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软怕硬,欺软怕硬!
他们当真是把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从前她直觉他们恶心,现在却是想着,拿“恶心”二字来形容他们,都是对这两个字眼的侮辱!
无论他们如何求告,姜央只狠心地撇开脸,当自己没听见。
也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卫烬来了,她有了依靠,刚刚还挺直了腰板,咬牙自己扛,现在却是万千委屈浮上心头,冲得眼眶发热,恐人瞧出来,忙扭头拿肩膀擦眼泪。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又如何逃得过卫烬的眼?
心底叫这泪眼勾出躁意,卫烬不由撑开折扇一阵快摇,好吹去心头的火。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非不听他劝,执意要自己解决,不撞南墙心不死,就倔吧!
可心里这么想,他到底是心疼。
倘若就在这里让这三人磕头磕死,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但这样未免太过便宜他们。明知小姑娘是他的心头宝,竟还敢这样对待,真当他是死的吗?!
五指不由收紧,扇骨依稀显出几道裂纹,卫烬又摇几下,收了扇,笑道:“这都是干什么呀?今儿可是姜大人的寿宴,哪有让寿星给别人磕头的道理?都起来吧,朕今日也是来给姜大人贺寿的。仓促之下没准备什么寿礼,只请了个戏班子,连夜为姜大人和尊夫人排了场好戏,还望姜大人不要嫌朕怠慢。”
这一声声“姜大人”,喊得姜晏青腿颤身摇,几乎站不起来。
昨日还在万分期待花厅里的好戏,可眼下听见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他却觉今日不是自己的生辰,而是忌日!
前头等着他的也不是什么寿宴,一场鸿门宴罢了!
不,比鸿门宴还惨。刘邦至少还活到了最后,自己就不一定了……
姜晏青是真不想去,可皇帝都开口了,他还能拒绝吗?便是把这一口银牙都咬碎,他也只能赔着笑脸道:“老臣……叩谢陛下恩典。”
扈姨娘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虽不知卫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光想着花厅里满座的姜氏族老,和自己昨日跟妯娌们吹嘘说自己儿子马上就要成世子了,她便老脸羞红。
人都走完了,她还在原地搓磨,实在不愿迈开腿,想着怎么才能装病躲开。
奈何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儿子,听说花厅有新排的戏,当即便好了伤疤忘了疼,挣开她的手就往花厅跑,见她不动弹,还分外体贴地折回来拉她,“娘亲快些啊!好戏要开始了,可千万别迟到。”
也罢,横竖都是自家人,丢脸也就这么一回,还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心一横,扈姨娘便松了力道,心不甘情不愿地叫拽去了花厅。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踏进大门,她便傻眼了。
满座黑压压的人头,有穿官服的,有穿燕居服的,花厅挤不开,都坐到了门外头,围着戏台子呈扇形而坐。
何止是姜氏一族的人啊,这是把全帝京的官宦权贵,无论是正当职的,还是在家休沐的,都给请过来了啊!
这是想干什么?!
姜央也惊讶得不行,扭头问:“你想干什么?”
卫烬却笑而不语,拿折扇指着戏台子最前头、扇形正中单独摆好的两张帽椅,朝姜晏青和扈姨娘抬抬下巴,“最好的位置,朕给寿星预备好了,都落座吧。”
说罢便拉了姜央,坐到了他们后头的两张圈椅上,而姜央旁边的位置则留给了姜云琅。
董福祥捧茶,小禄递瓜果点心。
真就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姜晏青和扈姨娘互相交换了个迷茫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边上的人显然也都不知道卫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心里各自都有牵挂,想赶紧了事赶紧回去。见两人还磨磨蹭蹭,大家眼神都多了几分不耐烦,怒目瞪去。
两人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硬着头皮,在一众眼刀子中,领姜云玠一道乖乖坐上那所谓的“最好的位置”。
看一出戏,跟上一回断头台似的。
而卫烬却自在得紧,捧着茶盏怡然地呷了一小口,道:“开始吧。”便仰躺回椅背里,抓了把炒松子,给姜央剥起来。
台上戏子得令,水袖一甩,便“咿咿呀呀”唱开。
当今皇帝让排的戏,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一开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至于内容,还是老生常谈的落难名门千金,被一穷酸才子所救,两人一见钟情,突破层层磨难终于修成正果。
虽说俗套了些,但也禁不住实在感人。连周围那一圈最不喜这般情情爱爱之事的大男人,也忍不住低头揩眼角。
扈姨娘是个女子,更加容易便入戏,早忘了方才的忐忑,只咬着手绢看得眼泪汪汪。
姜晏青还在奇怪,难不成卫烬真就只是排这么一出戏,给自己贺寿的?不能够啊。他心下正迷惑间,就听上头一阵锣鼓急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旦,终于粉墨登场了!
众人皆是怔愣,这才惊觉,刚刚一直在和小生唱戏的并非花旦,而是青衣!
原以为小生功成名就,青衣也生有一女,肚里又孕得一子,该是修成正果,谢幕鞠躬之时,那位花旦,全戏真正的主角来了!
原来她和小生乃青梅竹马,当青衣在为小生的前程四处奔波之际,两人一直勾缠不断,甚至还诞下一女。青衣给小生的银两,全进了这对母女的腰包,竟还被挑剔说不够。
众人看着,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几分鄙夷。
虽说而今,男人在外头养个外室并不稀奇,然这般无耻做派,委实叫人心中作呕。
在座的多为言官,念书时便以孔孟之道打底,心中都拽着一把礼义廉耻的铁尺,平时在朝堂上,连卫烬的话都敢反驳,当下更是坐不住,各自交头接耳评判起来。
“无耻之尤!简直无耻之尤!这样的人也配食君之禄?简直有辱圣贤!”
“依我看,咱们北颐的律法是该好好修缮一下。倘若世间真有如此歹毒之人,却不能以律法横加责罚,实在有违礼法,愧对圣人!”
也有那懂门道的,真正看明白了这出戏,玩味地看着人群当中如坐针毡的两人,捋着山羊笑道:“这个主意甚好,不如明日就去查查,帝京这片圈子里,可否有这等腌臢?”
……
那人说话声音不高,也就正正好能穿过戏台上的唱腔,让姜晏青和扈姨娘听见吧。
两人本就因为戏台上出人意料的峰回路转而涨红了脸,现下又听见这话,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攥着扶手上的雕花浮纹,险些直接给掰下来。
丢人!太丢人了!
这段不堪的往事本该随杨氏一道埋进土里,再掀不起什么浪花,现在却叫人生生编排成戏,还演了出来!
且还是在姜氏一门的族老,以及朝堂上各位命官面前。
刚才为这戏流的眼泪,如今全成了耳光,“啪啪”打得他们两耳“嗡嗡”。
认也不是,不认更不是,这样钝刀割肉般的凌迟,真还不如刚刚就在后院里,直接给姜央磕头磕死算了!
他们二人是恨不得当场去阎王面前报道,姜云玠却是看戏看得极为入迷。
他虽是极恶的性子,但恶也恶得单纯。
对于父母双亲的过往,他自然是不明白的,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带入那花旦一角儿,恨声怒骂:“什么狗屁倒灶的混账玩意儿啊!一对狗男女,竟还生了女儿?我呸!照小爷看,都该抓去浸猪笼!”
被自己宠出来的亲儿子辱骂的狗男女:“……”
若说实话,这一刻,两人是真的很想掐死他,可到底舍不得。
且眼下这情况,他们也不好发作。大多数人暂还不知这出戏的奥妙,他们要是闹出什么动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
是以一口气早已堵在胸膛,两人也只能生咽回去,憋出了内伤也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卫烬却没想叫他们松快。
松子剥到一半,他听见姜云玠的话,停了手,兴味地抬起眼,笑问:“看来小公子很希望这出戏啊。正好,昨夜排戏排得匆忙,朕还没给这戏取名字,不如就让小公子说一个吧。”
一时间,所有眼睛都齐刷刷转向姜云玠。
姜云玠自我惯了,最喜欢的便是这般万众瞩目的感觉,当下便得意地翘起了下巴。
他虽说和卫烬不熟,可想着这人一来他家,又是要把他那讨厌的大姐姐带走,又是请他看这么精彩的戏,现在还破格给他机会,在这么多饱读诗书的朝廷命官面前给戏命名,这一看就是好人啊!
大大的好人!
他忍不住高喊一声“遵命”,学着塾里的先生,摸着自己下巴冥思苦想,很想取个好听的名字表现自己,好惊艳全场,奈何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脑瓜仁儿都想破,也只憋出一个:“奸夫淫/妇?”
姜晏青和扈姨娘齐齐变了脸色。
满座亦愣了片刻,低头暗笑。
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满腹竟都是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卫烬却是抚掌朗声大笑,甚为赞同,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那对石雕般的人,讥诮道:“真是个好名字!真配。”
却是故意不说,到底是同这出戏相配,还是同这两人相配。
边说,他还边朝小禄睇了眼。
小禄早按捺不住,得令便立马上前一步,清清嗓子,抬手在嘴边半卷喇叭,朝台上高声道:“陛下隆恩,特为此戏赐名《奸夫淫/妇》,自今日起便于帝京各大茶楼酒肆连演三十日,所有酒茶点心全部免单,好与民同乐。小生江延庆,花旦扈三娘,接旨!”
小生和花旦叫什么?
满座都瞠目结舌,愕然瞧眼台上,又觑觑台下面色铁青的两人,旋即明白过来。
刚才有多为青衣不值,现在众人就有多恨他们,穿梭往来的眼神都如刀子般,虽没有实质,却砭人肌骨。
姜晏青和扈姨娘肺管子都要被捅穿了,实在想不通,明明今日本该是他们借大家的口舌,打压姜央和姜云琅的,怎的最后却成了这样?
这戏要是真的连演三十日,他们今后还如何在帝京立足?!
两人正焦头烂额,那厢镇国公府的傻儿子却为这道口谕拍掌叫好,拍着拍着,又茫然起来,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抬头瞧他们二老。
刚刚好,在戏台安静下来之时,用满座都能听见的音量,脆声问:“这对奸夫淫/妇的名儿,怎的跟爹爹和娘亲这么像?”
刚刚好,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只是憋在胸膛里的笑,这一刻总算是忍不住,哄堂爆发出来。
偏生姜云玠还懵懂着一直问:“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奸夫淫/妇:“……”
可消停会儿吧,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实在跟不上,今天就这些了,明天继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仙女们鸭(^з^)
火火10瓶;-香草星冰乐5瓶;“长安”执笔流年2瓶;湫1瓶;
第32章 、报应
解气!可太解气了!
姜央由不得攥紧圈椅扶手,看着两人被自己娇惯出来的宝贝儿子逼迫到羞愧难担,却又不得不生受着。她心头积压了十多年的火气,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庞大的满足感照得她双眼发亮,热血沸腾,又直觉还不够。
母亲的性命,还有她和云琅这些年受的委屈,岂是他们眼下受到的这点耻辱感就能轻易抵消得了的?
卫烬乜斜眼,看着她眼底一点一点湛出的光,那么明,那么亮,自己眸子里也如涟漪般,不由自主溢开笑。即便没有言语,他也知晓她此刻心底的快慰以及不甘。伸手将一颗剥好的炒松子塞到她嘴里,点了下她挺俏的鼻尖,得意地笑道:“看好了,还没完呢。”
姜央惊讶地圆了眼睛,松鼠般飞快啃完炒松子,迫不及待地问:“还有什么?”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定的一瞬,戏台后头便有一群锦衣卫自两侧鱼贯而入,齐整又铿锵的步伐,搭配戏台子上尚未撤走的旗子,虽没有鼓乐搭配,却叫人直觉又一场好戏即将开幕。
在座的多是朝中官员,对锦衣卫一向最是抵触,可此刻他们不仅不害怕,还越发闲适地歪躺进椅背里,擎等着瞧热闹,要不是顾及自己为官者的形象,真恨不能翘起二郎腿。
姜晏青还没从一众眼刀子交织呈地天罗地网中挣脱,冷不丁又来这么一出,人当即“噌”地从椅上蹦起,抖着指头,在两边锦衣卫之间来回来去指点,“你、你……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镇国公府,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罪名一旦落实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扈姨娘是深宅中人,从没见识过这场面,吓得搂着儿子缩到他背后。
“姜大人切莫激动,在下不过是听闻陛下在此赴宴,才来贵宝地,向陛下复命的。”
两队锦衣卫之后,石惊玉一抖曳撒信步过来,直向卫烬而去,行过姜晏青身边时,还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抚。
他虽是和煦的模样,可姜晏青和扈姨娘早已成惊弓之鸟,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哆嗦了下,互视一眼,见他的确不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这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才吐到一半,石惊玉的声音便朗朗传遍整个花厅:“微臣奉旨彻查十五年前,扈氏买通稳婆,致使镇国公夫人杨氏难产而亡一案,现已抓到关键人证,特来向陛下复命!”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姜央和姜云琅更是惊愕地直接从椅子上站起,不可思议地望向戏台前的两人。
孕妇产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况且当年外祖母家又恰巧遭了难,母亲忧思成结,最后难产大出血而亡,听着便合情合理,却是不曾预料,这里头竟还有别的猫腻!
“你这毒妇,还我母亲性命!”姜云琅忍不住破口大骂,举了拳头要上前揍人。
“啊——”
扈姨娘吓得心肝都拧作一团,越发往姜晏青背后缩,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眼珠子滴溜乱转,不敢看姐弟俩,就对着石惊玉嚷嚷:“你、你……你休要混说!十五年前死了的人,凭你随意从路上抓个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能随便诬陷好人了吗?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