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晴再一怔,刘海玉却转身便走,边走边道:“我去找阿爹去。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齐家大少爷的消息的。”
汪晴见她走得飞快,只得片刻便不见人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着这是怎么回事,一边慢慢地继续往外走去。
绕过假山,再走一段路,汪晴停住了脚,四处张望,见四周围静悄悄毫无人影人声,装作观赏墙角一丛绣球,从围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一个油纸团,塞进袖口,转身离开。
第166章 兵器
汪晴此番回刘家的目的已经达到, 却仍然一如既往地低着头不快不慢地走着。她出入刘家已经三年,偶尔看到她在园子里闲走的仆人或丫头都不以为意,一是习惯了, 二是——园子里能有什么呢?有什么的都在宅子里,她不走宅子之间的廊道,反喜欢走园中小径, 可见得是避嫌。
刘家的园子大,绕着院墙走就更远,刚下过雨的园中小径虽然有石板铺着, 仍不免有雨水积洼, 汪晴的短靴虽不怕水, 走得久了, 免不了会有因为走动而带起的泥水溅脏了裤角裙角。汪晴是时常在外奔走的人,这就更不是事儿了,她无动于衷地往角门走去。
刘家大宅的大门却正开着, 刘家的大管家扶着刘大发要上马车, 一眼瞧见了往角门走的汪晴, 便停了下来,两人朝她点点头, 汪晴回了一礼, 刘大发是个年近五十的肥胖男子,发鬓已露了白,笑起来便看着颇为慈善,他与大管家说了几句,大管家便走过来问汪晴要不要搭一下马车, 大管家笑得和善:“老爷说,反正也是顺路, 瞧见姑娘的裙角都溅湿了。”
汪晴想了一下,便点点头,随着刘大发上了马车。
刘家的马车汪晴不是头一次坐,因刘大发肥胖,马车车厢便很是宽敞,汪晴坐在一角,刘大发坐在另一头,倒也不显局促。
车子行进了片刻,汪晴除了开头的致谢之外并无话说,刘大发便慢悠悠地道:“今日怎么得闲?既得闲,怎么不吃了午食再回去,家里今儿得了新鲜的魟鱼,你似是最爱吃的了。”
汪晴坦然道:“小少爷派人召我,我以为是老爷有事吩咐。”
刘大发眼角一缩,声音语气却并无异样,仍是慢慢地道:“衡儿怕是有事吩咐你。你别太理会他,家里幺儿子宠坏了难免任性,打了人还不认错,就再关他一段时日,你别替他打探消息,回头他又使坏。”
汪晴摇摇头:“那倒没有,打探齐家大少爷消息的是你家小姐。”
刘大发一怔:“玉儿?玉儿打探齐华都的消息?这傻孩子……”他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心疼:“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呀。这……”他探询地望着汪晴,汪晴一笑:“我说刘齐两家相交多年,你定然不会让他有事的。”
刘大发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摇头:“难,这是在军营里,谁也伸不进手去,不比在官府。也不知是谁这么阴狠,竟敢告发这等事情,若是被我知道,”他满脸的肥肉都横了起来,声音变得阴冷,“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汪晴看着他,道:“老爷也不必着急,明眼人定然不会认为是刘家所为。”
这话似是戳中了刘大发的心事,他眼角再度猛地一缩,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却不再出声。
马车辚辚地走着,汪晴估摸着快到邓家临近的街道时,刘大发忽然开口问道:“你在外间可听到什么传闻说法?”
汪晴装作一怔,再想了一想,方摇摇头道:“坊间并不知道齐华都受伤的事,而我最近也只在邓家,并不曾听到什么。邓家……与大户也无往来。”那是自然的,邓家如今没落,就算邓永祥东山再起,也不过是从一个穷小子回到没落之家,大户人家只当是看个热闹,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至于往来,那都是有等次的,邓家,还不入流。
刘大发知道她并无虚言,点点头,说:“你留意着些,有什么事,若是有心便与我通一个气。”
汪晴不动声色地道:“我虽不是心甘情愿替刘家做事,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撕脱得开,便是为自己着想,也会如此。”
刘大发闻言睁大了双眼看着她,汪晴与他直视一瞬便垂下了眼皮,刘大发的神情颇为古怪,满意中透着不满意,却整个人都放松了姿态,道:“你仍是这般想,我也没有办法,只你要知道,我如今是信重你的,诸多事情只你知道,便连我儿子我也不给他们知晓。再说你若出事我也难逃,这不是互相都有牵扯吗?人与人之间,有利益牵绊方能长远、才是正道。你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甚么血缘情义都是空的,利益,利益才是最牢靠的!那什么有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圣贤都这般说哪。”
汪晴低头不语。刘大发叹了口气:“行了,我也知道我说也白说,显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说实话得你助力,我的确是占了大便宜了,我也的确是做得不地道,你心中不服、有怨气也理所应当。行了行了,邓家也快到了,下车去吧。”
汪晴也不回答,转身掀了马车门帘,不等马车停稳便纵身跃了下去。刘大发掀着窗帘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倒是好身手。”
坐在外间的大管家回头掀开门帘,说道:“汪姑娘的气性虽磨了不少,还是不肯服软。”
刘大发道:“她那样的性子,若是轻易服了软,倒显着可疑。随她去吧,反正也翻不了天,她能有本事帮邓永祥翻了身,可见我也没看错人,日后找个机会把邓家也抓在手里,那便又是一个助力了。”
大管家笑道:“东家说的是,汪姑娘一直是这个性子,倒也直爽可爱。比起那些一下子就软了膝头的人,反要可信些。”
刘大发点点头:“也要看着些。”
江陵看见汪晴步履轻捷地走进来,招招手道:“看我写的计划书。”
汪晴看她写了一桌子的纸张,桌子不够放,还铺在了饭桌上,不禁笑起来:“这是要著书了。”
江陵住的房子是这个院落最大的偏房,一共三间,有一张极大的桌子,她便拿了来写字。此时果真是满桌满椅的字纸。
汪晴没有去细看,先找了灯盏,将袖中的油纸团里的纸条烧了,方吐了口气,江陵探询地看着她,她扬了扬眉,口角含笑:“我找到那个证人的下落了。”
江陵惊喜地站起身来:“当真?”
汪晴笑眼弯弯地点点头:“证据多半是在刘家的库房或是密室里。回头一把火烧了也就是了。”
江陵问道:“你要怎么做?”
汪晴凤眼微微一挑,笑意妩媚:“你知道刘家私底下做的什么生意吗?”
江陵摇摇头,汪晴低声道:“军火兵器。”
江陵大惊,继而大怒:“贩卖给倭寇?”
汪晴笑了笑:“岂止。洋人、倭寇、海盗、卫所之间,他是中间人,我是具体操作的人。”
江陵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很快便知道了问题关键所在,喃喃地道:“所以,你若是动手,谁都不会放过你。”
所以汪晴一直什么都不肯说、更不肯动手,坚决与所有人脱开干系,若是刘家在此事上翻车,最大的怀疑便是汪晴。就算不是她,谁还有耐心细细查访还她冤屈?那当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四方一起动手,汪晴决计没有办法脱身。
汪晴轻轻一笑:“我不动手。”
江陵心中一动:“那这个证人,你自然也不会动他。”
汪晴笑道:“自然不动。动了他,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刘家,是我在动手我要脱离刘家?知道他在哪里,找人盯着,到了紧要关头再及时处理便是了。”
江陵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汪晴道:“我来与你说,便是先备个底,说不准日后会有要求帮忙之时。现在暂时无事,我有把握能办好。”
江陵忽道:“其实正如你昨日所说,此时与从前不同,此时大军备集,大战一触即发,若是由军营中人发作,倒是一个好法子。”
汪晴摇摇头:“刘大发极是谨慎,军火兵器存放之地,交接之所在,运送之人,俱都是不知底细的人,只有我做牵线,来与我联系的人回回不同,便连暗号都次次不一样。账簿和往来凭据我连见也不曾见过半眼,根本不知道藏在何处,便算是交接的时候被抓个正着,怕也是没有法子指证刘家。”而汪晴就是明面上的靶子了。
汪晴又道:“他今日与我说,有些事情他连儿子都没有告诉,只有他与我知道。”
江陵道:“所以齐家……”
汪晴道:“所以齐家当然也不会知道。但是齐家定然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知道的绝无具体事宜,因此全无证据他们便决不能出口。”
江陵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她本想着若是有可能,她或者可以偷偷去见一见戚大将军,然后请求戚将军将告发此事的人定成齐家,把汪晴撕脱开。这么看来,她若是去见了戚大将军,戚继光定然要严查,雷霆一动,汪晴当真便只有一个死字了。
汪晴却笑了:“巨木必朽,我汪晴可不是闭目等死的人。林溟,从外部动手不行,我还不会从刘家内部动手吗?毫无痕迹,却万无一失呢。”
第167章 行动
三月底, 江陵正和汪晴两人在闲聊,有人飞奔着跑进来,汪晴见是门房钱通的小儿子钱福生, 不禁诧异:“福生这会儿没去学堂?”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喘着气回道:“回汪姑娘的话,先生回家了。啊,不过汪姑娘我不找你, 我找林公子。”他一双眼看着江陵,江陵笑问:“有甚事?”
钱福生却无笑容,一张小脸板得甚紧, 道:“大门外有人急着要见你, 可是现在外面很乱, 阿爹不敢乱放人进来, 便叫我来让你出去看看。”
江陵闻言一怔,立即起身,汪晴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疾步往大门走。
门房里站着一个眼生的汉子, 身板健壮结实, 皮肤黝黑,面目憨厚, 一双眼却极亮, 炯炯地望着大门里出来的人,却对门房甚是有礼,不说不闹。江陵心里微微一动。钱通看到江陵出来了,便对他道:“这位便是林公子。”却斜斜一步,隔开了那汉子。
汉子见状, 眼眉一动,朝江陵伸手过来, 江陵见他掌心一块木牌,质地与先前江洋交给自己的并无二致,只是纹样不同,正是龙靖先前说过的,便点点头,取出江洋赠予的木牌展示给他看。
那汉子见到木牌,咧嘴一笑,躬身道:“启明见过林公子。借一步说话。”
江陵对钱通和汪晴点点头,引着那汉子从门房走进大门,到了一个角落,汉子启明便低声道:“林公子接着。”手上递过来一卷细细的纸卷。江陵接到手里展开看了几眼,抬眼看向启明,他点点头:“我在门房等林公子决定。”
江陵只忖度了一瞬,便摇摇头:“不用了,便照龙少爷说的吧。”启明微有诧异,目光中却微微赞叹,江陵笑道:“初次见面,现在算是认识了,如今传消息可难?”
他也笑道:“鸽子要节省着用,因此林公子决定了,那便不必通知龙少了。”
江陵道:“好,不留你了,请自便。”
启明一笑,接过纸卷,放入口中嚼碎吞下,转身利落离去。
江陵却与汪晴一起来到邓永祥所居的正厅,一路上让人把三水四明林家宝双宁俱都唤了来。一时七人聚在一处,邓永祥照例让人远远地守着正厅。
江陵说道:“龙少传来消息,因戚继光率戚家军进入福建,倭寇害怕,便由一部分并非那么精锐的倭寇护送劫掠的财物返回日本,他的船队在途中与他们打了一仗,截了一只倭寇的货船,又因南洋上来的船只和西洋船只因现今战事胶结无处交易,他拣了些便宜。本想运给咱们,但目前的状况是不日福建沿海将有大战,战事延绵可能需时甚久,他便打算把这些货运到温州台州沿海,问我们是否可以过去接货。”
三水四明和林家宝闻言相视,邓永祥不宜出声,便站在一侧静观。
江陵也不出声,过得一会儿,三水慢慢地道:“自然要去。那边沿海咱们最是熟悉不过,如今军队俱都集结福建沿海,台州和温州虽然也严防海线,但是……”
但是海上走私向来不绝,这个时候怕是任谁都不会想到会有船只靠在私岸,危险反而是最小的。
三水又道:“浙江沿海岛屿数之不尽,各位大将军虽然清除了大部,已经不会有如从前的大岛交易场所,而且大部分沿海岛上百姓被强制迁徙回大陆定居,但是靠大陆较远的小岛上亦有原住民,只需分批小心运输,应该不成问题。”
江陵点点头:“龙少家族经营日久,他信中所说,正是在沿海有小岛上的渔民尽皆部下,到时会将货物存放于此。”
三水道:“我与家宝带人过去吧。四明还是留在你身边。”
江陵沉吟片刻,林家宝问:“小妹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江陵下了决定,慢慢地道:“货物仍是运到童家,由童家处理,收到的货款不必再带回来,你们俩留在台州温州等地,小心挑选,购置各地府城和沿海城镇的旧房废屋,还有乡野的荒地,还有以前码头附近的荒地。不必太多,试想一下如果港口开放,哪些位置最是合适,便买下来罢。”
三水等人都已经知道她的打算,倒也并不如何吃惊,只是林家宝提出一个实在的问题:“地契上写谁的名字?”到了浙江,邓家的名头便不好用了。
江陵当机立断:“三水当面去问童佩童叔叔,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若有,便暂时全写童家的名头。若是童叔叔不愿,便写我阿爹的名字。”
林家宝跳了起来:“阿爹?”
江陵笑嘻嘻做个鬼脸:“叫阿爹也当回大地主。”
林家宝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阿爹定然愿意的。你也知道,要不是为了当年的情谊,阿爹早不想干了。”
江陵温声道:“我知道阿爹会一直做下去,除非林家要辞去阿爹。咱们要借的便是阿爹是林家总掌柜这个名头,你想林家总掌柜自家要买些房子买些地,那也没甚么了不起。至于为甚么要买在这般荒凉的地方,咱们一点点地买,也不会引人注意,用上童家或是阿爹的名字,防的是将来。”