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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鸡蛋羹
什么?抓刺客?
不就上回跟他开了个玩笑嘛,至于这么打击报复?心眼可真小,拿去穿针眼都绰绰有余!看来他今晚是来对了,若是真让小姑娘一人留下来,连大尾巴狼还不知道要怎么对她呢!
光是想象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卫烬满腔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冷静,坚决对姜央道:“回家!”
那声色俱厉的模样,倒像一个上门捉奸的丈夫。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不道歉就算了,竟还敢跟她大呼小叫……
姜央沉了眉眼,偏头冷哼道:“不要,那又不是我的家,我干嘛要回去?倒是陛下您,每日政务具万,才该早些回宫,莫要再在这儿跟臣女耽误功夫了。”
左一句“陛下”,右一声“臣女”的,把卫烬本就阴沉的脸说得又拉下三分。
可跌落云端的人,心态总是无比强大,困境当中也给自己抠出点甜头尝尝。小姑娘这话虽还是在撵人,可字里行间分明就是在关心他的身体,果然,她还是惦记自己的。
如此一想,周身逆行的血气忽然就平缓不少,轻哼一声,卫烬软下语气:“怎么不是你的家了?你是朕的皇后,朕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跟朕回去。”
此言一出,不单姜央惊着了,连城也拧了眉,“皇帝陛下慎言!此事关乎阿宝的名声,可不能由着你性子诨说,否则可千万别怪我不客气!”边说边扭头厉声质问,“护卫呢?都哪儿去了?没听见来刺客了?”
这是真打算喊人了?
姜央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扭身要拦。
卫烬却不以为意,从小到大,他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连城越是步步紧逼,他越是一脸无所谓,唇畔牵起一丝不屑的弧度,“喊什么人啊?深更半夜也不怕吵到人休息?是男人,咱们俩就一对一单挑!”边说边揉起手腕,活动身子。
连城也不是个安生的,对于这种挑战,他从来来者不拒,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好啊。”
绕路去庭中太远,他等不及,单手撑着美人靠的栏杆,就要往廊庑外头跳,却是叫一只纤细的柔荑牵住衣袖,生生拦了下来。
“别这样,我能处理好的。”手的主人蹙着两弯罥烟细眉,仰面忧心忡忡地望住他。月光发白,有风拂过,轻轻掠动她垂在耳畔的几根鬓发丝。任是有十分火气,见了也得软做十二分心疼。
连城知道,她不是在为自己担心。
可他还是笑笑,就当她是不希望自己受伤,甘之如饴地说:“好。”
松开栏杆,掸了掸素白衣袖上沾染的灰,柔声叮嘱她:“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你记得把这碗鸡蛋羹吃了,不要饿着自己。若是不够,也别客气,只管找厨房再要。”横了眼院中脸已经黑成锅底的某人,朗声道,“若是这家伙死皮赖脸就是不肯走,你也别怕,尽管来找我,我保准打得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说罢便转身佯佯而去,宽袖在风中款摆,每一丝绣线似都在炫耀,他刚刚被姜央抓过手。
卫烬这回连脖子都黑透了,几步过来,撑着美人靠纵身跃至廊下,站在姜央面前,环抱两臂居高不下地质问:“你作何不让我揍他?怕我把他打怀里,你舍不得?”
姜央由不得瞪圆了眼。
什么叫她舍不得?她明明就是不希望他为这种小事,受没必要的伤,这才拦着的,换做别人,她才懒得搭理呢!再说了,打架是好玩的事吗?从前两人年纪小,有点磕碰也就算了,现在呢?一个皇帝,一个邻国太子,遇上事还靠拳头解决,传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姜央没好气地推开他,端上鸡蛋羹,径直往屋里去。
卫烬跟着她进门,“你还真打算留下来?”
“不留下去哪儿?”姜央把蛋羹放到八仙桌上,转身问他,“这儿是京郊,天色也这么晚了,你难不成想让我去外头风餐露宿?”
“谁让你风餐露宿了。”卫烬反问,“行宫里屋子比这儿大,灯比这儿亮堂,宫人内侍也比这儿多,保准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哪里会让你风餐露宿?”低头瞥眼鸡蛋羹,明明没有放醋,他却是吃了一嘴酸,磨着槽牙哼哼,“鸡蛋羹也比这里好吃千倍万倍!只要你肯回去,我就让厨子起来给你现做,想卧几个鸡蛋,就卧几个鸡蛋。”
这叫什么话?
他是三岁小孩吗?还是他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拿几个鸡蛋就能哄走?
可真不愧是他,用最强硬的语气,说着最幼稚的话,声音到最后,隐隐还透出了几分委屈,不像在说鸡蛋羹好,倒更像在说自己比连城好上千倍万倍。
姜央忍不住笑。
然而绕了半天,从院子里吵到屋子里,他把回去的好处都说了个遍,但就是不肯跟她道歉,明明只要道个歉,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倔死他算了!
姜央眼里衔恨,说话的声音都冷了好几个度,“既然行宫比这里好出那么多,那陛下就赶紧回去呗,在我这里瞎耽误什么功夫?我可不会为你做鸡蛋羹,让你想卧几个鸡蛋,就卧几个鸡蛋!”边说边推他往外走。
卫烬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只要站定了,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甭想推动他。
奈何英雄难过美人关,见姜央忙出一脑袋汗,他到底没忍心,主动松了步子,不甘不愿地被她推出门,“啪”地一声,再次可怜兮兮地和月亮共饮一夜冷风。
“那你……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跟我回去?”卫烬拍着门,声音疲惫。高大的身影印在门扉的桃花纸上,衬着潇潇夜色和夜风中“簌簌”摇晃的枯枝,竟带起几分丧家犬的落寞。
里头却不应声,灯火还暗了一圈,看样子,是预备吹灯歇息了!
卫烬心头逐渐慌乱,叉着腰在门外头旋磨。
灯一盏盏灭下,他心一寸寸提起,最后一咬牙,重新蹭到门边敲了敲,用最轻柔的声口,小心翼翼地哄:“阿狈给阿宝做鸡蛋羹,好不好?”
屋里灯火没再暗下,过了片刻,还亮起一盏,把他的眼、他的心,都照得亮亮堂堂。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狈:“但是我不会,完蛋。”
这章也红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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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秀色可餐
他做鸡蛋羹给自己吃。
这大概是姜央这辈子听过的、最大最可笑的谎言。
看着厨房里滚滚翻涌的浓烟,和面前焦到几乎在锅底隐形的“鸡蛋羹”,姜央直觉自己印堂都快和这碗鸡蛋羹一个颜色。
偏生某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背着小手,吹着小哨,偏头看窗外的星星一颗两颗连成线。活生生一个犯了错,还不肯承认的三岁孩童。白皙的面庞叫烟熏得黑一块、灰一块,眼神却澄澈无辜,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理由:“是鸡蛋先动的手,跟我没关系。”
姜央:“……”
有那么一瞬,她是真的很想把这碗“鸡蛋羹”倒扣在他脑袋上。
想想也是,打小就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鸡蛋羹?
“重新拿一个碗来。”姜央衔怨横他一眼,自己卷了袖子,到竹篓边挑拣新鲜的鸡蛋。
卫烬眼底泛起笑,二话不说,乖乖洗了个新碗递去。
趁她往碗里打鸡蛋,没工夫搭理自己,他解下自己腰间的青布,手顺着她纤柔的腰肢,绕到她面前,帮她把青布系到腰上。绑好了,手也不见松开,犹自收紧臂弯,赖皮地将人搂到怀中,把脸埋进她颈窝,拿气声道:“阿宝最好了。”
“起开起开。”姜央一面搅拌鸡蛋液,一面扭身挣扎,侧眸瞪他,“赶紧洗把脸吧,都脏成什么样了,莫要挨着我,我可没原谅你。”
卫烬低低地笑,睇了眼瓷碗里的鸡蛋液,“没原谅我,那你还给我做鸡蛋羹?”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姜央啐道,“我这是给我自己做的,要不是你差点把厨房点了,我才不会自己动手。”又斜他一眼,“都怨你!”
卫烬挨了骂,也不着恼,笑得越发欢,“对对对,怨我怨我,都怨我。反正是连城的厨房,烧了便烧了,大不了我再赔他一个。”抬手挑开挡在她眼前的一缕发,拿目光一瞬不瞬地描摹她眉眼,笑容越发沉进眼角眉梢,五官冷峻的线条都不自觉柔软下来。
小姑娘嘴硬心软,口口声声说不是给他做的,可若真只是她自己饿了,为何不直接吃连城送来的那碗,要费这些功夫?还不是心疼他饿了,想给他做一份?
卫烬嘴角控制不住上扬,歪着脑袋,欢喜地打量怀中的可人儿。
眼下已是深宵,又是在别人家中,他们不好太过张扬,只点了两盏油灯。她在那片不甚明朗的光线中微微垂下脑袋,浓长的睫毛开成两扇,恬静地搭覆,淡淡阴影描摹在她颈侧。竹筷有节奏地挨着白瓷“哒哒”翻飞,声音细碎也密集,力道拿捏得正好。
说起来,这些事她原本也都是不会做的。姜家虽待她不好,但也不至于苛责到让自家滴长女下厨自己做羹汤的地步。她能熟练成这样,也都是为了他。
还记得从前,父皇为了历练他,时常让他下军营和将士们一道换防执勤,一起磨练。北颐有个规矩,在外带兵之人,无诏不得随意入京,否则瓜田李下谁说得清楚?是以每次换防回来,他都只能暂且留在京郊挨上几夜。
旁的都好说,就是这营地里的伙食……他实在不敢恭维。每到那时候,他就会漏夜悄悄翻/墙去镇国公府,小姑娘就给他生火做好吃的。
从最开始连盐都忘了撒的阳春面,到后来光闻味儿就能让人食指大动的鸡蛋羹……小姑娘从没对他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所有关切和爱意都那每一盏留给他的昏黄灯光,和月色下静静升起的炊烟当中,把他的心煨得暖洋洋,像冬天里晒太阳一般。
那些菜肴自是没法跟御膳房的手艺相媲美,可就是叫他惦记了这么多年。
卫烬拥着她,一道靠在墙上,让她仰在自己怀中,后脑勺枕着他胸膛,她稍一侧耳,就能听见他腔子里隆隆的悸动,“阿宝,我错了。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这事的确是我武断了,不该瞒着你的。”
说着自嘲一笑,“之前你闹着要出宫回家,自己解决云琅的事,我还埋怨过你,觉得你没把我放在心上。结果一扭头,我自己竟然也这么干了。”
哟,这检讨得还挺深刻,可是好端端的,干嘛要提她?
姜央搅着鸡蛋液,侧眸娇嗔地瞪他,“说你的事呢,别扯上我。我就问你,你以后还敢不敢了?”夹了一筷子提起来查验蛋液的状态,又“哒哒”继续搅拌,声音明显比刚才悦耳不少。
“怎么不能扯上你了?”卫烬抱着她耍赖,“咱们俩不是一体的吗?得一块进步。这样,以后你遇上什么事,甭管是什么,都要跟我商量,不可再像上回那样,硬往自己身上扛。我也是,今后无论筹谋什么,都第一个找你通气儿,你不点头,我坚决不做,怎么样?”
这话听着,倒是比刚才什么理由也不给,生拉硬拽就是要带她回去的强。
姜央嘴角弯了弯,眼梢余光荡过去,“那鸡蛋羹呢?说好了你给我做,结果还是得我自己亲自动手。你看,这么点小事你都能说话不算话,要我怎么相信你能改好?”
“这……这不一样嘛!”卫烬辩白,“鸡蛋羹属于我能力之外,你刚也瞧见了,我不是不想做,是做不好。”勾着脑袋打量瓷碗里金黄的鸡蛋液,拿指头蘸了点,抿在嘴里细细琢磨,道,“不过没事,我差不离知道刚才为何失败了?明日,明日我给你重做一碗,保证色香味俱全。”
“真的?”姜央狐疑。
“真的!君无戏言。”卫烬点头如捣蒜,眼珠子一转,声音跟着眼神一道悠悠荡漾出去,“不过你得先跟我回行宫,连城的厨房只听连城的话,跟我不对付,我在这儿发挥不出真本事。”
绕来绕去,还是要自己跟他回去,姜央忍笑,毫不留情地扯掉他最后的遮羞布,“别担心,你在哪儿都发挥不出真本事。”
卫烬:“……”
也不知是不是真被打击到了,他不再说话,就直着眼睛幽怨地盯住她,活脱脱一个深宅弃妇,手还圈在她腰上,过一会儿摇摇她,歇息片刻,又摇了摇她,无声地撒娇。
姜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道了句:“好。”怕他得意忘形,她嘴角一拉,补上一句,“不过你可得做好吃了,不然我还是会走。”
“那必须好吃!”卫烬满口答应。心头大石可算落定,他喜不自胜,捧起她的脸就嘬了一大口。清脆的一声“吧唧”,天上的月亮都羞红了脸,躲进云絮中。
“哎呀!洗脸!洗脸!”姜央跺着脚,抹脸上蹭到的黑灰,宜娇宜嗔地瞪他。粉白的耳朵缓缓晕开清浅的红,恰到好处的娇羞,覆上后厨昏黄的薄光,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愈发朦胧美好,便是世间最好的丹青妙手也难以描摹出半点神/韵。
卫烬满心欢喜,道了声“好”,低头拿干净的额面蹭她耳垂,便松开她,转身到水缸边上舀水洗脸。从怀里摸出巾帕,拿水浸湿,去帮她擦脸。
鸡蛋羹已下锅,白濛濛的水雾在后厨氤氲成阵,姜央捧着脸坐在火炉边看火,卫烬并肩坐在旁边看她。
微寒的春夜,膛炉里跳动的红焰,少女眼里晶亮的光,都在他心底蔓延,鸡蛋羹还没入口,他似乎已经饱了。
果真是,秀色可餐啊。
等吃饱喝足,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星月渐稀,外头完全安静下来,灯火都没剩几盏。山路难行,这会子再说回行宫,也不跟连城打声招呼,实在不妥。两人便都一块留下,姜央睡在里屋,卫烬则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将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