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
府衙中的气氛一下严肃起来。
啪——
“徐秀才,萧王府状告你私自放走、并藏匿王府逃奴,你可知,按照大杨律法,匿藏他人奴婢者,一律处十仗刑,罚款五百两银子,且要将逃奴找回,原封不动送回主人家。你竟有功名在身,想必也读过我朝律法,知法犯法,可是要罪加一等的,你可认罪!”
“回大人。学生不认。”徐肇恭敬行礼,回答掷地有声,“学生未曾做过之事,学生不认!”
徐肇执手而立,眼睛犀利的看向大堂悬挂的帷幕后坐着的人,身形不显,但他清楚知道,那是边柔。
他深吸一口气,在府伊说话之前,抢先开口:“萧王府所告,不过是学生私放王府逃奴一事,然而,若是这逃奴,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徐肇深吸一口气,开始将他准备好的腹稿娓娓道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公堂的人听见。
拔出萝卜带出泥,不查不知道,前几天徐老爹从江城给他带回来的信件,上面记载的,一桩一件,他今天就彻底抖落个干净。
“大人容禀……”
第46章 “学生娘子乃是江城桃花……
“学生娘子乃是江城桃花县富户人家边福的三女, 自小长于桃花县边家,与其姨娘相依为命,在郡主未被萧王府找回前, 两人同为边家的女儿, 一个为长,一个排三,此事桃花县其余人家可以考证,县中户籍也可证明;后学生经人介绍,向边家提亲,娶娘子过门……”徐肇将小姑娘生平的经历尽数说来,包括她小时候, 到他们成亲时的种种,不为其他,只为证明边语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
在大杨朝要抹去一个人的存在的痕迹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肖你有点权势, 或者银钱够多, 到衙门疏通一下关系, 在户籍上做手脚, 将你的名字勾掉,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再买通你想陷害的那个人的所有人际关系, 一致统一对外严明没有这个人, 那么,你便在某种名义上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徐肇知道以萧王府的权势而言, 要做一件事,定然不会留下漏洞授人把柄,徐老爹差人送来的信件上就提到了这件事。
徐肇的话还未讲完, 府伊便出声打断。
“且慢——,”府伊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徐肇,严肃说道:“你说慧敏郡主的侍女其实不是奴婢,而是她的妹妹?”府伊翻着手上的卷宗,对徐肇说的话进行诘问。
无他,只因方才徐肇所得桃花镇户籍一事,王府早就呈上,并在他这里放了许久,这实在让他不得不质疑徐肇话里的真实性。
“回大人,您所看到的那份卷宗,实际上是修改过的。”徐肇丝毫不惧,淡然回视,他既敢在了解边柔的算计后还走上公堂,便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至于具体的卷宗……学生想请大人传唤一个人证。”
“哦?”府伊饶有兴趣地说道,“人证?让她上来吧。”
厚重帷幕下的边柔,听得这不在她预料下发展的情况,心下渐渐泛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尤其在徐肇说到人证的时候,心脏更是砰砰跳得厉害。
秀气的黛眉皱在一起,边柔用力揪着手里的帕子,快速想着自己有什么缺漏的地方。
县衙的户籍?镇上的居民?还是徐家村的人家?不,都不是!
县衙此刻不知为何格外安静,不远处细微的风声都能传到众人的耳朵里,那轻轻的脚步声也显得分外明显。
嗒嗒嗒。
边柔咬了咬贝齿,她忍不住掀开帷幕的一角,探头朝外看去。
声音由远及近,一袭蓝紫渐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眉若远山,青色如黛,头上的步摇随女子的步伐而小幅度晃动,细碎的光影照落在女子高傲的面庞上,颇生出,几分矜骄,想来女子是长于大户人家。
然而裙摆处的褶皱及灰暗的色泽,却又暴露出女子可能窘迫的近况。
来人正是桃花镇与边语并称双姝的付家小姐付卿遥!
付卿遥站在大堂,和帷幕处的边柔对上眼,瞧见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敢置信和震惊,心下十分快意。
她恨!她付家不说是钟鸣鼎食之家,好歹在桃花镇也扎根百来余年,真真正正算得上大家族,即使边家后来居上,也不能动摇付家的位置,连分庭抗礼都是边家稍稍逊色三分。
她父亲兄长皆为良善之人,在做生意上从不刻意与边家为难,甚至还念着付家与边家同出桃花镇,多有帮扶。
然而边家又是如何对他们付家的!仗着萧王府的势力,逼迫他们付家接下一大笔兵匪的草药订单,其中多是名贵药材,又不给定金,还要求在一月内交货,否者便要砸了他们付家的招牌。
可怜他父亲兄长为保全家族,忍着心中呕血,东平西凑,好容易才凑起这一笔订单,并以为就是破财消灾罢了,谁能想到在交货的前夜,存放药材的仓库遭贼人防火,倾尽他们付家全部家产的货就这样付之一炬。
怎么就这般巧!那大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货要交出去的时候烧了起来!
付卿遥到现在都还记得,火灾发生第二日,那些兵匪嚣张大笑的气焰,家中能看的,值钱的,皆被搬了个空,不能搬走的,他们便砸掉,最后竟然还打起了她的主意……
要不是哥哥拼死回护,哪怕断腿也要拦着匪徒,恐怕现在,她就是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接客了!
付卿遥眼里燃气熊熊怒火,要不是站在府衙之上,她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扇边柔那贱人两耳刮子。
“付小姐,大人问你话呢。”瞧着付卿遥的情绪不太对,徐肇怕她控制不住自己,出声提醒道。
将手攥出血痕来得付卿遥这才回过神,对,她不能出丑,今天她就要为她哥哥断的一条腿讨回代价!
深吸一口气,双手举着东西朝上,恭敬说道:“回大人,民女可以作证,前边家大小姐现郡主曾经确实有一个庶妹,此事在桃花镇人人皆知,不过两月前,有一伙人马暗中来到镇上,半胁迫半金钱诱惑的挟持镇上居民,要他们对外统一口径,言边府只有一个女儿,从未存在过三小姐,甚至还到衙门处对县令大人进行威胁,要求勾画户籍……”
付卿遥说话很有技巧,王府未必采用暴力手段,县令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但这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如果他们想扳倒边柔的话。
“但是不巧,那天家父正要去衙门处请求县令大人办点事,因此听到了全程,并侥幸留下了未被修改过的户籍,还有当时那伙人马要挟镇上百姓的帐本证据。”
公堂之上仅有付卿遥的声音在回响着,徐肇立在一旁听着,安抚了下有些站不稳的小姑娘,心道:真没看错人,不过提点了几句,付小姐便能说出这般铿锵有力的话,环环相扣,有理有据,便是他也挑不出其中的毛病。
厉害!
徐肇勾唇,他的眼角瞧见厚重的帷幕下,一道气的发抖的身影。
“胡说八道!”尖锐的女声响起,让在观看证据的府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手上的惊堂木狠狠拍在桌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啪——
一时之间,公堂肃静,无人敢说话。
第47章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公堂之上, 不得喧哗。”府伊的声音带着不悦,叫边柔冷静下来些许,她不在自己出声, 用眼神示意愣在一旁的王府管家, 死死瞪住对方。
“出去反驳呀,木在这干嘛。”边柔忍不住催促。徐肇和付卿遥的双重出击实在让她心绪不稳,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话中的趾高气扬。
这让管家侧目,不满的扯了扯嘴角,掀起褶皱的眼皮,心下暗道新郡主的脸变得十分快。但碍于萧王妃的吩咐,不好表现出来, 只是对边柔的评价低了些许。
“咳咳,府伊大人,这贸然出现女子的一人之言, 恐怕不能尽信吧?王府树大, 谁知道会不会找来一些心生觊觎的魑魅魍魉, 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们王府边上抛, 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们王府好欺负呢,皇后娘娘前几天召见我们王妃的时候, 还特意嘱咐了, 叫王妃别委屈自己, 要是有人随意欺负,便往宫内递个牌子, 左右废不了什么事。”
“我们王妃却是个仁慈的,只说没人叫她不舒心,不好劳累皇后娘娘, 府伊大人,您说是吧。”萧王妃和当今皇后在闺中时乃是极为亲密的手帕交,后来两人又都嫁到了京城,圣上还未登基的时候,两家也走得很近。
管家这是变相地在向府伊表示,他们背后是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孰重孰轻,自己掂量着看。
徐肇心下一沉,转头看向府伊,果然见他不断用手指捻着书页,显然极为烦躁。
徐肇所料不差,府伊现在心情确实很不好,其实在付卿遥呈上证据,并讲述桃花镇发生的事情之时,府伊心中已经大致有了判断,徐肇等人的话确实不假,恐怕这出逃的侍女一案,还真是那位新郡主瞎折腾,用来磋磨人的。
府伊甚至还有些同情地看向站在徐肇身旁,显得有些瘦小的边语,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属实不幸。
沉吟半饷,正想做出判决,没想到先等来王府管家这一番半威胁半挑衅的话,气得他一下差点没攥破手上的证据。
赶忙抚平帐本,重要证据可不能损坏。
府伊和王府管家对上眼,那老家伙端得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实则再阴险不过。
老狐狸。
府伊暗骂一声,却只能无奈地扬起笑容,附和道:“那是,那是,怎么好劳烦皇后娘娘她老人家呢。”
实在对不住,府伊抱歉的看了徐肇一眼,在管家满意地坐回去之后,才板着脸,冷静自持地说道:“关于王府逃奴一案,由于王府证据充足,而嫌犯所提供帐本并不足以证实侍女‘哑儿’是郡主庶妹边柔,是以,本案……”
随着府伊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说,徐肇的眼眸也就越发深,在王府管家开口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只是心存侥幸,想着这位看起来颇为公正的府伊会就事论事,没成想……
边语不安的抓紧徐肇的袖子,低声说道:“夫君,我要被送走了吗?”揣揣不安,极为忐忑。
徐肇垂下眼眸,说道:“不会的,夫君说过,要带你回家的。”所以,别怕,他握住小姑娘还没养好,依旧粗糙如五旬妇人的手,轻轻摩挲。
夫君带你回家,不会再教你一个人在潮湿的石床上入睡。
边语怔怔看着徐肇出声,她只到徐肇的肩膀处,每每看男人,都要仰起头,此刻从下往上看去,男人的侧脸显得很是沉稳,分外可靠。
眼眶渐渐泛上水雾,她低声回道:“好。”她信夫君。
“大人,请慢,学生还有话要说。”徐肇出声,不等府伊将案件判决结果说完,便挥手打断,心下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本来不想将这件事这么快说出来,毕竟他的准备得不是很充分。
然而眼下王府这般颠倒黑白,明明证据确凿的事情,用权势一压,整个公堂便变了个气氛,教府伊也不能硬抗,和王府作对,不得不低头示好。
徐肇知道,在不拿出准备好的杀手锏,恐怕便没机会用上了。
府伊黑着脸,看向打断他讲话的徐肇,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再次下降一个度。
“徐秀才,你要说的话最好十分重要,不然,别怪本官治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任谁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打断话语,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府伊简直是忍着气在和徐肇说话了。
然而徐肇这次却转头面向了萧王府管家,显然他的话是对管家说的。
“您作为王府管家多年,想必跟在王妃身边的日子不短吧。”徐肇说道。
管家掀了掀眼皮,不轻不重的撇了徐肇一眼,权当他在垂死挣扎。
“老夫跟着王妃做事已经有三十来年了。”他大发慈悲的回到。
徐肇要的就是他这个回答。
嘴角微微勾起,转头向身后的边语轻声说道:“我昨天放在你那的玉佩带过来了吗?”
小姑娘突然被问话,显得有些懵,反应过来急急回答:“在的。”说着,就从脖子上拽出那一枚许久不见的玉佩。
这玉佩是姨娘的遗物,当初她亲手从边府后院的树下挖出来的,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夫君便以玉佩寒凉不宜佩戴为由,将玉佩收走了。
直到昨天才还给她。
边语不知道夫君要它作甚么。
她不知道,付卿遥可是听说过的,边柔之所以会被认为王府丢失的小郡主,很大程度上,不就是因为这块萧王妃曾经贴身佩戴的玉佩吗?
付卿遥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来当初她怀疑过的那件事——边家大小姐边柔,实际上并不是王府郡主!
她是个窃贼,偷走了她的庶妹边语的身份!
是真的吗?付卿遥双眼发亮,直勾勾看向徐肇,见他一副稳定自持的模样,嘴上的笑容越括越大。
哈哈哈哈哈,边柔啊边柔,你也有今天。
“那么您看看,”徐肇手执玉佩,放到管家眼前,好教他能看个清楚,“这块玉佩,您是否觉得眼熟。”
帷幕后的边柔鄂的撰紧了帕子,双眼不自觉瞪大。
砰——管家忽地站起身,不妨带倒身后的椅子,他却没有心情理会,只因为眼前的玉佩实在太过眼熟,熟悉到他前不久还见过。
“是王妃放在小郡主身上的玉佩!”管家苍老的嗓子惊呼出声。不自觉转头,刚巧对上从帷幕后走出来的边柔慌乱的眼神,然后视线从她的面庞,渐渐下移到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她是假的郡主!她偷走了真郡主的身份!”付卿遥厉声说道,声音战栗,带着不为人知的兴奋,“边语才是萧王府丢失的小郡主,她们边家为了攀附荣华富贵,便谋害真郡主,仿造玉佩,想要偷龙转凤,瞒天过海,她们罪该万死。”
轰隆——本来阴沉的天空突的响起一个霹雳雷霆,印着边柔那惊慌不已的面容,竟叫人忍不住道:人在做,天在看,假的终究成不了真的,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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