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人回过神来,忙谄媚道:“有!有有有有!”
他当即招人下去,捧了一沓红色文牒上来。
按晋朝律法,凡是男子娶正妻,都要到当地官府造册登记,如此才算是明媒正娶。
姜妙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余光看见吴秉颓败的脸色,疑惑道:“吴公子,您不乐意?”
吴秉哪敢反驳,皇家公主亲自做证婚人,他是不娶也得娶。
但想到都是因为曹家姑侄他才落到这部田地,吴秉不免心生恨意,他狠狠看着了曹琴花,咬牙点头:
“谨听公主谕令..”
姜妙又看向曹琴花,笑道:“你不乐意?”
“我...”
曹琴花整个人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她不知道姜妙此举是何意,只能呆呆地看着有人上前来,将婚书放在了她面前。
姜妙轻笑一声,似乎单纯为她感到高兴,道:“本宫也不是什么坏人,为恭贺曹姑娘新婚,你与本宫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曹琴花愣了半晌,才颤抖着拿起笔,惶恐中带着一丝希翼。
她说的是真的么?真的一笔勾销?
她不知是怎么签完那字的,回过神时,那婚书已经到了姜妙手上,姜妙看了一眼,满意一笑。
白纸黑字,这场荒唐的婚事便板上钉了钉,从此,曹琴花便是吴家正妻了。
曹琴花眼神空洞,几天前,她还在想着如何成为吴府的主母,可此刻真的变成了现实,她却浑身战栗起来。
“都弄好了?”姜妙问。
“回殿下,已登记在册,从此,这曹家女便是吴家妇了。”
尚大人一边笑一边奉承着,随后,上首那位公主懒懒一笑,道:“嗯,搬上来吧。”
搬什么?
不仅是尚大人,就连曹琴花都微愣。
只见两名龙领卫抬了一个箱子来到堂中,姜妙走下座位,随手掀开了箱子。
吴秉瞳孔一缩。
姜妙拿出一本册子,嫌弃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吴公子,眼熟吗?”
怎么不眼熟?吴秉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这位长乐公主,怎么有他家的账本?
瞧见他灰白的脸色,姜妙复又回到座位,有些疲倦道:“本宫有些乏了,还请尚大人替本宫念一念。”
帮这位做事,尚大人求之不得,他忙上前捧起册子,刚看到册子上的字,心里就咯噔一声。
他觑了姜妙一眼,见她神色无异,便硬着头皮念道:
“建元三年,五月二十,船经浦口,银盐三万,利本十二。”
“建元六年,一月初三,以西矿赔银三千两,填江南货之空缺....”
.....
一页尚未念完,满堂寂静,饶是不知政律之事的曹琴花都听出来了。
吴家走私盐,还开私矿。
不仅如此,矿难死了人,还贪了赔偿的银子。
哪一项,都是抹不开的大罪啊!
吴秉肥胖的身子颤抖了几下,随后跪行上前,欲去拉姜妙的裙角,却被一个龙领卫一脚踹开。
“公主..公主饶命..这都是我爹做的。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啊!!”
曹琴花抬头看向姜妙,她终于明白了,姜妙为何要将自己嫁给吴秉做正妻。
不..
她爬着上前,瑟瑟发抖,已经顾不上尊严脸面,只一味求饶道:“林妙,不,公主殿下,求您收回成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姜妙充耳未闻,只问尚大人,“我朝刑法对于走私盐、贪偿银者如何?”
尚大人此刻只觉得手冷心冷,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杀..哦不,吴家虽罪无可恕,可这数额不够死罪,便只有流放苦寒之地..”
吴秉惊恐地跳起来,一脚踹在曹琴花身上。
“贱人!贱人,你害我!”
“我...”
曹琴花被踹倒在地,又被吴秉一耳光打过来,一颗牙齿飞落在地,片刻,她左腮高高肿起,鼻子流出血丝。
她膝行上前,疯狂地磕头。
“呜呜公主,是我错了,求您原谅我!我不做正妻了,我不做正妻了!”
姜妙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吴夫人,你既做了正妻,自当与吴家同甘共苦。”
“况且夫家获罪,妾室尚且可以由娘家赎回,这正妻么...”
她看了曹琴花一眼,“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曹琴花额头磕出了血,不妨听见姜妙不疼不痒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前就是一黑。
“尚大人,本宫虽是皇亲,可也不好插手刑律,您既是一方父母官,这私盐之罪,自然要交给您来决断。”
她将目光落在尚大人身上,尚大人忙应道:“是,是。”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惊堂木,抖着手扶正自己的乌纱帽,惊堂木往案桌上一拍,他也随之被吓得一抖,随后他觑了一眼姜妙的脸色,扯着喉咙道:
“靖州吴氏,走私私盐,罪不可赦,宜当堂流放黔州,永服劳役,立刻执行,不得有误!”
不...
最后一字尘埃落定,曹琴花终于昏了过去。
吴秉如行尸走肉般被人拉了下去。
姜妙有些疲倦,尚大人拱手上前,奉承道:“殿下可是累了?”
姜妙一顿,看了他一眼。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个人?
“尚大人。”
听见她叫自己,尚大人心中一颤,又听姜妙偏头问一直沉默着的柳寒瑶:
“柳小姐,您是侯女,最是有见识的,可知这官员是非不分,中饱私囊,当如何处置?”
柳寒瑶淡淡道:“自然是革去官职,压入牢狱,上报吏部,听凭大理寺与刑部发落。”
姜妙听完回过头,她摊了摊手,表情惋惜。
“律法严苛,尚大人,本宫也没办法呀。”
尚大人白眼一翻,身子一软,随后被杀威棒夹着抬了下去。
大堂归于平静之后,姜妙转头看了柳寒瑶一眼,问她:“为何帮我?”
柳寒瑶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内堂的方向收回,她眸色一暗,“为讨殿下一个承诺。”
姜妙一愣,“你已极是权贵,还有什么是需要我承诺的么?”
柳寒瑶看向庭院外湛蓝的天,“这个承诺,可能要许久之后,才能告知殿下了。”
姜妙满腹疑问,正想问什么,一个龙领卫却突然落在她身旁,低声道:
“公子醒了。”
第二十四章 姜妙和柳寒瑶一同……
姜妙和柳寒瑶一同出了门, 二人下了台阶,姜妙一抬眼,便看见外面装载满满的两辆马车, 一时有些讶异。
“你这便要回临州了?”
柳寒瑶点点头,道:“也该回去了。”
姜妙不便多问, 也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了。”
柳寒瑶一笑,“你这么急,是为了见你那个郎君?”
姜妙脸色一红, 道:“你...”
“公主。”
柳寒瑶打断她,“您真的打算一直向他瞒着您的身份?”
姜妙一滞,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寒瑶却一笑, “罢了。”
她道, “本就是公主自己的事,是我多嘴了。”
她说完行了一礼, 便由着侍女扶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地从门前驶离, 姜妙在原地愣站了片刻, 察觉到有凉意落在自己眼睫上时,她才抬头看了一眼。
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十一月份的靖州, 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姜妙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睫羽上,她眨眨眼睛,融掉眼皮上的凉意,忽然有些想明白了。
随之她看着漫天雪花笑了笑, 低下头从府门前离开。长街上人声鼎沸,似都在为这一场雪欢呼。
姜妙与他们擦身而过,忽然加快了脚步。
她握紧了拳头。
她想, 她或许应该告诉沈之言,她是谁。
..
沈之言站在风雪里。
他身上披着雪,青丝上也落满了薄薄的一层,而他心中如这场大雪一般,安静地出其。
为什么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不想见到她吧。
那夜她的眼神那么恐惧,看着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坠入地狱的恶魔,让他回想起来,胸膛里还隐隐地发涩。
以至于如今醒来,他竟不知该以何种心绪去面对她,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放任自己沉溺于这场梦境。
他自嘲一笑,垂下眼眸离开。
然而他步子尚未跨出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
“之言?”
他脚步微顿,转头看了来人,随即瞳孔一缩,微微眯起了眸子。
杨国公急步走上前来,他头发全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可脚步却十分沉稳,眼中满是惊色。
“真的是你?”
…
靖州城外官道上,谢舟正不耐烦地听小厮阿全碎碎念。
“小少爷,您这次回去可要好好给老爷道个歉啊。”
“行了行了!”谢舟挥挥手,“你不就担心他扣你那点月钱?小爷给你补上还不成?”
阿全刚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刹,随后缓缓停下了。
“怎么回事?”
谢舟随口问了一句,却听外面车夫道:“小少爷,前面不知哪家的车驾堵住路口了。”
谢舟一顿,随即掀开帘子跳下车,一抬眼,见前面的道路中央停着两辆马车,已死死地将路堵了个严实。
寒风吹过,让谢舟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大冷天被人堵住路口,饶是谁心中都会烦闷。
他走上前,语气有些不善,“谁啊,怎么在这儿挡路——”
随即他的话头断在了嗓子里,对面那站在雪地里,披着黛色厚斗篷的女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谢舟脑中一瞬间划过灯节那日,鹊桥之上那惊鸿一瞥。
柳寒瑶转过头来,也是微愣。
对面这位锦衣的公子,正是那日灯节之上不小心撞到的人。
她敛眉回身,歉意道:“抱歉,雪天路滑,马车出了些问题,耽误公子行程了。”
“啊...没事..哈哈..”
谢舟一时间竟有些语塞,随即才憋出一句话来:
“无妨..我这车夫倒是个驾车的老手,姑娘若是着急,兴许可以让他帮帮忙。”
柳寒瑶有些诧异,随即浅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公子了。”
“无事无事。”
女子浅笑盈盈,谢舟傻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自报家门道:“在下临州谢家谢舟,敢问姑娘是...”
此番问话实在有些逾越,但柳寒瑶却丝毫不在意,微微回了半礼,道:
“家父肃衣侯柳宜和。”
谢舟心中一惊,她竟是肃衣侯家的小姐?
他复又用余光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女子身材消瘦,面有病色,可她眸子却十分清亮,谢舟余光不小心撞进那双眸子,又赶紧移开视线。
二人一时无言,马车修好之后,柳寒瑶才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待我回到临州,一定再重谢公子。”
谢舟摆摆手,脸色微红,讷讷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柳寒瑶一笑,转身搭了侍女的手正要上车,忽听一声鸟的长啸,霎时间,从道路两边便突然冲出一群拿刀的黑衣人。
“哼,得来全不费工夫!”
匪首哼笑一声,正欲招呼人动手,身边下属却有些犹豫,“二当家,这就是那位公子要我们抓的人吗?”
“一男一女,女的粉裳,男的青衣,怎会弄错?”
匪首不在意的挥挥手,心中只想着那箱银子,谢舟却眉头一皱,下意识伸手将柳寒瑶护在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
匪首笑了一声,“少废话!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柳寒瑶一怔,一阵粉末随风飘来,随即她眼前一黑,立时倒在地上。
靖州城外若虚山中,司徒鹤正缓缓抚摸着鹰眼的毛发。
“这位..公子..”
匪首张大林搓着手,一脸贪色,“人已经按您的吩咐抓来了,这银子?”
司徒鹤下巴一抬,便有人打开了身前的箱子,只见那箱中满满当当,皆是白花花的银子。
张大林乐的合不拢嘴,忙叫人抬了箱子,下去庆贺了。
“大人?”
“您为何要与这些..宵小之徒合作?”
司徒鹤抚摸鹰眼的手一停,冷哼道:“靖州是二皇子的地盘,我们自然不能让他们发现是锦衣卫动的手。”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人在哪儿?”
“就在前面。”
司徒鹤眸子一眯,随着下属的脚步进了一间屋子,待那少女头上的黑布被摘下来,露出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时,司徒鹤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在嘴角,随后低声怒道:“蠢货!”
瞧见抓错了人,下属也是一惊,慌忙问:
“大人,那..那怎么办?”
司徒鹤眼中怒气横生,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住眸中情绪,半晌突然睁开眼睛道:“取纸笔来。”
红绿楼中,姜妙推开门,屋内被子齐整,却不见沈之言的身影。
她身形一顿,忙去看床头的包裹,心想他别不是回临州了吧?
待瞧见熟悉的衣衫,姜妙这才松了口气,猜想他或许出门去换药去了,便转身去倒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