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白倾倾那儿去时,会经过庄子里的厨房。只要他在别庄的时候,庄子的厨房里,便会一整日都备着吃的。
安玉祁才想起来,没有自己的吩咐,朔望不敢擅作主张。那应该还没人会给她送吃的过去。
心念正一动,他眼前又晃过她亲着他时,似乎含着欢喜的眼神,安玉祁脸色沉沉。她这种找死般的胆子,哪还用得着吃东西?
然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转动脚尖进了厨房。
……
白倾倾正在思考着,怎样能弄点吃的来,忽然听到一声轻响,门开了。
安玉祁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后,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在了桌子上。
白倾倾一下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好像没有之前那股危险的气息了,心想他总算还记得她没吃饭呢。
不过照着眼下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形,即便他送来了,她也不可能接过来就吃。
安玉祁在旁坐下,见她只是瞅瞅食盒,又看看他,却始终不动,一想便道:“吃吧,没毒。”
白倾倾自然没这个担心。这里是他的庄子,他若要对她不利,何必下毒这么麻烦。
她有此境的信息,心里虽然都明白,也还是先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若按安玉祁一贯的脾气,他是吝于搭理她的。不过考虑到已想好的理由,他还是让自己神色和缓了些,解释道:“我的手下抓错了人。”
既是抓错了人,也就没道理再关押冷待她。
不过安玉祁自己并没有留意到,他对着她缓下脸色后,竟也不会觉得不习惯,仿佛他本当如此。
“是这样啊。”白倾倾就像才明白一样,一副放了心的样子坐下又问,“那原本要抓什么人,却抓成了我?”
安玉祁自然不可能跟她说真的,只道:“一个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逃走的丫鬟。”
“原来如此。”香气勾人,白倾倾也不再多说,去打开食盒将饭菜给拿了出来。
安玉祁在旁看着她动作,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处在惊诧之中。
他能够感觉到,在接近她之后,正在横冲直撞着的内息竟当真慢慢减缓了下来。
白倾倾吃饭时,见安玉祁还坐在她面前,没打算离开的模样,也沉默着不说话,气氛实在有些古怪。
他此刻只是安玉祁,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并不记得她。这么被他盯着,若不是太饿,她大概是吃不下去了。
她打破静默问道:“你既是抓错人,为何还关了我这么久?”
安玉祁的目光虽停在她身上,实则还在感受经脉中内息流转的变化,闻言脱口而出:“抱歉,下人疏忽了。”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他安玉祁做什么事,何曾如此跟人道过歉?还是这么个轻浮的女人。
他顿时对此心生不满,想起这女人扑上来的那一幕,沉下脸睨了她一眼:“要不是你突然就上来亲人,倒是已经放了你。”
白倾倾的筷子一顿,他这脸色怎么说变就变?
关于为什么亲他,白倾倾觉得她大概是永远解释不清了。于是只好小声说:“我,那时怕你要打我。”
安玉祁视线落在她脸上,眼底意味深长。
她面容小巧精致,透着种纯澈干净的灵气,不过小声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委屈巴巴的感觉。
其实最早来京城时,想要往他身边靠的女子不少,各种手段安玉祁算是都见识过。不过这些年他行事狠辣强硬,女人如今看到他都避之不及了。
但他盯着她的双眼看了片刻,却是没看出什么来。不论她是真的被吓到才亲了他,还是怀有什么心思,暂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存在,看来真的能够缓解他邪功的反噬。
安玉祁意识到他坐了这么久,经脉中逆行冲撞的内息虽大大减弱,但没有像之前那样彻底平复。他猜测着什么,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白倾倾愣了下。
安玉祁只一碰就放开了,并状似随意地遮掩道:“袖子沾到了。”
同时,他察觉到紊乱的内息真的又再次平复了许多。触碰到她,果然会比仅靠近她更为有效。而且方才他指尖扫过她的脉象时,查出她没有内力,也不会武。
看来是与此无关?
虽然不明原因,但这个女人确实对他有用。
弄清楚此事后,安玉祁便不再多留,但是走前,想到这女人不要命的胆子,觉得他还是该给她一点警告。
他俯身看着她,目光凛凛带着一道凶杀之气,沉声道:“今日你亲我一事便算了。若再敢如此胆大妄为,我会直接杀了你。”
白倾倾看着他大步而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因而就觉得他好像阴晴不定的。
安玉祁没再锁她,但院子外仍有人守着,一时也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由脑海中的信息得知,安玉祁此人行事从不讲情面,手段强势。而且甫一见面,他就对她动过杀心,白倾倾眼下不打算跟他硬着来。
不过她用完饭后,看着房间内光秃秃的床板,还是叹了口气。
这明显是处空置很久的房间,自然也没有床褥之类的。就在白倾倾以为,自己要在这冷硬床板上缩一夜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什么动静,紧接着进来了好几个丫鬟。
这么些人,也不知是从庄子的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手里都提着拿着东西,进来后像是没看到她一般,低头做事,不多看也不说话,自顾自就收拾起来。
转眼之间,前一刻还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就跟施了幻术一般像模像样了。
扫去了灰尘,上了灯,放着热水,泡好香茶,还有柔软暖和的被褥枕头。
当然幻术是不可能的,白倾倾一来就试过,此境中也没有灵气。
她见丫鬟们都不搭理她,想了想,还是拉住了为首的那个丫鬟,以原身的角度问了一句:“你们的主子是谁啊?”
那个丫鬟终于是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她身在首辅大人的别庄,却不知他的身份,实在很不敬,便道:“此庄子的主人,是当朝首辅安大人。”
说完她就带着人离开了,不听白倾倾再多问什么。
等房间里又安静下来,白倾倾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摸了摸手中柔软的被子。片刻后,嘴角不由轻轻弯起。
这个世界中的他危险易怒,瞧着又凶狠。不过骨子里,却仍是那个在意她的道侣。即便动了杀意,也没有真的对她下手,而且还不忍心她挨饿受冻。
秘境玄妙多变,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依据。但下意识就觉得,他不会真的伤害她的。
……
安玉祁从白倾倾这儿回去后,逆行的内息已大为平复。因为这个新发现,使体内反噬的疼痛能得以缓解,他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
只是不知,接近她后能否延长下一次反噬的间隔。但不论如何,这个女人对他很重要。
不仅白倾倾觉得安玉祁脾气怪异,难以揣摩,安玉祁亦觉得她这人有些奇怪。
他如此对她,即便知道是抓错了,但被人掠去,又受恐吓,寻常贵女此时大概早就怯懦害怕,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了。
她倒是冷静自如。
白致海教出来的女儿,是心太大了,还是吓傻了?
安玉祁眸色深沉地眯起了眼。
这一次,内息的平复并未持续多久,又重新翻腾起来。每回如此,他都几乎一夜不眠。
白倾倾第二天一醒来,就有下人敲门,说是安大人寻她过去。
她正想着怎么能见到他呢,听下人这么说,也就跟着他过去了。
安玉祁熬了一夜,此时正在院中用早膳。见她来了,掀了下眼皮示意她坐下吃。
昨天才关着她,又恐吓了她,这会又云淡风轻地让她坐在身边用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他关系很好呢。
白倾倾觉得,换一个人来,怕是真扛不住他这样的。
她顺从的先坐下,没去动筷,而是问道:“安大人,既然是抓错了人,那我今日可是能离开了?”
白倾倾靠近他后,安玉祁紧皱的眉宇便悄然舒展了些。
“不能。”他说道。
按照以往的情形,反噬大致要到明日才会停止,他看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明日会送你回去。”
白倾倾有些疑惑他留她做什么,不过安玉祁已经不理她了。
虽然她需要帮着他,让他这一世也和美顺遂,免得落到最后那样凄惨而亡的境地。可是以她这一次的身份,眼下也根本没什么能做的。
她既然不认识杨长卿,也就无从提起。
白倾倾心想,若是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变得亲近一些的话,安玉祁也许会愿意听听她的话吧。
安玉祁这日就没放白倾倾离开。
他既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让她乖乖在旁边待着。
白倾倾只好坐在一旁,看着他一会做事,一会阖目养神,还要陪着他用膳。
此刻,他似是无事可做,又拿出佩剑在擦拭。
白倾倾实在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他是想故意拿剑威吓她?或是想示意她过去帮他擦剑?
她没忍住,便喊了他一声:“安大人?”
安玉祁指尖缓缓在剑尖抚过,闻声抬眸看向她。
他让她待在身边,自是为了舒缓混乱的内息。他就将她当作院中的那棵树一样,无需对她在意什么。
安玉祁虽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却会一直忍不住地去留意她。下意识的,不论自己在做什么,心神都会分出一缕,停留在她的身上。
发现始终无法忽略她后,他也只好接受了这情形,暗忖大概是因为她能平复自己躁乱的内息,所以才会如此。
“何事?”他手中停下。
白倾倾见他难得理她了,还当自己猜对了,便问:“可要我帮忙擦拭?”
安玉祁听她说要帮自己擦剑,眼角微挑,嘴角扯动:“你?怕是会先割掉了自己的手。”
无端得了记嘲讽的白倾倾:“……”不要就不要,干嘛这么嫌弃。
安玉祁看着她,将剑收入鞘中。
昨日那丫鬟会告知白倾倾他的身份,亦是他的授意。本以为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会谨慎畏惧些。但看她这样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甚至还想要碰他的剑。
安玉祁心思微动,忽然想到什么,对她说道:“你回去后,大可将被我抓来一事告诉白致海。”
白致海若是知道,他的女儿是被他掠去,两夜未回,那脸色应该会很有意思。
“嗯?”白倾倾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白致海是她爹。
不过为什么他要特意提这么一句?白倾倾心中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安玉祁跟信襄侯府不对付的事情了。
所以看他的样子,大概是想要膈应白致海?
“大人若是想要我爹生气的话,我想他大概是不在意的。”白倾倾看着他说道。
安玉祁既然知道她是谁,那分明是查过她了。但见他眼中似有不解,白倾倾猜测他所知的消息可能有所偏差。
“我才回到侯府不久,他不喜欢我的。”白倾倾说着,将自己自小被人调换,在外头长大,不久前才被认回一事告诉了他。
她虽回了侯府,但却遭亲生爹娘的嫌弃,屡受训斥,连府上的下人,私下都能来说教她两句。比起她,白若蓉那个调换后被留下的女儿,才是他们满意的京中贵女,疼爱的手心娇。
白倾倾想了想道:“我离府未归,下人若是有意瞒着,我看他们都不见得能够发现呢。”
安玉祁听后半晌没说话,眼中饶有兴味。
原来信襄侯府里还有这么一桩事。
“看起来,你不喜信襄侯府的人?”
白倾倾回想这身子的记忆中,他们动则打骂,嫌弃使唤,叫人寒心的一幕幕,笑了笑:“待我不好的人,为何要喜欢?”
若是原身,只会怪自己不够好。但在白倾倾看来,这样的家人,没有多给眼色的必要。
大概是因为他不喜欢白致海,而白倾倾也不喜欢白致海。在同样不喜欢的人上达成了一致后,安玉祁看着她竟又舒坦了许多。
她既然不是在京中长大,那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就能够理解了。也难怪她知道了他是谁,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避怕他。
当晚,安玉祁让被喊来在旁干坐了一天的白倾倾回去歇了,并告知明日就会派人送她回府去。
白倾倾离开后,他唤来了朔望,问起他白倾倾的身世。
除了是白致海的女儿外,他们是还查到一些别的。只是朔望昨日还没有说完,就被大人打断了。
“信襄侯府对外声称,她是从小体弱多病,因而一直养在外头,不久前才接回来的。不过这是有人问起的说辞,实际上信襄侯府将人接回来后,没有怎么对外提过,所以京中也没多少人知道,侯府里又多了个女儿。”
安玉祁听后,心中了然:“他不提,是因为她并不是被养在外头,而是幼时被抱错了。她才应该是侯府的大小姐。”
他吩咐道:“细查。”
朔望领命去了。
安玉祁将白倾倾在身边留了一整日后,内息的平缓效果还算不错。之后一直延续到了半夜,才又再次反复起来。只不过等到天色微亮时,这一次的反噬便已彻底过去了。
朔望等大人醒后,便将顺着这个方向查到的消息递上。
白倾倾出生时,信襄侯府中正因信襄侯寻娼闹得有些乱。之后她又被不满积怨的仆妇调换抱走,跑出京城。那仆妇没几年得病死了,她就被当地慈幼局收养。不久前是被白家旁支的一个亲眷碰上,觉得有些相像,接触之后发现诸多蹊跷,最终才得以认回的。
不过她被接回后,似乎并不得喜爱,对外只称二小姐,白若蓉也依旧留在侯府。朔望说道:“信襄侯府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有派人私下在寻。”
安玉祁轻整袍领,颔首表明知道了,吩咐说:“让人送她回去吧。”
“是。”朔望问,“那个女人……”
虽说这两天,安玉祁也是在心里这么叫她的。然而从别人口中听来,他却觉得尤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