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承两只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眼里黯淡的雾光中倏然间射进一道亮线。
他眉宇几乎拧成死结。
“老爷子的想法恕我不能做到。因为我爱她, 纠缠一生也在所不惜。”
男人堂而皇之地驳回。
哪怕她是阮西棠在意的人,也不行。
老爷子手扣在扶手上,也不动了,他没有放过男人一闪而过的戾气。
老爷子换了个话头,“不知道顾总是否听说过西棠她父亲的事?”
在对面的人沉重的脸色中,唐老爷子开始三言两语地明说。
“西棠的父亲商业联姻,母亲却是为爱出嫁。她的父亲惦记着另外的女人。而在西棠的母亲身故的那天,那个女人找到她母亲坦诚一切,却间接让她的母亲情绪崩溃,更是让她因为一辆有刹车故障的车丧命。”
老爷子娓娓道来,在那些河流中轻易一动都是遍地的荆棘哀洪。
顾泽承先前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在冰面之下是陡峭尖利的冰刃。
男人不自觉拢了五指,带回呼吸。
老爷子抿了口茶,多看了他几眼。“你觉得经此一事,西棠会对感情有几分的信任?尤其是对于你所谓的爱情。”
唐老爷子是想要顾泽承知难而退,他的爱对阮西棠而言可有可无,甚至可以说是负担。
老爷子眯眼,“我好奇顾总又为什么认定你和她就能纠缠一辈子?”
顾泽承胸膛起伏几下,稍稍找回失去的声音,艰难地说:“她曾经喜欢过我。如果不喜欢,她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要护住这段婚约。”
对。她对他动心过。
这种认知还未把人从迷失的荒漠中拉回,唐老爷子先盖了茶盅,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你想错了。西棠之所以不肯放弃只是因为那段婚约是用西棠她母亲的命换来的。”
顾泽承浑身冰冷,五指顿时拢成一个拳,紧紧的,想把唐老爷子的话捏碎。
“是西棠的爷爷给她幼年丧母的补偿。”
顾泽承闭了下眼,手都捏得发红了。
“是吗?”男人不死心地自言自语,字字如暮色般喑哑。
唐老爷子也不品茶了,他眼里拨云见雾般的透彻,声线不冷不热的。
“我老人家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顾总你能有个自知之明。如果没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就别轻易招惹别人。”
言尽于此,老爷子慢慢开了茶室的门出去。
管家在外面候着,见到老爷子出来,上去搀扶他。还有点不放心地问:“这万一顾家大少爷他…”
老爷子隔岸观火,砸吧了下嘴说:“赌局我弄好了,他要是有反败为胜的能力,那就得赢给我看。”
要是另一个唐淮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爷子斜眼睨了下门,眼含深意。
茶室里面一切还是刚才的样子,除了磕破在桌上的一只茶杯。
顾泽承面容冷峻,阴云密布,拳头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下,像不知道痛似的。
即使如此依旧不能从情绪的漩涡中脱离。
顾老爷子此时正在家里戴着老花眼镜看书,冷不丁地接到了顾泽承的电话。
杂音出来的同时,涌现着是男人冷硬的声音:“当年您和阮家结亲不是为了联姻?”
顾老爷子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光那嗓音听着他都嫌冷。
他老老实实地说:“是啊。”
“当年阮家有难,阮家老爷子想把孙女托付给我们家。后来又因为阮家发了大大小小的事,所以才有了婚约。”
那边,是许久的死寂。
之后,男人字字沉哑,踩在尖刃上,一不留神便会失控。
“那您为什么不跟我说?”顾泽承下颌绷得凌厉,片刻不松。
顾老爷子来气了,把拐杖往地上一拄。
“你还说我。你不看看你之前什么样,还婚约。你当你自己是人家未婚夫了。订婚都不来一下,我还指望你听我讲这些陈年旧事。”
老爷子又随即想了想,明白的劲头回来了,他幸灾乐祸起来,“你现在知道了?难不成你以为人家喜欢你?”
男人不说话,是默认了。
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直了,开口骂他:“你说说我怎么养出你个小兔崽子,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搞出来,你被那些女人捧昏头了吧!我要是阮家那小姑娘我也看不上你。”
“……”
顾泽承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他情愿骂他的是阮西棠,至少他心里能好受些。
难道真的没爱过吗?
连一丝一毫的心动都不曾有过?
男人舌尖体会着那些话,抵着的牙关泛起苦涩。
他不自觉地捂上自己的心口,莫名动了两下,男人碰到了衬衫口袋里的平安符。
顾泽承眼眸再度燃起火,他急忙把平安符掏出来,端详了下纸符折起来的方式。
半晌,似是下了决心,顾泽承的指尖抓在平安符的边缘,直接开拆。
随着纸张一层一层的打开,里面的字一点一点地亮相。
最后合成一句话。
——愿君早日收心,回头是岸。
顾泽承眼神念着那些字,越念越是透出诡谲的光。男人歪了下嘴角,全是邪佞。
下一秒。
他狠狠揉实了那张纸。“阮西棠,你真他妈好得很!”
*
另一边在秀场做准备工作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陶桃顺手抽了张纸巾给她,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有人在叨叨你?”
“可能吧。”女人浅浅地笑了笑,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陶桃脚还没好全,坐在椅子上,盯着台上的彩排走秀,哀怨起来:“不知道我这脚还有没有上场的机会?”
“要不,我试着走走?”陶桃眼里冒光,都不管是不是馊主意了。
阮西棠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她把目光分给自己的姐妹几眼,打趣道:“你不怕到时候脚伤得更重,去医院又碰到贺院长吗?”
陶桃暗骂了句,“我才不怕他。”
“贺铮—”
“啊!”陶桃甩了甩头,一脸不待见他的样子。
想到某个男人的斯文败类,又不自在地红了红脸颊。
陶桃赶紧捂住脸,幸好阮西棠还盯着台上的模特,没怎么关注她。
心里却是给贺铮记了一笔。
这时,台上的一位女模特因为拖地的长裙不小心绊了下,好在她及时把重心调整回来。
阮西棠眼尖地抓到了她刚才走台步时因为摔倒伸手的小动作。
眉心隐隐发胀。
陶桃直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你怎么了?软糖。”
阮西棠眨了下眼,异样暂时搁浅。
她看向陶桃,细声询问:“你作为模特走T台的时候要是快摔倒了,摆臂的手能一直控制住,不往前伸吗?”
陶桃鼓嘴,认真想了想,说:“大部分时候是能控制住的,毕竟这是职业饭。”
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也有例外。”
“如果你知道自己一定会结结实实摔个彻底,那当然还是会下意识护住脸啊或者是其他部位。”
阮西棠寻着她话里的关键点,抓到了核心。
“也就是说如果到了危急时刻,下意识的选择应该会占据主导地位。”
陶桃打了个响指,“对。”
阮西棠睫羽微垂,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突然觉得心里发闷,跟陶桃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走走,几分钟就回来。
陶桃比了个OK的手势。
阮西棠往灯光的暗影下走去,到外面要经过秀场的后台。
她好端端地走着,却不想,忽然手上缠来一股力量,把她扣在墙上。
阮西棠刚要开口喊人,一只手蓦地捂住她的嘴。
借着疏离的灯光看去,阮西棠慢慢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
她眯了下眼,着实冰冷。
“顾泽承。”
“是我。”男人呼吸炙热,压着几分怒气。
阮西棠眼风撩了他一下。
那一下,淡然地到极点。
顾泽承俯身,贴她贴得更近,另一边手里把一个拧死了的纸团拿到女人眼前。
“你送我的平安符,里面的字你知道是不是?”他嗓子里轧过的颗粒感很明显是狠意。
阮西棠盯住他,蹙了蹙眉。“嗯,字是我亲手写的。”
话落,男人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似是想看出她真实的情绪。
可惜,没有。
“好。”顾泽承冷笑,嘴角扯开一点弧度,“你…”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他问得艰难,剥骨抽心般的疼。
阮西棠扫过男人的泛红的眼尾,不知道为什么偏了下头,她眼神躲闪开。
“是。”
下一秒。
顾泽承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嘴唇摩挲在阮西棠的唇角。“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女人直视他,克制着。
“我没有喜欢过你。”
“阮西棠!”男人转而掐着她的下巴两边,又恨又气,“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还是说,你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你都会像之前对我那样对他?”
阮西棠下颌被困得酸疼,她总觉得今晚的男人很不对劲。
“我之前对你抱有期待,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和你是不是顾泽承没有半分…”
“闭嘴!”男人吻住她的红唇,不想听下去,边吻边恶狠狠地说:“你还想对其他男人好?”
阮西棠呼吸被攫住,跟个案板上的鱼一样拼命挣扎。
好不容易侧头,偏开男人的吻。
哪知,下一秒,男人直接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头顶,咬着牙说:“老子他妈整颗心都被你骗走了,你也只能对我负责。”
第46章 气死了
似是怕她不信, 男人又拉下禁锢在她头顶上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里面怦怦的心动,像是一头小鹿要撞死。
阮西棠颤了下五指, 她眼底飘过一丝的无措。
顾泽承又追着吻过去,把她的后脑勺往后面的墙上贴。
男人喉结滚动,性感中又有点克制。
那被他搂在怀里的女人因为呼吸不畅,脸上晕起生理性的红。
一吻毕,顾泽承与阮西棠稍微退开一点距离。
眼里带着不舍。
男人垂眸扫过她的反应,似笑非笑地:“你说,我这里你要怎么还?”
说着, 他把那只手往胸口里按得更深,像是要让阮西棠掏出里面的心来。
紧接就听男人幽幽地说:“你是先勾我的,阮西棠你就是个小骗子。”
他有点委屈,偏偏又咬着狠意。
阮西棠慢慢地把吻出去的思绪扯回来, 她刚想说什么。
陶桃隔着后台在那边喊:“软糖,你还没回来吗?”
已经十分钟了。
阮西棠甩开男人抓着的手,要走。顾泽承长腿抵到一边, 拦住她。
“我和你的事还没说完, 你别想跑。”
阮西棠眯眼,收敛了眉宇里的着急。
没见过他这么难缠的人。
“我现在还要工作,结束以后,我们再谈。可以吗?”女人放缓语气,和他商量着来。
她是大大方方, 并不代表能让别人看到当下这一幕。
顾泽承磨了磨后牙槽,半晌,才不甘地点了点头。
“我陪你一起工作。你休想甩了我。”
阮西棠懒得理他,绕开男人,去找陶桃。
顾泽承收回那点动作, 低头站在原地抹了下嘴角,轻笑。
软糖。
是挺软的。
陶桃见到阮西棠回来,若有所思地瞄了她好几眼。
阮西棠故作正经地回视她,“嗯?”
“外面风是不是很大啊,眼眶里湿了。”陶桃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她。
阮西棠擦了下眼尾,“应该吧。”
又见陶桃认真地点了点头,女人才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她是个神经大条。
阮西棠情绪收放自如,抛开之前在后台时的面色,女人重新回归到了工作的状态。
偶尔有模特不能踩到点的,阮西棠用手势上去指明,还要专注在背景音乐和前场灯光的配合。
这些,她都亲力亲为。
顾泽承在门口的位置,堵她,顺便盯着她怎么工作的。
女人认真又一丝不苟,做事干脆又利落,顾泽承看着看着,勾了下唇。
时间也过得飞快。
阮西棠结束手上的工作,走到门口的时候,睨了眼男人的面容,扔了一句“带你去个地方。”
自顾自地出了门。
顾泽承当真跟了上去。
两个人上车。
阮西棠握着方向盘,不发一言。
只是倒车出去的时候,不由地多看了旁边副驾驶上的男人一下。
那一眼,顾泽承对着她挑了下眉。
车子缓缓沿途,外面的夜景光怪陆离,一寸一寸掠过两个人的姣好面容,映在挡风玻璃前。
从远处看,仿佛一场星空幻影,斗转星移,银河溅落。
不变的是后面的人。
阮西棠直视前方,一双眼眨着夜的旧梦碎影。
在女人的余光里,顾泽承支着下巴,从始至终把视线绕在她身上。
“慢慢开。”男人不放心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