帽椅里“咻咻”喘息,胸膛起伏如山,想起午间的事,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不孝女!不孝子!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混账玩意儿!”
  说着他又“咚”地一声,发狠踹了脚旁边的香几。
  上头一盆惠兰跟着颤了颤,西边的日影移过来,映在那浅黄的花瓣上,片刻,花叶底下便拂来一片香妃色如意云头的袖襕,手上捧一盏菊瓣翡翠茶盅。
  “老爷快别生气了,为了那两个小畜生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喏,新泡好的菊花茶,喝点吧,败火。”
  搁下茶盅,扈姨娘又殷勤地绕到另一边,帮他捏肩捶背,手上力道不轻不重,正正好捏到人心坎里去。
  姜晏青受用地闭上了眼,脸上因急怒而涨起的红晕慢慢消退下去,曼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就是想让云琅走,让玠儿袭爵吗?我也没说不让。可是你也看见了,是那丫头不肯松口,你跟我说也没办法。”
  想到这,他心里更窝火。
  “也不知道她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真把人哄回来了。听说上回春宴,太后想找她麻烦,被缴了两道兵符不说,连后宫辖制权都丢了。我虽是她父亲,但你也瞧见了,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你就算把我哄得再好,只要她在陛下耳边吹吹风,最后这世子啊,还是得归云琅!”
  扈姨娘不屑地皱鼻哼哼,拍了下他肩膀,“她这么嚣张,你也忍得?”
  “我当然忍不了啊!”姜晏青摊手大呵,收手搓着膝头,不甘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如今这家里头啊,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
  扈姨娘抿笑。
  她就知道,这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个。当初这镇国公之位来得艰辛,他格外看重。平日无论拿什么事激他,便是说他在外头就是个软脚虾,他气气也就过了。可一旦有人敢挑战他在这个家里的权威,那便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能记你一辈子。
  尤其当这人还是他自己一双儿女的时候。
  这肚里的火都能赶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老爷,现在就说丧气话,未免也太早了些。你难道真想看云琅去他外祖母家?杨家都是些什么人,对咱们又有多深的成见,你也不是不知道。云琅这要是真过去,还不得叫他们带坏了!到时一个他,再加上一个他姐姐,两人日后一块把持这份家业,再有陛下给撑腰,他们还会放过你?让你安度晚年?”
  这话一下戳中了姜晏青心窝子,方才的火气瞬间都化作满眼惊慌,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忽而一挑眉觑她,“听你这话茬儿,是有办法治他们了?”
  扈姨娘得意地牵了下唇,莲步轻移,施施然坐到香几另一边的帽椅上,“办法很简单,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明日寿宴,咱们姜氏的族老都会到,届时只要想个法子,激一激那丫头,像今日这样,让她和她弟弟当众对你出言不逊,最好还能动手。”
  说着她“诶”了声,拍拍姜晏青的胳膊,千叮咛万嘱咐:“到时候你可千万忍住了,不仅不能还手,还得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受欺负的模样,知道吗?”
  “为什么?”姜晏青不理解,这也太窝囊了!
  扈姨娘嫌弃地“啧”了声,右手手背拍着左手掌心,“你想啊!明日是你的寿宴,他们若是敢对你无礼,那便是赤/裸裸的不孝顺!这么多人瞧着,不出半日,全帝京都能知道这对姐弟的品行有多么不端。那么多舌头压着,陛下便是想偏袒他们姐弟,也得掂量掂量不是?到时你再弄得鼻青脸肿,上金銮殿请旨赐封玠儿为世子,不就事半功倍了?”
  姜晏青恍然大悟地“啊”了声,旋即拧了眉,“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可这也太丢脸了。”
  扈姨娘实在受不了他这磨磨叽叽的模样,一拍香几道:“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难道你真想看他们姐弟俩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有凝儿身上的伤,你都忘了吗?”
  姜晏青默了声,低头权衡利弊,搁在膝上的手虚拢成拳,最后一拍大腿道:“成,就听你的!”
  “这就对了!”
  扈姨娘欢喜地抚掌,憋了一整天的气终于散了大半,端起几上茶盅。菊花已经飘泡得胖大起来,味道刚刚好。她低头抿了口,想着明日的事,心情甚为美妙。
  翌日风宣日和,沉闷了三个多月的镇国公府,终于有了点人气儿。香车宝驹在门前穿梭,衬着门上两盏大红灯笼,虽不及往日风光,但瞧着也甚是喜人。
  寿宴要到中午才开席,这会子宾客都在花厅里闲谈说笑。以姜家如今的境况,能来赴宴的都是私交甚密的亲朋至交。
  换而言之,跟姜晏青都是一路货色。
  姜央不愿去前头同他们周旋,平白给自己添堵,拿了本书兀自在屋里闲翻。待到日头爬上正头顶,丫鬟也催了不下五回,她才懒洋洋地“诶”了声,从美人榻上支起身。
  姜云琅已经在廊下等候多时,见她从屋里出来,便迎上去唤了声:“姐姐。”
  昨夜让他回去考虑到底要不要去外祖母家,眼下看他这副郑重的脸色,该是想好了,并不打算答应自己。
  不待他拒绝,姜央便先开口:“云琅,我也是为你好。”
  姜云琅也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可是姐姐能否也从我的角度想一想,我真的不想离开帝京。登州是不错,但很多东西,譬如科考的消息,都不及帝京灵便。我作何要舍近求远,平白耽误自己前程?”
  这诡辩倒是比昨晚那般直截了当地反驳要精明许多,姜央噎了一下,顺着他这思路反问:“那你可想过,我过两日便会回宫,你又离了姜家,举目无亲,要如何一个人在帝京讨生活?”
  这回轮到姜云琅被堵了嘴。
  到底还是个孩子,想问题终归不周全,姜央沉沉吐出一口气,“好了,寿宴且得耽误一会儿功夫,你趁这时间再仔细想想,我也去找父亲谈谈。”
  把人从家里接出来是必须的,世子之位也不可能让出去,无论哪一点都绕不开姜晏青。她虽不愿再同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说话,但也不得不去。
  见姜云琅垂头丧气,姜央心里也不落忍,软了语气安抚道:“有你这份心,姐姐已经很足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边上行过。
  却听一道尖锐的“汪——”,前头回廊拐角处忽地蹿过来一条细犬,通体漆黑,四肢细长,瞧着像画本上二郎神养的哮天犬。跑起来速度极快,闪电般三两下便窜到了姜央面前,狰狞着脸“嘶嘶”龇牙,纵身一跃,竟是冲着姜央头上的步摇咬了过去。
  “啊——”姜央本能地抬手挡。
  “姐姐当心!”姜云琅眼疾手快,拉着她往旁边闪,抬脚将狗踹到了旁边美人靠上。
  那狗先挨了一脚,又狠狠撞了下,气焰灭了不少。起身后虽还龇牙“汪汪”叫唤,冲他们表示不满,却也不敢再上前。
  “好啊,你们竟然敢伤小爷的哮天犬!”伴随一声怒呵,长廊底下跑来一个穿大红元宝长袍的小少年,五官同姐弟俩相仿,眼底的戾气却深重如墨。不是姜云玠,又会是谁?
  那狗一见到他,就跟见了亲爹一样,收起一身威风,耷拉着耳朵“呜呜”蹦下美人靠,缩到他身后,仿佛挨欺负的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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