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崴。
此刻韩崴并不在朝上,为啥?
自是因为早前韩倾倾被刺,韩崴陪着老子和王阁老一起进宫,闹腾了一场,又受了责罚。
对于皇帝的责罚,韩崴早就习惯了。他前半辈子为大魏征战杀场,数十年离开妻儿守卫北边境,身上落下不少旧伤。从卸下军权由长子韩非代领后,他便闲赋在家,孝敬父母,护佑幼子。也常因几个不省心的儿子,上朝总是被皇帝申斥“教子无方”,饴笑大方,被罚奉,在家面壁思过。
这一次,韩倾倾的事儿让他差点儿爆掉,那日闹得尤其厉害,自请半年坚决不上朝。
可怜,承元帝此时竟然只想到这位屡屡为他建功立业,助他前三十在位期间高枕无忧的老将军,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高庆不得不当这个出头鸟,“陛下,镇国公自请罚半年不上朝。”
承元帝吼叫,“半年,这,这不是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吗?他……他……”
难道还没消气儿?!有哪个臣子敢这么跟皇帝斗气的啊?!
嗯,韩家就是这么牛气。
好死不死,韩珏开了口,“禀陛下,还差一个月。”
这不是伤口上撒盐,趁火打劫,戳人心窝子,还能是啥?
韩家人出手,不鸣则矣,必一鸣惊人!
承元帝也是被气懵了,顿了一下,大叫,“那就叫老国公来,叫王阁老来!快,派人去亲自请。朕亲许,可执车入宫。快——”
这一日的早朝,时间格外的漫长了些。不少官家的妇人们,在家中引颈未见男儿郎们归来,唯恐生乱,纷纷差人去宫门上等候,便都看到了韩国公府和王阁老府的马车,直接驱入宫内,一路行向朝堂大殿。
大殿里的官员们听到脚步声时,看到两佬是被太监们抬着软轿送进来的,这般待遇简直是当朝仅见。拥有这等能耐的,全大魏数前后数三代,大概也只有韩王两家的人能做得到了。
两佬还不及叩拜,就被告之当前“天下大反”的情况,承元帝要两人拿出个主意,甚至要把兵权都交给韩崴执掌,因为当年太上皇离世时,韩崴是其留给次子的第一军政大臣。韩崴承老皇帝拖付,在职期间也一直悖守本份,为承元帝护下了大魏江山。这种时间打磨出的信任度,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替代的。
老国公听罢,回头就看向了卢党一派,“卫西洲这些年来,为大魏平了多少乱,安抚了多少百姓,尔等可曾算过。竟然说出这等诛心之言,尔等若下了九泉如何面对太上皇,尔等良心何在?”
其实他很想学着独孙女儿的口气,说“你们的良心就不一痛吗”?
感觉,似乎格外的爽透。
王阁老道,“陛下,不是老臣不愿出力。安西王便是没有功劳,这些年为大魏,为陛下所做的事情,也堪称上一句苦劳。如此劳苦大臣,在前方冲阵杀敌,护卫我大魏疆土,万万百姓。背后却遭同僚捅刀子,威及其家园亲眷。”
“据臣所知,当年安西王亦是在外平乱时,西州惨遭突厥铁蹄踏尽,供养他的那个村庄被突厥人屠村怠尽,活口十不存一。而今再现当年情景,如何不教人心寒齿冷!”
换句话来说:人家安西王不欠丫的,丫做人如此不厚道,纵容卢氏攻打西州不成功在此装起了可怜,纯就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也!
老国公道,“今日,我儿不愿前来是为何故,陛下不可不知。我韩家盼了一甲子,才盼来了一个乖孙女儿。她回朝不过一载,就屡朝人诟陷暗算,街坊间大肆造谣抹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何以遭此毒手?”
“而今,我家六娘尚生死不知,却又背上个‘红颜祸水’的名号,是为何故?”
“哈哈,堂堂大魏,泱泱大国,竟然容不下我韩府区区一个小娘子的存在,是为何故?”
“我们两府十众男儿郎,亦未能护下六娘周全,实是愧为父兄子弟,愧对祖宗遗训,还有何脸面站于此处,谈尽忠君上,报效国家!”
说完,两老纷纷叩首,自请辞官归去。
瞬间震惊全朝,文武百官一片哗然,不管是不是本派系的人都惊觉不安,纷纷上前挽留说和,拍马不嫌事儿大。
承元帝气得喘气不及,嘶吼出声,“那你们要朕如何?你们说,你们要如何才肯愿意诓扶朕的江山,为朕平乱啊?难道你们要看着朕的江山,被一个不打哪儿冒出来的乱臣贼子夺去吗?你们以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两佬私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再抬头。
最后那一句,便是承元帝在众人心下投下的最后一枚炸弹了。
见韩王两家没有表态,惊怒之下,承元帝大骂“混帐”,唤了殿上亲卫将韩王两家人拘了起来,一起投入大牢。
一时之间,又让众朝臣惊恐不矣,纷纷跪行劝阻。
一片呼声中,承元帝再难承受,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不过,韩王两家男人们还是被御林军带去了大牢,只是对方不敢有所怠慢,均请了一间环境尚好,算干净清爽的牢房安置。
原来,此时御林军统领已经不是韩玉修,换成了王姬雪的父亲王安楠。
王安楠因女儿被承元帝抬成了雪嫔,在卢氏和韩氏两派对立时,进一步获得皇帝信任,执掌皇庭卫戍部队。但他到底姓王,也是王阁老族嗣。他的两个嫡子而今供职于户部和兵部,其升遗顺遂,都多得王司涵提拔帮携。
当摒退周下时,他忙向众人行了一礼,“诸位不必担忧,敝人会令人看好此处,不会让人随意进入,惊扰到诸位安歇。一应饭食,亦有太后亲自打理监审。诸位……可静待之。”
男人们饱经风霜,并不以为意。
待人一走,王司涵问,“姥爷,你们今日所言,是不是太刺激了?”
老国公立即哼了一鼻子,“刺激个铲铲!老子还觉得不够爽呢!这些话,老子想说好多年了。以前咱们家深受皇恩便罢,卫四洲那小子也忒倒霉了,平了那么多乱,还被人背后捅刀子,天理何在。这……那些叫嚣的家伙,哪个不后怕,哪个不心寒?”
这才是人心之根本。
为一个组织卖命拼杀,到头来一句“功高盖主”,就把你所有的好抹杀了,直接端你丫的家底子老巢,要是这时候安西王还不反的话,那心思……恐怕更令人恐惧吧!
承元帝也很恼火,他只是想围困西州,请卫四洲的亲眷到京城安家立府,像所有的武将一样,把人质留在皇帝身边,由可派兵派将予以信任。但卢侯利用这个默许的机会,趁机大肆攻伐西州,以报私怨。
要说他们的计谋成功了,倒还好。偏偏一败涂地,还闹得天下皆知,纸都包不住火,教承元帝如何来圆这个“君臣信任”的大洞?!
最后,他只能叫韩家居中调和,破了“君臣误会”。但韩家和王家这次铁了心,没给皇帝脸面,明白说不想淌这浑水,你丫自己捅出来的漏子,自己有本事收拾去。
你不是拿走了京都卫戍部队的所有兵权吗?这里还包括了韩翊手上的几万精兵。
又把韩玉修从御林军里踢了出来,架空了他们韩家在整个京城的军事力量。
你不是很能耐吗?
得,现在大兵压境,你自个儿折腾去吧!
很快,韩倾倾知道了家里的事儿,哪里坐得住。
于是,王府里人就看到,他们的小仙女儿这一天啥事儿也不做了,当起了门神,专司给人开关门。
鉴于多数人并不知道韩倾倾那能力,被开关门的王府差役们都有些诚惶诚恐。
事后,关于“小仙女儿”亲切可敬,竟愿亲自为人开关门儿,成了全西州津津乐道的王府秩事。
天知道,她只想打开一扇通往父兄大牢的时空门,把大家都救出来。
正在整兵准备出发的卫四洲回来,看到姑娘开门的小手都磨破了皮儿,心疼极了。
“倾宝,岳父和老国公他们眼下尚算安全。只要……”
“都下牢了,怎么会安全,你说什么傻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古代的大牢很可怕的。我深有体会!”
王家招待假冒者的那个“大牢”?!
她意识到自己言过,又改口,“他们都是为我才受此罪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此囹囫啊!”
一旦涉及到自己亲近的人时,关心则乱。
卫四洲握住那只小手,“倾宝,你相信我,我会救出他们的。我在宫中亦有安排,且小三来信,眼下统领宫中御林军的是王安楠,他也是王家的族嗣,如何也会保着王阁老和老国公安危。”
“王安楠?是谁啊!”
“他……”卫四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是王姬雪的父亲。不过你不必担心,王姬雪虽为承元帝封了雪嫔,但王安楠父子早与之断交。王安楠其人,不是个傻的,他很清楚眼下情势若不保住韩王两家人,他日……”
韩倾倾叹着气,蹲下地,抱着小脑袋。
“倾宝,别害怕,一切有我。给我半年时间,定救出大家,还大家一个太平盛世。”
姑娘立即抬起头,反握住男人大手,“我也要去!”
卫四洲并不想其涉险,便道,“行,你做我们的策应。一旦你打开了特殊的时空门,我们便可制定一个新的攻伐计划。这是你的优势,应该发扬光大。我让阿宝、小璃他们跟着你,他们都是我最亲信的人,我才能安心在前冲杀,可好?”
韩倾倾哪会不明白男人的顾虑,因为现在她每日还得吃药,当初那支毒箭的伤害,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阴影,他们唯恐她再在阵前杀敌受伤。她想了想,也不强求。
不做前锋,做好后勤,救护更多的人,也很重要。
这一年秋收,西州迎来了几年来的第一次大丰收。卫四洲带着亲兵,亲自割下了第一把麦子,打出谷子,捧着金灿灿的谷子,宣布了起义。
史称,秋收起义!
阿宝,“嘎,这个,仙女儿,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呢!”
韩倾倾写着日记,“嗯,我觉得这是继承咱们老一辈的革命精神,起这个名字,应景嘛!”
小璃,“倾宝,你说的老一辈,是在咱们后面一千年啊!”
韩倾倾唬起了小脸,“哎呀,人家的意思是继承革命精神!你们就别抠这个字眼儿。”
众人噗嗤全笑了。
此后,西州大军挺进京城,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糜。偶时遇到小股抵抗,均以实力不敌、人数有限败北。
偶时,韩倾倾的时空手会打开卫四洲的营帐,带着自己的娘子医疗队现身给众将士治伤,还能配给充足的后勤医疗保障,让行军打仗全无辎重压力。
很快,西州军里便流传出军队有“圣女”相助,可救人于生死之间,预知敌情,策算天机,令得西州军无网不利,以令人惊讶的极小损失,取得了最终胜利。
京都再下起小雪时,卫四洲的西洲军,与顾老二的军队,在京城外三十里地胜利会师。
同他们一齐前往京城的还有岭南王等几个归降藩王的军队,卫四洲成功释师,拿住了所有兵权,并与京城守卫部队将领花了半月时间商谈,不战而退其兵,进了京城。
如此顺利,原因简单。
“仙女儿,这牌子真是假的?”
韩倾倾昂着下巴,“当然是真的!”
她才不会真说,自己把牌子拉箱子里,至今都不确定开箱密码是多少,这么蠢的事儿,必须烂在肚子里。
小璃道,“倾倾,咱们下次穿越,可以直接留在四哥身边了呢!”
韩倾倾高兴极了,“是呀!咱们快准备一下,我好久没见着爷爷外公,还有叔叔,三哥四哥他们了。正好,咱们多准备些西州特产,带给他们偿偿鲜。”
阿宝微叹,“说的是呢!这转眼,一年都过去了,又要到新年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韩倾倾的时空手突然罢工,在卫四洲冲进皇庭与承元帝面对面时,她很遗憾地没能围观现场。
“呜呜呜……这就是乐极生悲嘛?我不干,我要去京城。”
……
京城,朝堂大殿。
男人一身银甲金盔,身披黑色大氅,大氅上绣着威风霍霍的赤金色飞隼,张牙舞爪,他大步跨过九龙浮雕石阶,跨过高高的门槛。
当他的脚步声踏进大殿时,殿上诸朝臣的轰议声骤然一滞,看清他面目的人全都怔住了。
这跟几年那不修边幅,每次上朝都一脸胡子拉渣的邋遢蛮汉样儿,完全不同。
曾经的青涩鲁莽一扫而空,他大步而来,气势凛然,亦不失京城贵子的端方俊美。
他抬手摘下面上金盔,交予旁人,展露出玉冠俊颜,那眉目神情,更让某些朝臣寻到了当年的蛛丝蚂迹。
“像,太像了。足有七成像啊!”
“太子殿下——”
激动者当场伏跪不起,抱头痛哭,仿佛为二十多年前那场烧红半个京城的火灾嗷哭。
“闭嘴!”
卫四洲厌恶这些惺惺作态,喝斥声下,现场立马安静了。不安静的,也被亲兵们亮出的刀刃吓得失了声儿。
龙座上的承元帝呵呵冷笑,声音嘶哑,“卫四洲,你终于来了。”
“咳咳,或者,我该叫你……煌哥儿?”
卫四洲拱手,行了一礼。
“叔父,时候到了。”
你该退位了。
这句话没直接说出来,仍算是给了承元帝几分情面。
过去那些年,卫四洲能在西州稳定下来,多少也有承元帝的“功劳”,即算这是站在君王平衡权利的基础上,并未有什么亲情可言,卫四洲也记着这一毫好处,行了那一礼。
听在承元帝耳里,就是到了清算前尘旧怨的时候了。
他恶狠狠地斥骂,“小兔崽子,你欺君妄上,还想逼朕退位。休想!你就是拿刀子割了我的头,我也会去咱卫氏列祖列宗面前告你的状,你这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你祸国乱民,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