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过后,她其实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吞咽一口唾沫,弥雅伸手去解兰波身上宽大衬衫的纽扣,但又没耐心解到底,手直接从松敞的领口滑进去。
……
“不……”平静与愉快的时间到,兰波从失神的云端坠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椅子往后拖,直撞上窗侧墙角,想要借此与弥雅拉开距离。
但弥雅立刻紧紧抱住他,虽然晃了晃,但没从他身上跌下去。兰波还没完全恢复力气,一时间竟然没法将她扯下来。
纠缠许久,她一手撑住墙,低下头与兰波对视。
他眉头蹙起,呼吸急促,从眼下到双颊都见红。他盯着她眯起眼睛,湛蓝的眸色不再平和,幽幽的显得妖异。从上到下,他仔细打量她。弥雅从没见过兰波露出这种不掩饰侵略意图的眼神,被这么看着,她无端有些慌乱。
但也只是片刻,她熟悉的兰波便挣扎着重新浮上水面。
“放开我,求你了……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恳求的口吻和神态令弥雅安心,也令她肆无忌惮。她反掌控住他试图将她往后推开的手,并不说话,只微微笑着看他神态变化。
兰波闭上眼,微微后仰深深吸气,想要借此恢复镇定。
但他的呼吸很快再度失序。他睁眼瞪视纵火犯,面上现出怒意。
弥雅笑了笑,几近残酷地嘲弄:“原来所有人说的是真的,即便是毫无感觉的对象,只要被摸来摸去,男人就会有反应。”
“我对你——”
“我不想听。”弥雅粗暴地以嘴唇堵上去。
如果忽视双方愤怒的拉扯,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有亲吻感觉的吻。
“如果索默太太……”
“她不会下来的。”
“你还装什么。”
兰波没能应答。他苦苦抓着的那一线理智终于败给化学物质和物理刺激的组合拳。
厨房灯还亮着,而外面的一整个世界已然风雨飘摇中淋得湿透。
他是那么烫,和太阳一样,靠近了就会被灼伤。弥雅想。但到她蜡做的翅膀融化、她不得不坠落为止,她都不会松开。
……
时钟走过十点,闪烁了一下,点亮的灯也熄灭了。
动静稍止,弥雅伏在兰波胸口。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兰波把头别到一边闪避。
“你在生气?”弥雅戳了一下他的胸口,风暴还没过去,但她心头已经是死水般的平静。
兰波不答话。
她托住他的脸,绿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像妖精翅膀扇动抖落的磷火。见他还是不反应,她往他脸上吹气。
兰波难得将话说得非常直白:“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
“我的确干了坏事,但让你生气、让你讨厌我恨我就是我的目的。反正也没以后了,疯一点也没什么。”弥雅的口气变得有些古怪,气息短促,兰波险些以为她要哭了,但那仿佛是错觉。弥雅紧接着唐突地笑了一声,非常奇怪的是,那笑声里没有笑意。她继续以冰冷而甜腻的口吻说煽动他的话:“你也可以惩罚我。直到我跪地求饶。”
像是不将她在他心里的形象砸坏再碾成齑粉就不罢休。
兰波心头升腾起货真价实的怒意。
他不明白弥雅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或者说,他其实明白,但无法接受。而最令他无法接受的莫过于,她毫不顾忌他心情和原则的举动确实奏效了。对于靠在他身上的这具年轻的躯体,他萌生出强烈得不可思议的恼怒之情。
兰波知道这是迁怒。对自己没能坚定地推拒到最后,对无可抑制地被她吸引,对她尽是需要他扑上去修补的窟窿的过去,对她的学员身份,对改造营系统,对这个新秩序,对杀死安东尼娅的凶手,对掀起战争的独裁者,对这个杀死无辜者的世界,对不回应祈祷的神明……所有的愤怒找到出口,如弥雅所愿,聚集到她身上。
有那么一秒,兰波几乎忍无可忍,想要将她推到地上。
但另一股同等强烈的冲动催促他不顾一切地抱紧她。
闪电短暂点亮窗格,四目相交。
他将她轻松地拦腰提起来放到桌上,以平静得可怖的声调说道:“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ilililiiiii的地雷,111的手榴弹
第59章 零下二十二
风暴过去第三天,街道上依旧有积水留下的痕迹。
弥雅抬头,记忆中挂着钟表店招的位置只有铁架子,还有两根电线有气无力地在风中摇晃。她推开店门入内,立刻注意到地面上污渍。看来这里被水淹过。店里依旧灯光昏暗,只有一个人。支着手肘趴在柜台上的黑发少年循声抬眸。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这是阿廖沙的开场白。
“周四因为风暴积水,文理学校停课了。”弥雅解释说。
阿廖沙定神凝视她片刻:“你生病了。”
什么都瞒不过他。弥雅轻描淡写地应道:“风暴登陆那天我淋了雨,着凉了,发烧两天。”
这都是事实。
风暴过境后第二天,弥雅就高热卧床。市内公共设施周五基本恢复,她依旧没有去上课。对于麻烦索默太太,她有些微愧疚。但在她的坚持下,索默太太对她的照顾也维持在最低限度。能做的事还是由她自己来做。至于兰波是否知道她生病,弥雅不知道也没有去询问。索默太太八成转告了兰波,但他显然没有来看望病人的心情。
她今天还有些低烧,体乏无力。但因为是观察期最后一天,她必须到沃尔海姆文理学校去取一些材料。也多亏如此,她才在放学后借机来到这里。
“你以前几乎从来不生病,和我不一样。”
弥雅笑了笑:“我身体和精神上都变软弱了。”
阿廖沙良久才说:“但现在你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弥雅侧眸,看向墙上悬挂的一面菱形镜子。确实,观察期在索默太太家养出的健康光彩和脸颊柔和线条都因为这场大病消失得差不多了。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在衣服贴身口袋的夹层里摸了一会儿,将盛放白色颗粒的棕褐色玻璃小瓶搁到阿廖沙身前的柜面上。
阿廖沙两指拈起瓶子,对着壁灯照了照。他将瓶子收起来,反常地多问一句:“你确定要帮我?”
“不然我不会到这里来。”
“我知道,”他又以那种令她略微颤栗的眼神观察她,“但是你确定?”
弥雅就势嘲弄了对方一句:“你这么说话,我都要以为你其实不希望我帮你了。”
阿廖沙竟然没立刻否认,他单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撒娇似地斜睨她:“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选我。除了爱莲娜夫人,就没别人主动选过我。”他又问:“我记得你的那位教官为你另有安排。”
弥雅比自己表现得还要镇定。胸口有些憋闷,但还可控。她轻轻说:“我和他结束了。他不会管我了。”
阿廖沙没有急着追问发生了什么,一副是否要说全在她的表情。
弥雅哽了哽。阿廖沙不是最好的听众。他不会安慰她。但也因此,也许反而是最佳的人选。她垂下视线:“你问我一句什么吧。”
“那个人不爱你?”
她摇了摇头。
“他爱你的方式不是你想要的?”阿廖沙第二问就击中靶心。
“嗯。”
阿廖沙笑起来:“弥雅,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是个完美主义者。不纯粹的、不是百分百真实的、和你想要的想象的不符合的……这些你全都会想都不想抛弃掉。”
“你这话把我描述得像个幼稚的小鬼。”
阿廖沙思索片刻,竟然认真颔首:“的确。”
两人相视而笑。
弥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告诉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兰波的不快乐令她痛苦。她转开话题:“我还没告诉你,之前我被某个海外交流项目录取了。但是现在无所谓了。就算因为斯坦的事曝光被除名剥夺资格,也无所谓。”
虽然不再有强烈的自毁冲动,弥雅现在对“明天”突然丧失了兴趣。她会履行诺言毕业,这是唯一确定的事。她靠在柜台上,拨着零钱盘里发黑的硬币,一边思索一边将念头直接说给阿廖沙听:“我很庆幸你还需要我帮你。”
阿廖沙轻柔地叹息:“把事情抖出去不是结束。在那之后,你还要继续生活下去。那才是最难的。”
弥雅讶然看他:“这话一点都不像你。”
黑发少年默然片刻,才吐出一个短句:“确实。”
“之后又会变成我和你两个人了。”这么说着,弥雅环视四周或静止或错拍的表盘,喃喃地陈述,又或者说向阿廖沙征求肯定,“会没事的,和以前一样?”
阿廖沙勾住她的小指:“会没事的。”他转而抓住她的肩膀,越过柜台亲了她一下。和往昔没有任何区别,更像小动物之间的亲昵。但弥雅不知为什么,略微僵硬。也许是因为更炽热的亲吻还停留在记忆的浅滩。
黑发少年立刻察觉了她的异常。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最后只怅然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阿廖沙今天反常地体贴。如果他想,原来也是可以那么周到且关怀备至。
“店主人快要回来了。就到这里吧。”
她颔首。
“毕业典礼之前,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嗯。我知道。”
阿廖沙陡然露出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宁静笑容,不见荆棘,没有危险的暗涌,甚至有些腼腆:“谢谢你,弥雅。我真的很高兴。”
她呆住了。
对方却立刻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冲她摆摆手作别。
等弥雅走到门边,阿廖沙又忽然叫住她:
“弥雅,记住我说的话,死人没办法从棺材中坐起来反驳,只有幸存者才能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我们行动的意义。”
阿廖沙经常会说些她听得云里雾里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之后见,阿廖沙。”她想了想,又问,“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亭?”
“出门左转第一个路口再左转,你肯定找得到。”
弥雅确实毫不费力地找到了。
她回头确认没人跟踪,拉开门走进去。
今天上学她难得坐公共汽车,索默太太直接给了她一把硬币,数额远远超出车费。索默太太大概也不清楚现在的公交车票多少钱。
弥雅看着拨号屏幕片刻没有动。她无端想起暴风雨那夜的收捎。
狂欢结束之后,是辛苦而必要的收尾工作。深夜漆黑的厨房里,气氛令人窒息。兰波提出帮忙,但被她言辞激烈地拒绝。药物催发的亢奋效果过后就是昏睡,她可不想想办法把一个成年男子扛回房间。
兰波被她恶言恶语地几次三番攻歼,即便药效褪去也有些发脾气。她以强硬态度成功地将他赶进书房,而后回到厨房继续执行清洁任务。
弥雅熟练地找出手电筒和各色清洁工具(特殊材质的海绵、消毒水、用途不同的抹布),她非常冷静,有条不紊地将桌椅和地上一一清理干净。当然,那两个陶杯也没漏下。由于浑身乏力,简单的拖地和俯身擦拭动作她都觉得辛苦。但她反而从苛待躯体中得到乐趣,就像翻山越岭冒着大风险重返作案现场抹消证据的连环杀手。
厨房恢复原来洁净的模样之后,弥雅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走。
书房门下漏出手电筒的光,她试探性地推门,竟然没锁上。
兰波已经昏睡过去,她将手电筒关上,抱膝坐到书房角落。四壁全都是直顶到天花板的高书架,困意袭来,她半梦半醒的,始终没能彻底睡过去,反而经常误以为自己在全是书和文字的迷宫深处。
夏日的天色早早转明。
书房小窗面对院子,暴风雨过后的早晨竟然依旧有鸟儿清脆婉转啼叫。
兰波翻了个身,忽然坐起来。弥雅从膝盖上方抬起头看他,缓缓地站起来。有那么片刻,谁都没说话。她与兰波之间那点距离被依旧清晰的景象与感触填满。
兰波反复揉着眉心,试图理解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还有抵达那狂乱深渊的每一步。过了良久,他终于准备打破沉默。
但被弥雅抢在前面。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却也因此显得分外不善:“没什么副作用,是不是和我说得一样?”
争吵和撕扯的记忆宛如蒸腾的晨雾。
兰波眼神冷冷地盯住她,半晌,努力缓和表情说:“下周我会想办法进城一次。那时候我们再好好谈一次。”
“不用了,”弥雅走过去转动百叶窗格,让潮湿的苍白晨曦照进来,她缺乏血色的面颊也被照得几近半透明,她回眸看他,不掩饰刻薄之色,“难道现在你还能说你爱我?”
兰波一噎,又想揉眉心,硬生生忍住了,最后艰涩道:“我不知道。”
弥雅眼中有弱光颤了颤,但她面上的态度比岩石还要顽固、冰冷:“我待在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你不会因为药物过敏之类的死掉。那么我走了。”
她从他身边经过。
兰波深吸气,手伸出要挽留:“弥雅。”
弥雅循声回头,安静地看着他。
在她冷灰绿色双眸无情的注视下,兰波想要拉住她的手先是僵硬地在半途停住,最终收了回去。在那么做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他也知道即便真的有机会,那也只会有一次。而他又搞砸了。
弥雅像是对所见十分满意,在这个清晨第一次不带嘲讽地向他笑了。她轻声说:“再见了,兰波教官。”
那之后,哪怕高热烧得昏昏沉沉,弥雅也感觉自己泡在一汪不会枯竭的寒凉泉水里。寂静,罕有大的波纹起伏。以这种心境与兰波道别比较好,否则她怕自己会反悔。
而这道别还有关键的另一步。
弥雅向凹槽中投入硬币,拨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